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在明公公的印象中,太子很被氣這樣。
就算平日里生氣,也是面帶微笑,從不會顯于面,今日不同,殿下連個笑臉都懶得掛了。
明公公弓著腰,提心吊膽地跟在他后,大抵也明白是怎麼回事。
從龍鱗寺唐姑娘傷,殿下便沒打算瞞著,回來后便將人帶到了前殿,親自上藥過夜,甚至連司閏都請過來了,就為了給唐姑娘一個名分。
試想殿下何曾對一個姑娘,如此上心過。
唐姑娘卻跟著五公主走了,還了五公主的伴讀。
比起唐姑娘的突然變卦,恐怕殿下更氣的是自己被耍了。
明公公也不敢再提什麼阮嬤嬤了,見太子上了攆轎,趕一把拉過小順子,附耳吩咐道,“去將那位阮嬤嬤來。”
就怕待會兒萬一殿下要尋人。
小順子折回了棲殿,并沒見到阮嬤嬤。
問了一番,蘇嬤嬤才道,“適才陛下心疼五公主,讓娘娘派人送了些葷菜過去,阮嬤嬤這會子怕是快到覓樂殿了。”
小順子又跑了一趟覓樂殿。
因唐韻有傷,五公主并沒有過多打擾,天一黑,便讓人帶著回房歇息了。
皇后送來的吃食一到,五公主只讓人留了一半,余下一半沒,“勞煩嬤嬤,走一趟西廂房第二間屋,將這東西拿給里頭的姑娘。”
“是。”
屋唐韻正拿筆寫著信箋,門外便響起了“咚咚”兩道敲門聲。
“進。”
阮嬤嬤一把推開門,影快速閃了進來,轉便將房門關上。
唐韻驚喜地起,“嬤嬤怎麼來了。”
“可算同姑娘說上話了。”阮嬤嬤上前一把握住了唐韻的手,眼里的淚也跟著溢了出來,心疼地看著道,“姑娘傷口可還疼?”
“不疼。”
昨夜阮嬤嬤被明公公去東宮給唐韻包扎,阮嬤嬤親眼見到了傷口,周邊的皮都翹起來了,怎可能不疼。
當時礙于有旁人在,阮嬤嬤不好太過于流出心疼。
如今忍了一夜加一個白日,再見到唐韻,阮嬤嬤的心肝子都憋得發疼,“姑娘這一趟龍鱗寺,可沒將奴婢嚇死,刀子要是再深點,您讓奴婢怎麼活。”
“嬤嬤放心,太醫已經瞧過了,并無大礙。”唐韻將阮嬤嬤拉到了旁坐下,抓問起了正事,“那些香包可有起到作用?”
阮嬤嬤點頭,臉也總算緩和了一些,“姑娘做的那些香包,祭月當夜皇后娘娘便派給了各個宮里的主子,幾十個人里,倒是真有個識貨的。”
唐韻眼睛頓時一亮。
阮嬤嬤便道,“是西六所的徐人,剛進宮不久,在宮中沒有基,正急著找人依附,巧好撞上皇后娘娘喜歡香包,哪里肯放過機會。”
唐韻認真地聽著。
阮嬤嬤繼續道,“祭月一結束,徐人便來了棲殿,帶著寧家鋪子之前賣出來的香包,拿給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賞了兩塊絹布,可比起那兩塊絹布,更讓徐人歡喜的是,有了親近皇后娘娘的機會,這不,前幾日便讓人給徐家送了信,讓徐家出面,去打聽揚州寧家的香包鋪子了。”
唐韻知道徐家,徐家長房徐大人在宮任職祿卿,掌管祭祀、朝會等酒醴膳宴,也是京兆府高大人&303記40;岳丈。
由徐家出面去尋六年前消失的一間店鋪,并不難。
事雖順利,唐韻心頭卻輕松不起來。
當年突然一把火將揚州寧家的幾店鋪都給燒完了,水路又接連遭劫,寧家仿佛是一夜之間,消失在了人們的眼皮子底下。
六年了,寧家生生地被人趕到了絕路,連自個兒的家國都回不了。
阮嬤嬤見眉目間并無半點喜悅,知道在想什麼,出聲寬道,“姑娘放心,寧大公子已經到了揚州,咱往后不愁出頭的日子”
阮嬤嬤說完臉上又是一喜,“姑娘不是教了奴婢那果子酒的釀造法子嗎,奴婢做了好幾壇,今日剛開封,便被皇后娘娘拿去招待了陛下和太子,陛下還問過娘娘,這酒是如何釀造的,明兒娘娘必定還會前來問奴婢,屆時奴婢能否說出西戎?”
