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盞這小提琴, 斷斷續續,學了四五年。
由于是子功,楊珂在很小的時候就給找了名師, 百度百科里頭銜就能寫五百字那種。
但是……
呃。
溫盞實在是, 不太行。
首先就對樂沒興趣, 其次也不太能坐得住。
蹲在角落里拼積木堆樂高,甚至看人玩數獨游戲,哪個不比學琴快樂。
但楊珂就完全不這麼想。
認為生必須培養孩子的好,一門樂也好, 一項手工特長也好, 或者, 如果小小年紀能有很好的廚藝——這個還是算了, 還太小,當媽的不放心。
所以, 溫盞的年, 在比較長的一段時間里, 都有一個固定的痛苦來源。
一大家子湊在一起過年, 同齡的表姐會背唐詩, 小一歲的堂妹能用鋼琴彈《小星星》。
一首《送別》, 在大年三十差點送走所有長輩。
溫盞當時抹著眼淚,就在心里暗暗發誓:
等年, 誰再讓表演小提琴,一定用琴弦勒死對方。
也沒想到, 十多年之后,有朝一日。
會這麼主地, 對某個人說:“我拉給你聽啊。”
因為有商行舟在, 很多事, 對來說,變得沒那麼可怕了。
從宿舍拿了琴和松香,頂著寒風,去往禮堂的路上。
溫盞心里的,忽然想到——
商行舟知道會拉小提琴。
他又是……從什麼時候,注意到的呢?
-
舞臺燈漸暗。
商行舟從后門進場,單肩背著包穿過狹窄的過道,踹踹石一茗的椅子,語氣慵懶:“進去一個。”
那麼多學生,禮堂里本坐不下。
人烏泱泱的,石一茗用自己的包占了個位置,趕給他讓開:“我靠這都開場多久了,你怎麼才過來,剛好多人問我旁邊有沒有人,我咬死說有,他們問我旁邊坐著的是不是鬼。”
商行舟散漫地后脖頸,有點不耐煩:“我回宿舍收拾行李。掐著點兒的,晚不了。”
“草,我忘了,你是今晚的飛機?”石一茗說完還是覺得不對,湊過來,小狗一樣在他上嗅嗅,“但你怎麼還噴香水了?”
“……洗了澡。”
“不是。”石一茗不解,“你不就來看個演出,這麼大費周章干什麼,還換了服?”
商行舟冷著臉,不說話。
上一個節目結束,主持人讀了讀串詞,剛亮起來的舞臺,很快又暗下去。
主持人緒昂揚:“接下來,讓我們有請2015級醫學系的涂初初同學,為我們帶來獨舞《霓裳》!……呃。”
他頓了下,忽然有點不太確定,“《破陣》?”
商行舟:“……”
周圍響起窸窸窣窣的細小笑聲,沒什麼惡意。
聚燈落到舞臺上,四下很快恢復安靜。
涂初初學的是古典舞。
燈聚焦在上,孩子白皙的皮被燈映得近乎明,水袖上揚,翩若蛟龍,腰肢不盈一握。
場發出小小的低呼聲。
石一茗喃喃:“你妹好好看。”
商行舟沒說話。
涂初初占據C位,幾位樂手跟保持了一段距離,坐的位置靠近后臺,在影里。
但很奇怪。
他一眼掃過去,覺得溫盞最顯眼。
四個人,坐在最靠左的地方,背脊得很直,微垂著眼,琴架在肩膀。
回去拿琴時大概也換過服了,會場有暖氣,只穿一件質地輕薄的長。
是淺咖的,束腰,將腰肢掐得極細。
袖口沒有紐扣,設置了蝴蝶結的形狀,落在手腕,像兩只振翅飛的翅膀。
小小一只,很專注,小提琴曲調昂揚著上升,與琵琶織在一起,嘈嘈切切,氣勢橫掃千軍。
秦王破陣,勢不可擋。
集的鼓點,跟涂初初的舞步扣在一起。
石一茗看了半天,忽然低聲音,很正經地問:“你妹跳的,到底是楊玉環,還是花木蘭?”
