國子監每年要忙碌的事很多,業考便是其中最重要的幾樁大事之一。
一眾博士、助教熬夜批完業考的答卷,隨后將監生名單、早就備好的文書等呈禮部,趕慢趕之下,最終還是有驚無險地讓監生們趕上原定的朝見日。
那日暮食時分,謝青章在飯桌上還挑了一些朝見時的趣事,有詳有略地說與孟桑、葉柏聽。他為人端正、待人有禮,自然不會特意搜羅出舉子們的糗事來說笑,但從其言語間,孟桑與葉柏已能窺見今日前的一番“象”。
其實這也不算什麼稀罕事了。畢竟舉子來自大雍各個州府,人數極多。其中不乏家世貧寒者,他們不悉宮中禮儀,各種緒驅使下,難免會出不丑態,將原本莊嚴肅穆的朝殿搞得像菜市場一般熱鬧。
可話說回來,世人皆道這些舉子在他人眼中是一只只猴兒,又怎知圣人與一眾高在舉子們的眼中不是一出稀罕景兒呢?
當時孟桑聽完謝青章所言,心中若有所悟,接著就聽見謝青章提了一大臣們對國子監生的夸贊。
謝青章含笑道:“畢竟是難得的面圣機會,故而在往年朝見中,其實國子監的監生們也沒法將隊伍列整齊,或多或也鬧出過笑話。今年他們卻像是改了個子,隊伍排得筆直,全然一副秩序井然的模樣。”
孟桑起初有些詫異,掃見周圍排隊領吃食的監生后,忽然悟了,挑眉道:“該不會是平日在食堂排隊排習慣,練得次數多了,方才有今日之景吧?”
謝青章莞爾不語,輕輕點頭。
孟桑與葉柏的視線對上,相視一笑。
嗐,誰能料到食堂還能起這種作用呢!
奇也,妙也!
謝青章好子地等姐弟倆笑完,然后才溫聲道:“再過六日,明年下場的舉人會齊聚國子監。那日的吃食,還得托你與魏師傅多費心。”
孟桑擺手,笑道:“盡管安心,那日的食單子我已經和魏叔商量好了,保管讓鄉貢舉人們吃飽喝足再離開。”
吃喝一事給孟桑來持,謝青章是全然放心的,因而只提了一句,就又說到別的事上:“對了,請監生長輩來國子監參加家長會的帖子,今日已經發放給諸位監生。”
聞言,孟桑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地指了下周遭監生:“怪不得今日監生們來食堂時,大多一副愁眉苦臉的神呢。”
作業、考試、家長會,一向都是古今中外的學生們最為頭疼的三大噩夢!
不過,即便監生們再怎麼不愿,也得在幾日后歸家時,將此事告知家中長輩。
-
四日后,下學時分。
明日是歲考前的最后一日旬假,六學監生們拎著自己的書袋,有人直接從偏門歸家,有人輕車路地去食堂買了些暮食、小食,然后才慢吞吞地離開。
偏門匯集各家馬車、驢車,眼下正熱鬧著。
遠遠地,就瞧見薛恒、田肅和許平朝著這走來。他們單手抱著一個半大紙袋,里頭似是裝了什麼吃食。除此之外,薛、田二人手中還另外提著食盒。
三人一并來到偏門,尋到各家來接的仆役后各自分開。
冬日寒冷,田肅利利索索地鉆進自家馬車,毫不意外地在里頭瞧見了他家阿翁。
田尚書掃了一眼三層大食盒,眼底浮現滿意之,語氣也緩和許多:“磨磨蹭蹭,快進來坐下。”
田肅將食盒遞給仆從,然后抱著他懷里的紙袋子,去到田尚書右手邊坐下,嘀咕道:“阿翁往日那般忙碌,怎得近些日子每逢放假都親自來接我?哼,一看就是為了百味食肆的吃食……”
田尚書耳尖,聽見這話后,立馬吹胡子瞪眼地拍了一下田肅的腦袋:“兔崽子,竟敢編排起我來了。”
“那您等會兒別來搶!”田肅撇,抱著懷里的吃食,坐的離田尚書遠了一些,活像是在防賊一樣,“這是孫兒用自個兒的銀錢買的。”
田尚書有些抹不開面子,哼道:“不搶!你自己吃去吧!”