先夫人一死,寧家前后遭劫,全家老小都被到了西戎。
這些年唐文軒派人卡著關口,不讓寧家人踏進大周半步,如今工部尚書一職已撤,寧老爺子也該回來了。
“先別貿然提西戎,若娘娘問起來,就說是從之前鄰里那學來的釀造法子,陛下一生征戰,怎品不出酒,過不了幾日,自會想起,先前已經有了香包之事,如今又是果子酒,太過于頻繁,可別讓皇后起了疑。”
且宮里還有位貴主子盯著。
唐韻不急,六年都等了,斷也不會急于這一時。
阮嬤嬤忙地點頭,“還是姑娘想得周全。”
可眼下阮嬤嬤心頭還擔心一事,“唐家的案子一翻,吳氏也該回來了,過不了幾日,定會想著法子尋到這宮里來,姑娘可要堤防一些。”
唐文軒的通敵之罪洗清了,接下來唐家會想各種法子去恢復職。
以吳氏的聰明勁兒,斷不會去麻煩西六所的那位貴主子,只會尋上姑娘,用姑娘對五公主的救命之恩,來啃姑娘的骨頭。
唐韻點頭,“嗯,我知道。”
阮嬤嬤憋了幾日,終于說出了藏在心里的話,整個人都舒坦了,這才記起端來的吃食,“娘娘送來的,都是好東西,姑娘趁熱吃。”
雖說這些口食上的東西,姑娘不該去稀罕。
可這六年里,只有知道,姑娘在唐家過的是什麼日子,何曾又用過一餐好飯。
“嬤嬤再幫我跑一趟。”唐韻并沒有筷,而是起拿起了筆。
將適才沒有寫完的信箋寫好,又從袖筒里取下了一個荷包,一并給了阮嬤嬤,“呆會兒你出去,想個法子給太子。”
雖來了公主這兒,但這宮里誰說話算數,非常清楚。
也從未想過要和太子一到兩斷。
知道太子想要封為良娣,但并不想要。
一旦了東宮后宮,在太子面前便絕無翻盤的機會。
手到擒來的遠沒有得不到的香。
自上回唐韻被太子帶去了龍鱗寺,阮嬤嬤便有了心理準備。
阮嬤嬤一句也沒問同太子之間到底如何了,接過荷包和信箋便放進了袖筒收好,“姑娘放心,奴婢待會兒就送過去。”
“好。”
唐韻將送到門口,輕聲囑咐了一句,“嬤嬤好生照顧自己。”
阮嬤嬤再也沒忍住,回過頭一把抱住了唐韻記,啞著聲音道,“在奴才心里,姑娘永遠都是高貴的。”
無論做了什麼樣的決定,比起那些所謂的紈绔兒郎,都要高貴得多。
唐韻知道想說什麼,也知道在安自己,心頭的一酸涌出來,一下堵在了嚨口上,唐韻及時地偏過頭,沒再說話。
阮嬤嬤出去后,背著燈火剛用袖口抹了一把眼淚,迎面便撞上了小順子。
“嬤嬤可讓小的好找。”小順子松了一口長氣,笑著上前,“阮嬤嬤忙乎完了?可需要小的搭把手?”
