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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小食堂》 茼蒿豆腐湯(二)

 “昭寧,我想阿娘了。”

 “可我……我怎麼都快記不得阿娘長什麼模樣了呢?”

 那般銳利到能在人心頭割出深痕的怨恨與痛苦啊,穿過了二十余年的歲月,借由當年在場相陪的友人之口,最終悉數落在了后輩耳中。

 孟桑倏地合上雙眼,淚水奔涌而出。

 昭寧長公主站起,將孟桑摟到懷中,緩聲道:“讓葉簡過繼一事,是卿娘一力主張的。”

 “葉相得知此事,與卿娘大吵一架,不歡而散。他們究竟說了什麼,卿娘未曾說與我聽。我只曉得葉相回去后大病一場,最后聽到的消息,是‘葉相默許了此事,但暫且不更改族譜’。”

 得償所愿的葉卿卿,明正大地派人去關道,敲鑼打鼓,挨家挨戶、逐街逐巷地大聲宣告——長安葉家的家財,就算拱手給一個上沒流著葉家脈的六歲小兒,也不會分給這兒的葉家人一文錢、一株草、一木頭。

 看孟桑的神緩下許多,昭寧長公主坐了回去,拉過孟桑的手,笑道:“而如今的刑部葉侍郎,時是一位很有趣的小郎君。他極為佩服卿娘,總是乖乖地跟在我們后頭,甩都甩不掉。”

 “每每有人嘲諷卿娘是為太過張揚放肆的郎,一直默默不開口的乖巧小郎君就會猛地撞過去,憋紅了臉也要將那人罵個狗淋頭。”

 “卿娘離開長安前與我提過一句,說是已讓葉相將葉簡正兒八經過繼到膝下,免得葉簡朝為后遭人口舌。”

 “這些年來,葉簡每隔幾月便會來我府上,詢問可有卿娘的音訊,雷打不。他也是這長安城里,極數一直惦念你阿娘的人之一。”

 孟桑也不知為何,陡然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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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葉侍郎是那些可恨親戚的脈,那日后再見阿柏,雖不至于遷怒七歲孩,但總覺渾不自在。

 還好,還好……

 說了大半天,諸多往事傾倒了個干干凈凈。

 禪房外,風過林梢,引出簌簌聲響。其中幾縷山風過窗沿,吹孟桑鬢邊一抹碎發,仿若是已逝去的故人在低聲細語,又像是在溫了一下后輩。

 昭寧長公主慈著孟桑,下聲音:“桑桑,尋你耶娘的事有姨母。沒了后顧之憂,如今你還想回葉家嗎?”

 聞言,孟桑抿,最終堅定地搖頭。

 “我阿娘不會想瞧見我回葉家,所以我不想認親。”

 躊躇:“只是麻煩姨母尋人,必然要耗大量銀錢人力,我會竭力……”

 話音未落,昭寧長公主笑了:“先不提我和卿娘的過命,單要是認真說起來,其實姨母也無須出什麼銀錢。”

 頗為神地朝著孟桑招手。

 孟桑不解,湊上前去,聽見對方故意低了聲音。

 “你阿娘離開長安時,只取了些銀錢帶走,將其余所有裴家產業、銀錢、宅子都扔給了我。”

 昭寧長公主輕點自己的下,笑道:“讓姨母算算……經了二十多年,原本就無比厚的裴家家產,到如今怎麼也夠買下一整個東市的鋪子罷?”

 “應當還能再加上三四間樂游原的宅子,或是終南山下的一二座別業?”

 從未見過這麼多銀錢的孟桑,當即傻眼了。

 -

 這供貴客休憩的小院于凈寺最高,面朝南邊。

 昭寧長公主忽而見了故人之,又聽聞好友生死不知的事,大喜大悲,與孟桑、謝青章一道用過吃食后,便有些疲累。

 眼下,謝青章立于院中,聽見屋門被拉開的靜,自然而然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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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孟桑換了一干凈的胡服,發髻也重新扎過,瞧上去神極了。

 昭寧長公主打著哈欠,親自牽著人出來,惋惜道:“這回是太著急了些,姨母尋不來更裳,桑桑你先將就一番,下回姨母領著你去好好裁幾。”

 孟桑莞爾一笑:“這胡服也不算大很多,穿著正舒坦呢。”

 原本也不用再換裳,只是昭寧長公主覺著將孟桑的右肩哭了,于是默不作聲暗示靜琴去找府中仆役,讓他們快馬加鞭回長安城中購置兩套尺寸差不多的裳。

 方才孟桑對著一套衫、一套胡服,果斷選了后者,還惹得昭寧長公主笑嘆“不愧是卿娘的兒”。

 “章兒,你陪著桑桑四轉轉,”昭寧長公主瞥了一眼姿如松的謝青章,“阿娘小憩一會兒,隨后再回長安。”

 又拍了拍孟桑的手背:“去吧,這渾小子若是敢怠慢了你,盡管來尋姨母替你出氣。”

 聞言,孟桑出一個得的笑。而謝青章面朝這,矜持地勾了下角。

 兩人互視一眼,告別了困倦的昭寧長公主,一并往院外走。

 走出院門,謝青章溫聲問:“孟郎想去何?”