商行舟捂著臉,悶悶地,總算笑出聲。
沒排練,仨小時,溫盞就只會拉《破陣》。
估計是涂初初也沒招兒,把曲子給換了。
就……
太可了。
商行舟有點難以息。
怎麼會這麼可。
他陷在座位中,修長手指撐著額頭,想到什麼,腔震,笑得停不下來。
石一茗心里的,納悶:“你突然笑什麼,還笑得這麼。”
“就。”商行舟心忽然特別好,難得有了點耐心,紆尊降貴地起眼皮,“你不覺得,溫盞特別可。”
“嗯?”石一茗兒沒看見,“溫盞也在臺上?伴奏嗎?哪個是,看都看不清,怎麼早也沒聽說啊?”
商行舟撐著額頭,畔笑意未消,沒說話。
他想起一些非常遙遠的事。
已經是不知道多年前,一個軍區的文藝匯演。
他剛闖了禍,籃球和手機都被親爹沒收,沒事干,只好跟著紀司宴,去看無聊的匯報演出。
會場座無虛席,軍人們紀律又都很好,個個兒坐得筆直,一點聲音也沒有。
只有他和紀司宴癱坐在后排,湊在一起,像全場唯二的廢。
后門沒關嚴,商行舟就踹紀司宴:“去關門,冷。”
紀司宴全心全意打游戲,頭也不抬:“別老子,你冷你自己去。”
商行舟沒辦法,只好漫不經心地,站起。
然后,他剛走到虛掩的后門前,要關門。
就在門里,看到一個……
雪團子。
對,雪團子。
是個很小的小孩,穿著白羽絨服,扎著雙馬尾,束進小羊皮短靴,小短胳膊小短,看起來干凈又講究。
偏偏兩只眼里都包著淚。
被媽媽牽著,哼哼唧唧,不愿意往前走:“我不要,不要上臺了……我小提琴拉得好難聽,等下把他們嚇死了怎麼辦。”
媽媽怎麼拖拽都拉不,蹲下,出食指,以一種耐心近乎告罄的語氣,對說:“箭在弦上了,你別耽誤事兒,我數一二三。”
小孩眼淚打轉,無措地抱懷里的琴盒:“你不要這樣迫我,偉、偉大的音樂家都不是被迫出來的。”
媽媽:“一。”
“音樂天才都、都很有自覺的,我就是不行。你為什麼不愿意承認,你兒本不擅長樂……”
“二。”
“……”
“一。”
小孩實在忍不住了,站在原地哇哇大哭。
商行舟樂壞了,靠在門上看著跟媽媽走遠,才折回去。
這晚,沒多久,他就看到一個奇觀。
小孩們樂表演,有一個姑娘,是哭著拉的琴。
年紀太小了,跟周圍幾個小學五六年級的比起來,個頭還要矮一截,不像是十幾歲青春期開始發育的姑娘。
所以也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小孩上場被嚇哭了多正常,甚至還有一可。
商行舟笑得不行。
他踢紀司宴:“紀爺。”
紀爺摘掉一只耳機:“嗯?”
“我剛遇見個小廢。”
“……”
“比我倆還廢的那種。”
紀司宴瞄他一眼,就知道他說的話絕對不簡單。
商行舟幾乎不對任何人興趣,更何況是這種形容:“比我還”。
他直接把對方拉著跟自己做對比了。
紀司宴就有點好奇:“誰?”
商行舟勾著,下微抬,指指臺上:“掉眼淚那個。”
紀司宴看了眼,聳聳眉:“啊。”
商行舟起眼皮,笑意忽然淡了點:“認識?”
