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落上淋了。
小二引到單獨的雅間, 又備好干凈的帨巾,姬玉落沒在雨里呆太久,只有一搭沒一搭著發尾, 眼還往窗下瞟, 這里看下去是條胡同, 馬兒就拴在草棚里, 甩著頭上的雨水。
不多會兒,馬的主人就來了。
霍顯解開斗篷, 嘩啦啦落了一地水,里面的裳還沒完全, 他走過來時隨意了兩下。
姬玉落歪著頭看他, 回想好幾次雨天他都是一淋淋地出現,不由好奇問道:“你為什麼總不打傘?”
霍顯落座,手來拿喝過的那杯茶,潤了潤嗓子才說:“自己打傘多沒意思, 人贈傘才有滋味啊。”
他方才走來時瞥了眼姬玉落的鞋, 鞋面沾了雨泥,那種泥這這一帶是沒有的,多在南邊的胡同巷子里, 那個地方,他只能想到樓盼春的院子。
樓盼春來了, 是要帶走姬玉落吧。
不得不說,他對這個小徒弟倒是真的上心, 畢竟能不顧暴的風險以舊護……
霍顯道:“你呢,你怎麼在這兒?”
姬玉落多看了一眼被他拿在手里的茶, 學他挑逗人的語氣, 說:“我?我來給你送傘啊, 麼?”
霍顯點頭道:“,沒人比你了,我都壞了。”
姬玉落勾著輕輕哼了聲,覺得霍顯有時油舌得本不像假的,可他分明就是個柳下惠,親到槍走火時都能勒令自己停下,想勾他都勾不住。
抱臂輕輕往后靠:“別用說,我問你答,就算還了我這雨日送傘的恩,好不好?”
霍顯笑起來,“有的人真是冷心冷肺,一把傘就要從我這兒套消息了,說說吧,你又打什麼壞主意?”
姬玉落掀了掀眼,道:“你上回說,你不愿離開京都,是舍不得京都的榮華富貴,你說比錢財更吸引人的是權力,而你為北鎮司的掌舵者,在宮外更是可以一手遮天,你真的是為了這些麼?”
霍顯角的弧度在這剎那間頓了一下,他拿起漸漸冷卻的茶,喝了一口道:“怎麼,這些還不夠?”
姬玉落單手支頤,注視著他:“我就是很好奇,坐擁北鎮司是個什麼滋味,究竟有爽快?這輩子沒機會當貪了,霍大人與我說說?”
這大雨天的,不會無緣無故冒雨前來,不知又得了哪一手消息,在這兒使著人計套話,霍顯生出了些防備的心思,與周旋著,說:“北鎮司……其實就是主辦緝拿審問,京中泰半案子都在我們手里,錦衛麼,辦案不講究證據,有罪與否全憑一紙畫押,想要誰死就要水誰死,抄家時還可以順帶撈些油水;主子名義上只有一個,那就是皇帝,可實際上皇帝耳子,倒是聽我的比較多,另一個則是東廠,但還好,趙庸是我義父,便是那些廠臣也得讓著三分;還有……”
霍顯語調緩慢,姬玉落聽得神,“想要誰死就要誰死,所以想要救誰,也可以瞞天過海救下,比如那早該魂歸西天的許太傅?”
霍顯的臉已經漸漸變了,姬玉落對上他沉甸甸的目,道:“既然做惡人這麼有趣,為什麼想要立寧王?或許我該問霍大人,當圣人是個什麼滋味?”
四目相對,電石火。
室驀然變得寂靜空曠,雨聲好似都有了回響。
霍顯的視線逐漸下移,停在飄著浮沫的茶面上,他的角放平,又緩緩勾起,拿起茶盞又放下,“你的消息,是不是通得讓人害怕,問問你的人,愿不愿意進鎮司,給發俸祿的那種。”
姬玉落問:“跟著你嗎?”
“跟著我。”
“跟著你造反?”
霍顯停了一下,沒承認也沒否認,只說:“我哪有那本事,當初若不是東廠橫一手,寧王本就該登基,撥反正的事,怎麼造反?這太難聽了。”
“可撥反正從你里出來才令人心驚,霍大人藏得深,黑白兩邊各占一席,玩兒得真花。”
霍顯道:“人所托而已。”
姬玉落挑眼看他,“你竟還是個信守承諾的。”
“當然,”霍顯也看著:“我答應你會把趙庸給你,也是真的。”
姬玉落拿起架子上豎著的小扇子,供來這里的文人墨客把玩,姬玉落顯然不是文人墨客,只把扇子當簪子,在手里橫轉著,說:“這算什麼,投名狀嗎?”
