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兩個時辰前,宮里來了侍,急宣霍顯進宮。
勝喜沒了,順安帝邊的大太監換了吳升,這人過霍顯提拔,言語里也算親近,聽霍顯問宮里事,他直說道:“是九玄營的事,大人想必也聽聞,自許太傅故去后,朝中便有些浮躁,又有人重提了當年東宮兵變案,這不,發現九玄營的人背地在翻查當年之事,事過了這麼多年,查自然查不出什麼水花,可皇上忌諱吶,今夜著東廠拿了九玄營總督寧大人,沒想到竟從寧大人家中翻出些信件,發現他這些年仍與當年的東宮逆黨有所聯系——這便算了,關鍵是此事牽涉的還不止寧大人!”
霍顯騎在馬上,黑夜里看不清他凝肅的面孔,他把韁繩在手掌上繞了一圈,語氣懶懶道:“有這事?還有什麼人?”
吳升騎馬與他并行,著汗,道:“寧大人要查,自是得有人替他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皆涉事其中,適才史臺左都史周大人進宮求,也被一并扣了……而且,還牽扯到了宣平侯。”
韁繩在掌心勒得很,磨破了皮,霍顯只輕嗤了一句:“是嗎,沒事找事,活該。”
吳升訕訕一笑,并不敢摻合進這對冤家父子的爭斗中。
夜里的街巷空,氣氛冷寂,只余馬蹄聲踏踏,吳升看不見,霍顯的瞳孔在這時暗了下來。
九玄營當年是懷瑾太子麾下的兵,在東宮出事后,九玄營便不重用,無論是后來繼位的承和帝,也就是懷瑾太子的胞弟,還是現在的草包順安帝,都十分忌諱曾隸屬懷瑾太子的九玄營。
即便當初并無證據證明九玄營參與了太子謀逆案,但九玄營終究被牽累,這些年來沉寂已久,已經很沒有存在了。
此事還涉及旁人也并不意外,當年的懷瑾太子如明月皎皎,一浩然正氣,在朝中聲極高,朝中半數人都追隨于他,包括宣平侯。
而后太子死東宮,引得朝野百慟哭,那時想要徹查此案的呼聲已然很高,可惜最后并沒查出什麼結果來,又逢顯禎帝駕崩,此事也就徹底沒了靜,但懷瑾太子仍是很多人心中的一刺。
盡管歷經兩代帝王,朝臣換洗,權力更迭,也仍舊有不人對太子念念不忘。
只是這種緬懷不敢擺在明面上罷了。
因為若無意外,懷瑾太子原該才是那龍椅的主人,這自然是讓后來的帝王心里有所芥,比如順安帝。
順安帝這個草包,他太知道自己比之懷瑾太子,就猶如泥潭和明月,故而他聽聞此事,只會無能狂怒。
“哐當”一聲,霍顯行至書房外,便聽順安帝砸杯怒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是要反啊!涉事之人,有一個算一個,通通按逆黨置,給朕斬了!”
小太監哆嗦:“可……”
順安帝道:“可什麼可,朕才是皇帝!”
霍顯大步流星地推門進去,拱手躬道:“皇上息怒。”
殿安靜了一瞬,順安帝朝霍顯冷哼一聲,讓小太監滾了,才一擺袍坐在椅上,“你是來勸朕?怎麼,因為你父親也涉事其中,不忍心了?”
霍顯渾不在意地笑了聲,上前給正別扭著的帝王倒了杯茶,順安帝覷了他一眼,并不接,只道:“史臺讓朕息怒,你也讓朕息怒,朕竟是連這點主也做不得,你們都沒拿朕當皇帝看。”
前陣子為了刺客那事,順安帝一怒之下斬了慣拍馬屁的鐘扶,于是許久沒人再哄著他了,他心里又生出了些惆悵來。
霍顯太了解順安帝了,一眼能看出他心里的小算盤,約莫又想做點什麼來顯現他九五至尊的威儀以讓自己心安,他輕嘆道:“皇上心里,臣竟也同那些人一樣?”