聞言,田肅滿是不信任地瞥了一眼自家阿翁,然后才小心翼翼拉開紙袋,直接用手取出一個棕黃的蛋卷。
從外表看,這蛋卷活像是卷起來的書卷,上零散嵌著黑芝麻。只不過它中間是完全鏤空的模樣,與尋常瞧見的書卷還是有些不同。
田肅的右手小心翼翼握著蛋卷,將其送到口邊,左手則在底下接著,以免有碎屑掉落。
一口咬下,隨著一道清脆的“咔嚓”聲響起,薄薄的蛋卷當即裂開。這蛋卷看似不厚,實則里卷了兩三圈,加上它又無比脆,因而被咬破時落下的碎片數量大大出乎了田肅的預料。
他暫且來不及咀嚼口中蛋卷,便得手忙腳地去接住碎片,模樣很是狼狽。
一旁的田尚書瞄了幾眼,故意挑刺道:“這麼大人了,沒個吃相!”
聞言,田肅口中含著蛋卷,含糊不清道:“換阿翁也是一樣的,指不定您比我還狼狽呢!”
田尚書心中暗喜,面上還得裝出一副不滿的模樣:“那你給我一個!我倒要試試看,究竟會不會比你更狼狽!”
田肅緒上頭,一時沒反應過來,被激得遞出手中紙袋。
見此,田尚書忙不迭拈了三個蛋卷回來,然后心滿意足地品嘗起小食。
蛋卷的口無比脆,剛口是且干的,漸漸就會被津慢慢化,別有一番滋味。
味的蛋卷,除了能嘗到蛋卷自的香甜之外,還能品出牛香味。至于另一只綠的蛋卷,應當是添了茶制作而,泛著淡淡的茶葉清香,嘗來亦很可口。
瞧見田尚書吃到雙眼瞇一條,出饜足之,田肅這才反應過來,憤怒道:“阿翁狡詐!竟然用激將法來騙我的蛋卷!”
田尚書咽下口中吃食,頗有些得意道:“什麼狡詐?這善用兵法!”
田肅睜大雙眼,雙手哆哆嗦嗦:“……”
好氣啊!
天底下怎麼會有和親孫子搶吃食的阿翁!
田尚書出一個老狐貍的笑容,一時激,虛虛握著剩下兩只蛋卷的左手一用力——
眨眼間,原本長筒狀的蛋卷裂了一片一片的,灑了田尚書一碎屑。
這下,田尚書笑不出來了,而田肅的面立馬轉晴,哈哈大笑:“阿翁的模樣也很狼狽嘛!”
田尚書惱怒,一邊心疼地搜羅大塊的蛋卷,一邊生氣道:“兔崽子不許笑!”
此言一出,田肅笑得很大聲了。
“哈哈哈哈哈……”
對于爺孫二人的打鬧,田府的仆從和馬夫已經習以為常,駕著馬車往長興坊而去。
田尚書本以為有這麼個不識趣的孫子,已算是頂頂頭疼的一樁事了。沒想,等田肅回到府中說了家長會的事之后,還有讓他更頭疼的事兒。
田太夫人一拍桌案,斗志昂揚道:“二郎是我看著長大,自小就和我這個阿婆親近。頭一回的家長會,定然是我去!”
聞言,田尚書不滿道:“這回應邀的監生長輩怕都是朝中員,你去了算怎麼一回事?”
“朝中員又如何?只要去了這家長會,那都不過是監生的長輩罷了,哪里涉及份?”田太夫人眉一豎,十分不樂意,用力地著帖子,“再者,這帖子上也未曾表明一定得是男子前去!”
“而且我還聽說了,秦府就是董三娘去家長會,還宣稱要好好品一品百味食肆的吃食……哼,董三娘能去得,為何我羅九娘去不得?我可不這份閑氣!”
田太夫人擲地有聲道:“所以,于于理,二十日必然是我去國子監!”
一旁,田肅之母王氏和田父面面相覷,他倆作為耶娘,原本也想爭取一二。眼下瞧見田太夫人與田尚書這架勢,夫妻二人只能心不甘不愿地退后。
田尚書擰眉:“家長一詞,說白了就是一家之長,你這……”
一聽這話,田太夫人更不滿了,語氣極沖:“糟老頭子你把話說清楚,誰是一家之主?”
田尚書一哽,心里念著百味食肆的吃食:“可是……”
田太夫人擺手:“沒有可是!”