霍顯故作低聲下氣地說:“嗯,怕你了。”
那聲音里帶著點不明顯的笑,但口吻卻十足虔誠,故意低的嗓音搔人得很,明明隔著張桌,姬玉落卻覺得耳朵都麻了,“啪嗒”一聲,手里的扇子也轉飛了。
他勾起的是無人角落里耳鬢廝磨間的,長得漂亮的果然都是禍害,男子也是一樣。
姬玉落忽然明白為什麼總看不出霍顯的破綻,因為這人長年累月的偽裝已經了習慣,那已經是他子里的一部分了,比如沈青鯉說他不笑,子孤僻,可幽默風趣的話他能信手拈來,風流話也不在話下,否則怎麼能騙過蕭元庭那種真正的紈绔子弟,又怎麼能騙過趙庸。
想要和惡鬼同行,就得把自己也變惡鬼。
所以看不到沈青鯉描述的屬于年鋒利的傲氣了,因為那早在日復一日的放逐里,碾為灰燼,化作眉宇間貪婪的,也為他只踏敵營的敲門磚。
扇子丟在腳邊,霍顯走過來,正彎腰撿起,姬玉落倏地一腳踩在扇柄上,“這個投名狀不夠,我殺一個趙庸簡單,憑什麼要由你繞這麼大個彎子?”
霍顯沒有收手,也沒有起,只抬眼與對,姬玉落的瞳孔是琥珀的,像是嵌了只琉璃盞,他道:“你之前說,地下暗牢腐臭,不見,我當時想,若那時候有人給你遞個燈,會不會好點?”
姬玉落垂在腹前的手驀地握住,牙關隨之咬。
霍顯抬起的腳,把扇子拿了出來,起道:“不知寧王的事是誰告訴你的,但你和那個人可能都誤會了,我沒有你們想得那麼善良,你問我做圣人什麼滋味,我不知道,我不是圣人。”
“你知道趙庸看上我什麼嗎?作惡的潛質。”霍顯勾了下,卻并不笑,“早在我注視他之前,他就已經虎視眈眈盯住我了,不是我挑的他,是他,先挑中了我,而這些暗涌,先帝早就察覺,先帝走投無路,把這當了機會,他像個瘋子一樣把我推到趙庸面前,替我規劃了前路,卻沒給我留后路,最后他倒是死了個輕松……你看這雙手,我殺了太多太多人,有我的同僚,也有我的師長,他們有的作惡多端,有的是真的冤枉,死前掙扎不甘地盯著我,在我手里漸漸斷了氣,最開始時,我確實整夜整夜不得安生,做夢都是冤魂找我索命,但后來,我是真的——”
“真的,有了快。”
腥味會讓人變得興,他開始詔獄里的酷刑殺,那個不用應對任何人的天地,他不止一次地想,就和趙庸狼狽為也沒什麼不好,罵名他擔了,不如坐實痛快,先帝的愿與他何干,無論皇位上是昏君還是明君,臣子百姓都皇權牽制,都得跪著,為什麼非要擇明君另立之,大家一起瘋不好麼?
圣人是不會搖的,圣人也不會產生邪念,而他更像是個一腳踩在地獄的魔鬼,卻制于那些條條框框的枷鎖,最終只能麻木地順著先帝志往前走。
霍顯將扇子遞給,道:“我被迫卷是非,又被迫驅惡取善,像我這種人沒什麼好,但能多留幾個許鶴這樣的純臣卻是難得,若七年前你遇到的人是他,他定會護你姐弟周全,如今說時已遲,但待這世道翻過來,洗干凈,起碼能告訴七年前的小姑娘,報本不是錯,喬家秉善良,也不是錯。”
姬玉落眼里的琉璃盞仿佛碎了薄,扭頭看向窗外青的雨幕,抿住,這個人……
姬玉落心里似有暗翻涌,翻得口甚至有些悶疼。
忽地,眼前一暗。
霍顯手遮住的眼睛,糲的掌心之下氤氳著一片熱,過了許久,雨都小了,姬玉落緩緩放松了,往后靠著霍顯,這意味著收回了橫在他頸側的刀,霍顯嘆了聲氣,俯在耳側道:“你不像來給我送傘,倒像來給我送喪的,怪嚇人。”
“……”
姬玉落撇開他的手,回看過去,嘲諷道:“是麼,你一開始不說話時在想什麼?”
霍顯看泛紅的眼和鼻尖,視線下移,半真半假道:“殺人,滅口。”
作者有話說:
塑料小
這點字我真的寫了一晚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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