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平心而論,穆云川笑著的時候，給人的覺是溫潤如玉，和煦無比,一派謙謙君子風度。即便沈翠知道那溫無害的模樣并不是他真實的面孔,也很難生出惡。

　但當他臉上笑意褪去,面容之上就多了幾分讓人不敢靠近的冷然。

　那一瞬間，沈翠似乎從他布袍的影中看見了他將來位極人臣、睥睨天下的模樣。

　沈翠過來的時候未曾鬼祟遮掩,所以穆云川也早就用余瞧見了他。

　但他依舊不徐不疾地洗完了手，之后再低頭看了一眼腳邊的糖塊,邊泛起一點淺淡的笑，出聲詢問道“母親怎麼這副模樣,是我又做了什麼錯事，母親想要教訓我”

　也就前頭不知天高地厚的原會覺得穆云川弱好欺，現在的沈翠哪兒敢呢

　而且不至于為了一塊糖就指責穆云川什麼。

　那糖塊本就腌臜，他在人前接過,沒傷了那位老阿婆的心。人后自然是要理掉的。如何理,也是他自己的事。

　但不知道為何，總覺得那塊糖好像是故意丟給瞧的。畢竟以穆云川的妥帖細致，完全可以把它不聲的理掉,怎麼也不至于這般大辣辣的直接把糖塊扔在這里。

　沈翠扯出一個笑，“周氏那孩子樂糊涂了,忘了拿你的碗筷，我回來取。你也是,怎麼把糖扔在院子里沒得惹來鼠蟻。”

　說著話，沈翠就撿了那糖塊扔到灶房的廚余桶里，再飛快地洗了手，多拿了一副碗筷。

　穆云川一言不發地跟在后。

　平時一眨眼就走完的路程,今日沈翠到后來自穆云川探查打量的目，只覺得芒刺在背，步履維艱。

　好不容易走到了書院，穆二胖正好從里頭出來。

　見到了他，沈翠才松了口氣，笑著問他“都要吃飯了，你這是去哪兒”

　穆二胖也笑，他聽嫂子說了大哥回來的事兒，笑容比平時燦爛了不，“不去哪兒，就是看娘來得慢，以為您拿不過來，準備來搭把手的。”

　答完了的話，穆二胖看向穆云川，規規矩矩地給他行了個書生禮。

　穆云川溫和地一笑，也跟著回禮，“寒山如今真是越發長進了。”

　之前他和家里人一樣，都喊穆二胖小名，如今改了口，就是也把他當半個大人來看了。

　不用說太多，穆二胖就覺到了他話里的意思，既高興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

　“走了走了，開飯了。”沈翠實在是不想和穆云川多待，拉著穆二胖進了屋。

　周氏已經將飯菜都擺在了桌上，清爽的炒時蔬、濃油赤醬的燉，還有一鍋噴香的豆腐骨頭湯。主食則是饅頭和沈翠烙的餅。

　沈翠的廚藝等級雖然得到了提升，但到底也只是1級，做出來的東西算不上黑暗料理了，但也跟香味俱全這樣的描述搭不上邊。

　那菜餅比年男子的掌大上一圈，餅皮有薄有厚，里頭的菜分布得極不均勻。

　沈翠來之前就用菜刀切過，分了六塊。

　切開之后，里頭的各種菜塌塌的混在一起，有一些還從邊緣了出來，越發顯得慘不忍睹。

　跟周氏今日特別心做的菜一比，那更是格外的寒磣。

　好在本也就是給書院幾人吃的，他們都習慣了。

　勞不語和衛奚都是第一次見到穆云川，但對他的名字可不陌生。

　三人依次互相見禮，然后落座。

　日常任務所剩時間不多，沈翠就先把餅分了勞不語、穆二胖、衛奚一人一塊，剩下的三塊則還在盤子放著。

　等他們三人先后吃完，刷出了1號培養對象智商1的系統提示，沈翠才開。

　平時用飯的時候，大家伙兒都不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有說有笑的，沒怎麼覺著就吃完了。

　今兒個穆云川回來了，沈翠肯定是不會挑起什麼話題的，衛奚對穆云川不好，就也比平時沉默了幾分。

　勞不語和穆二胖都是有眼力見兒的，見他們不說話，便也沒多說什麼。

　周氏也不是多的人，只有偶爾用公筷給穆云川夾菜，溫聲勸他多用一些。

　一頓飯吃的格外安靜，只聽得筷子和碗碟偶爾的聲音，直到沈翠吃完了第一塊餅，手拿第二塊的時候，穆云川抿了抿，輕聲道“往日里沒看過母親下廚，不知道我能不能嘗嘗您的手藝”