阮嬤嬤也認出了小順子,忙地迎上去,“也就過來替娘娘給五殿下送了些菜,已經忙完了,哪敢勞煩劉公公。”
平時日被人著小順子慣了,如今這一聲劉公公,得小順子甚是熨帖。
“那敢好,阮嬤嬤要是忙完了,便有勞嬤嬤隨小的去一趟東宮。”明面上阮嬤嬤雖是東宮的人,可小順子心頭知道,是唐姑娘的人,說話自然是客氣。
“行。”阮嬤嬤笑了一聲,提起手里的燈籠,往前照了路。
東宮。
太子回來后,直接去了凈室沐浴更。
明公公打起神守在了門外,生怕了他的霉頭。
見小順子進來稟報,說將阮嬤嬤帶回來了,也沒有什麼心,只吩咐了一聲,“讓先且候一陣。”
小順子卻突地遞過來了一個荷包和一張信箋,悄聲同明公公道,“唐姑娘送來的。”
明公公:
明公公正猶豫要不要接,里屋突地傳來了太子的聲音,“進來。”
明公公脊背一寒,趕將那荷包和信箋塞進袖筒,走了進去。
太子已經沐浴完了,坐在了里間的床榻上。
明公公掀簾進去,便見太子傾從床頭上,拾起了一只玉簪,遞了過來,“給送過去。”
要走就要走得干干凈凈。
別試圖留著這些東西,日后好找個理由再來攀附。
明公公一愣,自然知道那簪子是誰的,上前捧著手接過,腦子里的念頭一閃,鬼使神差地從袖筒里拿出了那荷包和信箋,呈給了太子,“殿下,適才唐姑娘讓阮嬤嬤送來的。”
太子極為不耐地抬眼。
便見到了一只荷包,荷包上繡著一朵綻放的荷花,底部掛了一排流蘇,能看出花了不好功夫。
太子倒是想了起來那日在龍鱗寺,也曾來送過自己一回荷包。
但他不缺荷包。
太子沒接。
明公公遲遲不見他出聲,沒拒絕也沒接,斗著膽子將掌心里的信箋給了出來,冒死道,“唐姑娘許是另有想法,殿下何不瞧瞧?”
明公公說完,便覺到了頭頂上的凌厲目,腰弓得更低了,背心的冷汗都快冒了出來了,正要跪下請罪,太子卻突地了手。
薄薄的一張信箋“嘩啦”一聲被太子抖開,兩行娟秀又不失氣概的字跡,瞬間落了眼底。
——凌哥哥別生氣,我不能讓凌哥哥因我而陷于不義。
喜歡你。
只有兩行字,信箋的底下用筆地勾出了一個笑臉。
太子盯著那簡單得沒有半點文采的兩行字,目記又落在彎彎扭扭的幾條線上,黑眸里的深邃一斂,滿是諷刺。
那十年,就學了這麼點東西?
太子突地冷嗤了一聲。
稚。
這一聲出來,明公公險些就跪上了。
“下去吧。”
明公公彎了一半的膝蓋,及時穩了回來,如同撿回來了一條命,轉過趕往外走去。
“等一下。”
明公公心頭一跳,又折了回來,小心翼翼地問,“殿下還有何吩咐。”
“簪子先放這,今兒太晚了,覓樂殿已經下了鑰,明日再說。”
“是。”明公公心頭一片了然,垂目將簪子給他還了回去。
一只非常普通的玉簪,沒有半點珠寶裝飾,太子接過瞧了兩眼,極為嫌棄地撂到了枕頭邊上。
果然窮酸。
想留東西,也該留個能拿得出手的。
太子坐上床榻,閉上了眼睛,外間明公公守了一陣,見其沒了靜,以為是睡著了,輕輕地走了進來,正打算給他放下帷賬,閉著眼睛的太子突地出了聲,“退下。”
上回已經同說了,不能佩戴香包,又當耳邊風了。
歇了一夜,他這床榻上全是一子烏煙瘴氣的香味。
得散散。
明公公沒再落帳,然而太子鼻尖的那子香味卻遲遲不散,甚至隨著那香味,漸漸地演變了活生香的畫面。
仿佛那人就躺在自己的旁,妙曼的姿瑩白如玉,益而嬈。
“凌哥哥”
太子的嚨猛地一滾,翻坐了起來。
明公公剛走出去,聽到靜回過頭,便錯愕地看著太子大半夜地又進了一趟凈室。
翌日一早,明公公進來伺候,太子沒再提什麼簪子。
用過早食后,太子照例看起了奏折。
辰時一過,陸續有臣子進來,見到太子的神又恢復了往日的溫和,明公公懸著的心也終于落了下來。
京兆府高大人,刑部尚書張大人都來了,為了唐家的案子。
昨日顧景淵便將人給押到了京兆府,親自給了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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