順安帝不說話。
霍顯將茶盞推到他面前,“九玄營這事錦衛都不知,是東廠悄悄辦的吧?皇上可想過,九玄營不足掛齒,可一旦了三法司,往后事無大小,皆由廠衛專斷,屆時皇上高興麼?”
順安帝驀地一怔,抬頭去看霍顯。
桌案上的油燈是的暖,照得眼前的男人面容和昳麗,他眉眼間呈現的神態,像是真真切切的關懷,蠱人一般,一下讓帝王心中的高墻破開了條隙。
是啊……
制衡,乃是帝王之。
這也是為何,當初擁護寧王一黨的朝臣,順安帝并未斬草除的原因,就是為了讓其能與只手遮天的趙庸相抗衡,他們鷸蚌相爭,順安帝才可漁翁得利。
誠然,他個草包是不懂什麼制衡的,也是經霍顯提點,才有此覺悟,但霍顯是不是有意提點,他也未可知。
可管他的,有用就行。
只無論是擁護寧王的黨羽,還是追隨懷瑾太子的黨羽都讓順安帝到頭疼,最要命的是這兩撥人還有不是兩邊都沾的!
因那寧王,就很有當年懷瑾太子的風范!
順安帝氣極,深吸一口氣。
霍顯看他一眼,繼續道:“懷瑾太子一個死人,拿什麼和皇上爭,這些人再如何也翻不出天去,既然惹不出大事,您不如做回好人,既平了這局勢,也讓渚臣見識何為帝王襟,順帶緩和了與史臺的關系。退一步,對皇上是有利無弊。”
順安帝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只心里還咽不下這口氣,“就這麼放了,朕心難平。”
霍顯道:“那由臣辦,昭獄關兩日,保管他們三個月都礙不了您的眼,屆時都是臣恣意報復,與皇上無關,皇上再發個話,臣便將人放了。”
“咳。”
這種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事他二人早就能生巧,順安帝揮了揮手袖,“那好吧,你父親……就算了吧,別平添事端。”
“那可不。”霍顯面鷙,“他平素把柄難抓,好容易栽一回,臣自有分寸。”
順安帝搖頭,“你啊你啊,那到底是你父親,差不多就得了。”
霍顯輕嗤,并不答話。
順安帝上指責,心里卻松了口氣,只有霍顯仍然是個罔顧倫理綱常的混賬,順安帝才能對他放心。
正事論罷,他嘿嘿一笑,將霍顯拉到暖閣去喝酒:“百年陳釀,朕都沒舍得喝,就等你呢。”
有小太監端酒來,斟酒是卻是對霍顯眉,霍顯會意,有意招來宮陪酒,那宮生得極好,沒片刻功夫就將順安帝魂勾走了,霍顯順勢退出。
闔上門,他道:“什麼事?”
小太監不敢抬頭,恭敬說:“督公有要事。”
聞言,他沒立即,在臺階上停駐頃,后男的嬉笑吵得他耳疼,頭頂那片濃厚的天也得人不過氣,平緩的呼氣吐息間,霍顯看了眼宮墻的角門,“知道了。”
他說罷才提步走去。
今日錦衛不當值,沒有皇帝詔令,不得在宮中肆意走,霍顯見趙庸,也只能在東南面墻角的一座小宅子里,這兒是值夜太監歇腳的地兒。
而此時卻沒什麼人,只有兩個面孔在外把門,見了霍顯,替他挑簾道:“大人請。”
霍顯走進去,就見一旁杵著兩個東廠打扮的人,著個小廝模樣的男子,手腳全捆,里也塞著布條,正“唔唔唔”地喚不停,而趙庸就歇坐在正中那張榻上,閉目不,猶如老僧定。
霍顯喊了聲“義父”,他才慢悠悠睜開眼,問:“剛從皇上那兒來?今夜之事,皇上如何說?”