　本來就是沒人吃，才要負責兜底的東西，沈翠大方地把盤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推過去之后，穆云川用筷子夾起菜餅，慢慢地吃了起來。

　和賣相一樣，那烘菜餅的味道并不如人意，爛糟糟的又很雜，絕對稱不上一句好吃。

　穆云川并沒有做出假惺惺的夸獎，只是面不改地吃完了一整塊，仿佛這菜餅和桌上其他味的菜肴無甚區別。

　吃過飯，周氏如往常一樣很快收拾好了碗碟，過了桌子。

　平時沈翠也會跟著一道拿著碗碟回家去洗，今天卻沒跟著回去穆云川不放心他，也不放心穆云川啊，可不敢放著他和書院其他人單獨相，別回頭真從勞不語里套出一些事兒。勞不語的心眼可絕對沒有穆云川多。

　之前剛春的時候，吃過飯人就容易犯春困，勞不語和倆孩子吃過飯都會午歇一會兒。

　但眼下端午將近，馬上就要夏，午歇容易悶出一汗，睡的不舒服反而會整個下午都沒神，所以日程便改為飯后多練會兒字，把犯食困的那一段時間給應付過去。

　碗碟撤走之后，穆云川幫著勞不語從堂屋里搬走了八仙桌，就開口詢問道“不知道方不方便讓我在這里旁聽一會兒”

　這其實沒有什麼不方便的，衛恕從之前的一個月來探衛奚一次，到現在已經變了每到旬假就會過來，甚至還讓衛家人多送了一套桌椅和筆墨紙硯那些。

　穆云川要旁聽，直接用衛恕的桌椅就，衛恕絕對不會和他計較那些。

　勞不語其實一直對師兄這如意弟子好奇的，但他并沒有一口答應，而是詢問地看向沈翠。

　沈翠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然后把躺椅搬到了廊下躺著。

　很快，堂屋里就安靜下來，穆二胖和衛奚開始練字，只聽得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間或兩人遇到一些問題，勞不語就輕聲指點一二。

　練過字，便是查和答疑時間，查主要是針對穆二胖的，看他對前一晚講的書有沒有。

　答疑則是穆二胖和衛恕共有的，可以問任何學業上遇到的問題。

　輕聲細語的流聲在耳邊縈繞，外頭天大好，微風徐徐，偶然傳來幾聲蟬鳴，沈翠半躺在廊下的躺椅上，很快地就迷瞪起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沈翠耳邊傳來系統的一聲輕咳。

　系統從來都是有事兒直接說事，沒事的時候也是等著沈翠找他，并不會主打擾休息。

　沈翠剛要在腦子里抱怨，一睜眼，卻對上了一雙泠然冷漠的眼。

　那是沈翠形容不上來的覺，就好像在深山老林的野外中休息，而后被蟄伏暗中的野盯上了一般，令不自覺地就汗倒豎，冷汗涔涔。

　穆云川就站在幾步開外，手里拿著一個瓷茶盞，似乎是從屋里出來準備添水，但又不知道站了多久。

　相顧無言，兩人誰都沒有開口。

　系統，他出來多久了

　沒有多久，但是他在盯著宿主看，大概看了1分鐘。所以我把你喊醒了。

　他盯著我看什麼我說夢話什麼東西了

　沒有，如果宿主說什麼夢話，我早就把宿主喊醒了。

　僵持了幾息時間，穆云川歉然地笑了笑，先打破了靜謐“覺得有些口就出來添些水，擾了母親休息了。”

　他依舊是素日里溫潤純良的模樣，仿佛方才眼中的冷漠疏離，并不是為他所有。

　沈翠也完全清醒過來，笑著說了聲不會。

　隨即，穆云川轉去了灶房。

　往茶盞里添加了溫水后，穆云川把茶蓋合上，頎長的手指落在茶蓋上輕點。

　那繼母，行事作風完全變了，不再暴躁易怒好控，說是換個人也不為過。

　更十分有本事，書院上下乃至周氏，都十分信服，以馬首是瞻。

　人在半夢半醒之間不擅偽裝，方才睜眼見了他，目中沒有往常那些憎惡鄙夷，只有戒備防范和幾畏懼。

　在他時便苛待他、辱罵他的人，如今竟會怕他

　穆云川仿佛遇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兒，輕聲低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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