陪坐在側的田肅啃著炸,唯恐天下不道:“哎呀,我也贊阿婆去家長會。”
聞言,田太夫人的腰板得更直了,頗有一種“孫兒自己都這麼說了,你個糟老頭還廢什麼話”的架勢。
面對這祖孫二人的聯手圍剿,一向在朝堂上八面玲瓏、臨危不懼的田尚書,如今也是束手無策,只覺得哭無淚。
推行承包制一事,朝堂上各方勢力還在推拉。即便各方都通過了,百味食肆一時間也培養不出諸多庖廚。
換言之,家長會是近期唯一一次能正大明品嘗食的機會!
他,他實在不想就此放棄啊!
田尚書試圖再掙扎一二:“不是!夫人你聽我說……”
“不聽,你住口!”
此時此刻,如田家這般熱熱鬧鬧的場景,同樣也出現在了長安城各。大部分監生家中,什麼阿翁、阿婆,什麼阿耶、阿娘,都站了出來,紛紛爭執究竟那日誰去國子監參加家長會。
他們互不相讓,皆想奪得那唯一的名額。
當然,也不是所有監生家中都呈現出這種“鬧騰”場景。
像是薛恒家里,薛母月底才回長安,故而只能是薛父去參加家長會,自然生不出什麼爭吵。
像是許平家中,一家人圍著桌子慢聲細語商量一番,沒多久就定下人選,由許母代表一家子去參加國子監。
許母早年因生產而傷了子,近些年來的胃口一直不佳,直至嘗到孟桑所做吃食,方才胃口漸漸好轉,如今面好了許多,整個人都神不。
許主簿雖然上帶了些文人的酸儒氣,但心中十分重妻子,加上有許平和許太夫人明里暗里相勸,所以最終還是點了頭。
至于永興坊的葉相公府上,葉懷信與葉簡夫婦用完暮食,各自回了院子。
今日葉柏托人送帖子回來,葉簡出去拿時,正好撞上回府的葉懷信。葉懷信近來越發緒斂,就連葉簡也琢磨不出對方在想什麼。
于于理,葉簡自然得問過葉懷信是否要去家長會。而葉懷信只淡淡掃了一眼,并沒有給出確鑿答復,只說之后再議,惹得葉簡夫婦也不曉得如何是好。
而一些家境普通的監生家中,形就更不一樣了。有因貧窮而自卑、擔心給兒子丟臉,于是夫妻倆誰也不愿去的;有家中和睦,一家人互相想著彼此,都希讓對方去品嘗到食,所以在不停謙讓的……
百家百態,有人歡喜有人愁,讓人不由唏噓。
關于這些喜怒哀樂,孟桑是不得而知了。領著葉柏回去孟宅,姐弟倆舒舒服服地談天說地、安然眠。翌日,二人又在謝青章的陪伴下去了西市游玩、逛街,小日子過得既充實又圓滿。
再過一日,各鄉貢舉子來到國子監完謁先師一禮,隨后在國子監食堂用完暮食,方才離開。
這些來自各州府的鄉貢舉子,離鄉之前或是親經歷、或是從旁人那兒取了些經,原本都以為國子監的吃食如同嚼蠟。
然而等他們十月起來到長安,陸陸續續聽見許多關于國子監食堂的傳聞。他們先是不以為意,認為都是誆人的話語,后來聽得多了,他們的胃口就被高高吊起,只想親自嘗一嘗各種新奇吃食的滋味。
臨到謁先師這一日,禮畢之后,這些鄉貢舉人迫不及待地來到食堂,然后就被各吃食晃花了眼睛,一直吃到撐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里頭不乏家境富裕者,離去之前,還一口氣買了好多小食和飲子。
其中有才氣者,甚至當場題詩作賦,詠遍各種吃食。
自此,國子監食堂和百味食肆的名氣,進一步在民間擴散開來。
不過,這些已經不是孟桑最為關心的事了。
忙完招待鄉貢舉人的事后,先是好生休息半日,隨后就惦記起另一樁要事來——
再過四日便是臘月十五,也是的生辰。
上月,下大雪那日,謝青章曾經鄭重其事地詢問過的生辰。瞧上去,對方應當也是很重視這樁事的。
想起這事,孟桑忍不住抿,略有些不好意思,心底又不漾出期待。
修遠他……應當會做些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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