“嗯,溫儼叔叔家的姑娘。”紀司宴低頭,一邊游戲一邊說,“談不上認識,見過吧,讀書早,比同年級的學生要小兩歲。你別看人笑話了,小屁孩哭一哭也正常,你二年級還在街邊玩泥呢。”
“誰笑話了。”神經病,商行舟冷笑一聲,沒發作。頓了下,又將視線收回去,“覺以前沒見過。”
“人爹媽養公主呢,能給你看見。”
商行舟斜眼看他。
紀司宴覺落在自己上的這道目,不是太友善。
“哎呀。”怎麼一點也經不起逗,他哼,“小時候跟住的,咱大院兒那麼多人,一個兩個你沒見過,不是很正常嗎?”
商行舟一言不發,將視線落回舞臺。
白垂落,塵埃飛揚,十幾歲的場景,和如今,一點一點地重合。
他想起今天黃昏時,在教學樓,溫盞問的那個問題。
——你想聽嗎?
其實,說真的,也不是很想。
商行舟早在十幾年前就見識過了。
確實拉得不好聽。
但是。
小孩長大了,現在可以拉出流暢的曲子,眼睛亮晶晶地說要送給他。
站在臺上,也不會無所適從拿著琴,啪嗒啪嗒掉眼淚。
商行舟坐在臺下,好像陷時的流沙。
整個人,慢慢進到被照耀過的沙子里去。
不太能呼吸,可是非常溫暖。
才不是小廢。
他也不是。
他們都長大了。
一曲完畢,涂初初謝幕,場掌聲如。
商行舟忽然站起。
單手拎起包,往肩上甩。
石一茗見他竟然這就要走:“你干什麼去?”
“去給破陣的俠——”商行舟側過半張臉,笑得有點。但黑的眼睛中,倒映出從沒出現過的,認真的神。
他說,“一些人類的關懷與鼓勵。”
-
溫盞覺得,今晚演出還功的。
除了,涂初初差點被累死,之外。
《霓裳》和《破陣》是兩支舞,涂初初都學過,但練舞一直練的《霓裳》,沒怎麼練習《破陣》。
所以,臨時改了一部分舞步。
“我好牛。”涂初初回到后臺,心有余悸,“想給自己頒個大獎。”
溫盞有點不好意思,覺得是因為自己會的曲子太,才導致大家這麼費勁。
剛想開口,涂初初一本正經地按著的肩膀,很認真地說:“你就更牛,你完全沒練過琴,跟他們幾個合拍竟然還能合上。在給我頒獎之前,應該先給你頒一個超級大獎。”
溫盞笑起來:“你不?我們去吃點東西吧,你哥也在,他一起。”
“他過來看演出了?”涂初初驚訝,“他今晚十一點的機票,竟然還來看晚會?好人,給我哥也頒個好人獎。”
溫盞知道今晚商行舟要走。
但聽涂初初這麼直白地挑出來,還是難以避免地,心頭一跳。
商行舟沒有改行程,那麼,他有沒有可能……
是因為,才來看演出的?
休息室的門被“篤篤”敲響,溫盞回過頭,見門背后探出一個陌生生的臉:“溫盞在嗎?”
溫盞點頭:“是我。”
生有些靦腆地笑笑:“商行舟在門口等你,你過去一下。”
涂初初奇怪:“也不遠,他怎麼不自己過來。”
溫盞放下手機:“可能是找不到吧,我去接他。”
涂初初沒多想,坐在鏡子前拆頭發,應了聲:“行。”
溫盞沒拿外套,出門時帶上了門,“砰”一聲輕響。
室短暫的靜寂,幾乎前后腳。
商行舟一邊打電話一邊走進來,隔著段距離就聽見他在散漫地敷衍司機:“嗯,,我跟我幾個朋友打個招呼,馬上就過去……沒事兒,您別擔心,趕得上,不會誤機。”
進了門,他掛斷電話,慵懶地著手機,邁長走進來。
晚會還沒結束,很多演員還滯留在前臺,后臺休息室里人并不多。
商行舟一眼掃過去,只瞅見個涂初初。
涂初初顯然也看見了他,角一勾,故意造作地掐著嗓子,問:“你是特地來看我的嗎,哥哥?”
“你有什麼特別好看的值得我看?”商行舟腔微震,冷嗤一聲,環顧四周,“溫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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