“氣壞了,讓將人通通扣了,說是要斬,不知是不是氣話。”霍顯頓了下,說:“和宮尋歡呢,就沒再細說。”
趙庸慢條斯理地擰了擰眉,顯然對順安帝因為一時尋歡作樂耽擱了置三法司和九玄營的事不滿,但不過稍后,他又道:“罷了,他酒醒后再說也不遲,另有一要事需你去做。”
霍顯垂首,“義父吩咐。”
趙庸將一方帕子丟在桌上,發出“噹”地一聲響,那帕子里包著塊牌子,霍顯拿過一瞧,上頭刻著“富春堂”
的字樣。
富春堂……
還沒等霍顯細想,趙庸就說:“近日京中不太平啊,前太子黨羽蠢蠢,你說九玄營老實了這麼多年,突然重翻起東宮的案子作甚?”
霍顯故作沉,道:“義父是懷疑,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
趙庸道:“咱家在寧衡宅子外布了眼線,蹲了好些日子,才等來這麼個送信之人,信的容咱家看過,確實和他家中那幾封與逆黨私聯的容一樣,咱家也查過,近來京中流出些關于前太子的話,都是從這家富春堂的賭場傳出來的。”
是了,富春堂。
前不久才聽蕭元庭胡言語地提過。
霍顯看了眼掙扎的小廝,道:“義父是說,這賭場背后大有來頭,興許是逆黨據點?”
燭火噼里啪啦地響著,趙庸拿剪子掐了段燭芯,道:“總有人試圖借懷瑾太子的余熱力捧新主……各地藩王可要讓你的人盯好了。”
順安帝繼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順,各地藩始終王蠢蠢,趙庸的推測與擔憂都言之有理,霍顯應了聲“是”,垂目間卻是半闔了闔眼。
九玄營總督寧衡是個有氣節之人,他但凡懂得左右逢源,不至于這麼多年還被桎梏在太子的影之下,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將他收麾下的。
藩王,真的是藩王麼?
他看向趙庸,“此人若是富春堂的伙計,消失太久恐怕引起注意,需得立即布控捉拿。”
這正是趙庸要代他做的事,于是慢慢點頭,說:“你去吧,要活的,審審究竟是哪邊的人。”
霍顯應下,也不耽擱,當即就出了宮。
錦衛很快整裝出發,打馬自冷寂的街巷疾馳而過,發出一陣恍若地的聲響,惹得不人家點了燭火,探窗出來看,只噓聲說道:“又抓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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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時分,若有能同花街柳巷的熱鬧相提并論之地,那必然是賭場無疑了。
多數賭場為了容納更多人,建造時多是往地下深挖,分上下兩層,富春堂也不例外。這家剛開不久的賭場半分不顯冷清,反而熱火朝天,人們高低起伏的大小、銅板嘩啦啦撒在桌案,有人贏了歡天喜地,也有人輸了撒潑打滾,酒汗味兒混在喧囂聲里,是賭徒的狂歡。
其中有個貴公子打扮的男子坐在一張賭桌上,搖著折扇,愜意地甩出幾張銀票,“大!”
于是桌上幾人紛紛了小,有適才大的人,也因他這聲“大”而改了小。
緣由無他,這公子興許是很有錢,但手氣著實不好,一把輸一把,跟他反著來,反而能贏。
果然,一開蓋,小!
男子失落地“啊”了聲,“又輸了……”
他正要拳掌再來一盤時,被人匆匆從賭桌上拽了下來,沈青鯉用折扇拍開來人的手,“嘶,晝書,你能不能文雅些。”
名喚晝書的護衛想翻白眼,他面凝重道:“公子,錦衛來了!沖咱們來的,已經到門外了!”
話音墜地,只聽“嗙”地一聲,賭場大門被踹開,接著是一陣。
沈青鯉皺眉,扇子也不搖了,道:“他們怎麼來了?快去,上弟兄們,咱們往后門撤。”
護衛道:“可后門也有錦衛把守,咱們——”
沈青鯉眉眼頓時冷厲,“那就殺出去,放火筒,讓城門接應的人速來。”
“公子……”護衛神古怪,十分嚴肅地看著他,沈青鯉一時覺得不妙,果然就聽晝書說:“本就沒有接應的人。”
“……”
只見這風流倜儻的貴公子閉了閉眼,里吐出一連串臟話,咬牙出幾個字:“我日你大爺謝宿白!老子再信你——”
他驀地一頓,睜眼道:“姬玉落不是在京中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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