 孟桑沉片刻,躊躇道:“謝司業,可以去騎一會兒馬嗎?”

 謝青章初聞有些訝然,旋即頷首:“自無不可,孟郎請。”

 兩人沿著石階并肩而下,中間隔了一些距離,而杜昉跟在后頭不遠

 他們快走至寺門前時,知客微笑著迎上來,知曉孟桑二人所需后,立即讓小僧領著杜昉去馬廄牽馬來。

 不知是不是孟桑手上還殘余胡蘿卜的味道,三匹馬兒被牽來后,都忍不住往所在多走幾步。

 從騾馬行租來的那馬是棕紅的,最是歡快;杜昉的馬不遑多讓;倒是剩下一匹烏云踏雪的漂亮馬兒很是有趣,明明也心地多走一兩步,卻非得停在那兒,用水靈靈的大眼睛瞧著人,莫名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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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桑沒忍住,試探道:“謝司業,我可以這匹馬兒嗎?”

 謝青章毫不猶豫地應了:“郎請隨意。”

 聽到這話,孟桑抑著喜滋滋的神,走近那馬兒,試探著出手等待。眨眼工夫,那馬兒就忍不住靠上來輕輕蹭了蹭,惹得孟桑發笑。

 完漂亮馬兒,孟桑心滿意足地翻騎上自個兒那匹棕紅的馬。見謝青章與杜昉隨之上了馬,璀然一笑,雙一夾馬腹,沖了出去。

 孟桑下山時騎馬還算克制,一旦到了平地上,便放縱起來。

 獵獵風聲中,杜昉在后頭大喊:“孟小娘子,再往東南邊七里路,有亭子和小湖!”

 孟桑手中拽著韁繩,笑著大聲回應:“好——!”

 馬兒越跑越快,孟桑著撲打在面上的風,只覺得今日心中生出的郁結悉數化開,心口也在散去。

 頂著日頭,著秋風,孟桑眼底的神變得愈發輕松恣意,仿佛整個人上的枷鎖都被卸掉。

 阿娘!

 有長公主在,桑桑不認親,但請您和阿耶務必要活著回來!

 不然桑桑就又變回上一輩子的孤兒了!

 一路疾馳,孟桑率先到了涼亭邊,而謝青章主仆隨其后。

 伴著孟桑拉韁繩的作,棕紅馬兒發出響亮的聲,乖巧停在原

 孟桑顯然還有些興,利落地翻下馬,將馬兒給杜昉看管,隨后蹦蹦跶跶去了涼亭,拉著欄桿,著湖面景

 秋風襲來,湖面漾出波瀾,可見里頭有魚兒在自在游

 孟桑聽見后不疾不徐的腳步聲,笑著回首:“謝司業,你看這涼亭邊還有前人留下的火堆,可見是同道中人。要不咱們捉幾條魚兒上來,烤著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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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青章被那燦烈笑晃了一下眼,定了定神,眉眼和:“好。”

 若按照往常,肯定是孟桑這個老手親自去捉魚。不過今日還有無所不能的杜昉在,孟桑便乖乖退后一步,領著謝青章去撿能用的樹枝枯木。

 待到火堆升起來,魚也理好并架上去烤制了,孟桑這才笑地掃了一眼杜昉,無聲挑眉。

 杜昉那驚奇之尚未收起,嘆道:“孟郎怎麼臨時起意出來騎馬,懷中還帶了些輔料香料啊……”

 孟桑嘿嘿一笑:“畢竟我是庖廚嘛,隨不帶點做飯的家伙,可不就辱沒了份?謝過杜侍從的匕首啦,極為鋒利,很是好用!”

 而謝青章坐在一旁,眉眼難得和。

 等到眾人吃上香噴噴的烤魚,孟桑咽下口中外焦里的魚,清了下嗓子:“嗯……謝司業?”

 謝青章斯斯文文啃著烤魚,聽到這聲時,恰好維持了一個咬在魚上的模樣,看上去有一種不可言狀的呆,平易近人的。

 孟桑憋住笑出聲的沖,只翹起角:“今日才知曉我阿娘與昭寧長公主殿下是要好的手帕,咱們總是‘謝司業’‘孟郎’的稱呼彼此,總覺怪怪的。”

 “我單名一個桑,桑葚的桑,你愿意,日后私下里可喚我‘桑娘’。”

 謝青章咬著魚,心中卻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緣何葉家小郎君就可以喚“桑桑”?

 他沒細想,咽下魚,溫聲道:“我生在三月,故而取名青章,擇字為修遠。若是桑娘愿意,可任意稱呼。”

 孟桑眉眼彎彎:“好。”

 秋正好,三人圍著半熄滅的火堆而坐,說說笑笑,各得其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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