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皇帝因為不好,嬪妃數量不多，也沒怎麼選秀。先帝的一些低級宮人早就送去皇家的庵堂養老，只留了一些有位份的在宮里。還有幾個也跟著兒子一起鴆殺或者圈了。

　后宮一點也不擁,頗有些宮室是長期空置的。

　收拾出一宮室給林嘉暫居。

　凌昭走進庭院，看到宮室的窗戶敞開半扇,林嘉坐在里面,一個臻首微垂的背影，正在看書。

　安安靜靜，看起來仿佛歲月正好。

　但凌昭知道，又被困住了——比上一次被凌昭困住更甚。這一次被皇權困住了。

　他隔窗凝視了片刻，走了進去。

　林嘉聽見有人進來了。

　林嘉沒搭理。

　卻忽然聽見一個悉的聲音吩咐道：“窗扇和門都打開,你們去外面院中聽喚。”

　林嘉握著書的手一,轉頭看去。

　那個人,不是他是誰,他怎地到后宮來了。

　凌昭行禮：“臣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凌昭,命前來教授殿下番語。”

　林嘉放下書站起來,點點頭：“大人請坐。”

　態度并不熱。

　在宮娥們看來，這反應十分正常。

　宮娥們把其他的窗扇也都打開，門也敞著。們去到院中廊下站著聽喚——這樣，聽喚的人聽不到房中人說話，卻能通過敞開的窗扇和房門監視著房的形。

　凌昭與林嘉隔桌落座,把自己帶來的書本奉給林嘉：“隔墻常有耳，在這里說話務必小心。”

　林嘉接過來：“們都是皇后的人，一直監視著我。”

　兩個人的聲音都很低,并沒有視線對接。宮娥遠遠地隔著窗子看去,只看到他們遞書接書，連口的靜也看不清。

　一切都很正常。

　凌昭翻開書,看著書頁道：“臉上一定不能對皇帝有怨懟，藏在心里。”

　林嘉也只垂眼看著書頁：“雷霆雨，皆是君恩嗎？”

　凌昭道：“正是。”

　他道：“我去查了，做手腳的是淑寧公主當年那位駙馬，他把你推薦給了疏勒王子。”

　至于背后的人，當然毫無疑問是皇后。

　最后同意了的，是皇帝。

　這都是明明白白的事。

　林嘉卻道：“云安郡主可能參與了。”

　凌昭凝眸：“你怎知道？”

　林嘉正要說，凌昭忽道：“有人。”

　他習武，耳聰目明，聽力更好，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

　宮娥進來上茶水。

　凌昭道：“這個發音，要卷起舌頭。卷舌發出的音是一個意思，平舌發音，就變了另一個詞。”

　林嘉念了一遍道：“我發不出這個音。”

　宮娥退出去。

　林嘉這才接著道：“我這兩天，只見到三個人。皇后，太子妃，和云安。云安來安我，可的眼神，看起來和皇后一樣。”

　眼睛常泄真心。

　只有太子妃是真的為難過，真心來安的。

　云安稱是奉皇后之名來探，可的眸子里沒有難過，卻有一種和皇后一樣的快意。

　在林嘉直視過去的時候，甚至有些慌，要別開視線去看別來掩飾。

　凌昭道：“好，我記住了。”

　他翻了一頁，林嘉默契地也翻了一頁。

　問：“凌熙臣，你能為我報這個仇嗎？”

　以為，凌昭進來定是要告訴，他會為報仇。

　凌昭卻道：“我盡力，只云安是宗室，不會到什麼懲罰，你要有心理準備。”

　林嘉嘆氣道：“好，我知道了。”

　道：“雖知道就是這樣，可心里實是恨恨。”

　林嘉十分斂，甚這樣直白地表達高興或者謝之外的其他的緒。尤其是恨和厭。

　會說出來，是真的十分地恨了。

　“這個仇一定得報，但不是眼前。”凌昭道，“我進來，是來為我要做的事征詢你的同意。”

　林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把視線轉回到書本上——窗外遙遙地，宮娥們都盯著這里呢。

　盯著書頁：“你要做什麼？若是要帶著我私逃，就算了。我還有婆婆，你還有一大家子。沖的時候，想想他們，就冷靜了。”

　所以這麼平靜。

　凌昭只覺得心臟像被看不見的手住，又疼又難。

　他道：“你說的對，我沒法帶你去天涯海角，歸山林。”

　這是他們兩個都明白的事。

　他們兩個，骨子里便都是這樣的人，冷靜而自持。

　林嘉微微一笑：“我知道的。你若那樣，我也不會跟你走。”

　凌昭也道：“我也知道。”

　正是因為骨子里就是一樣的人，才會互相吸引。

　林嘉道：“那你要我同意什麼？”

　凌昭抬眸看了一眼，手在的書頁上點了點，宮娥從外面看著，好像凌大人在指點公主番語文字一樣。

　“嘉嘉，我不會讓你去疏勒和親的。”凌昭道，“太子已經同意我為送親副使，我打算待出了大周邊境，尋一合適地方，讓你假死。”

　“只這樣，你將會失去所有份，只能無名無姓地活在世上。”

　“我既不能陪你去天涯海角，也無法給你妻子的名分。”

　“你將會困在我邊。只能遮遮掩掩地過日子。”

　“我唯一能給你的，是我也絕不會娶別人。凌熙臣這輩子，只有你。”

　“嘉嘉，你可愿意？”

　林嘉許久沒說話。

　兩個人都靜靜地又翻過一頁書頁。

　林嘉道：“我以前信命。我命不好，母親早亡，我與姨母相依為命，結果姨母也早亡。”

　“運氣好認識了你，給了我想要的生活，后來張安之事，我也覺得都是命。我命不好，這是上天注定的。”

　“直到你告訴我，沒什麼上天注定，這都是十二郎在作惡。”

　林嘉盯著書頁道：“凌熙臣，我現在不信命了。”

　“和親疏勒，原就不該是我的命。是有人為了保全自己的孩子，把我扔出去了而已。”

　“我不愿意。”

　“什麼縣主公主的份，沒了就沒了吧。本就是天上掉下來的，砸得人生疼。”

　“凌熙臣，照你的計劃做吧。”

　兩個人達了共識。

　此時，凌昭很想握住的手。

　只窗外能看見，有嬤嬤從院門進來，正墊著腳向里張。

　兩個人便都不能，不能對眼神，更不能親昵。

　嬤嬤墊著腳向里，吃驚：“那不是凌大人？怎是他？”

　宮娥回稟：“太子令凌大人教授公主番語。”

　如今太子的威一日重過一日，早就過了皇后。嬤嬤也不復從前的囂張。

　雖不滿太子連這事都要手，也只能哼一聲。

　如今都是太子在主事了，皇帝躺著的時候多。太子做事，自然用他自己的人。詹事府的人以后都是有前途的人。

　嬤嬤著脖子又看了看，覺得屋里兩個人看起來一個正在教，一個正在學，沒什麼問題，便回皇后那里復命去了。

　見到皇后，道：“沒什麼問題，老實著呢。”

　皇后道：“看好。可不能出什麼事。”

　不能跑了，不能自盡。

　可是替重華去去承這個和親的命。

　看那嬤嬤走了，林嘉道：“婆婆在宮外，需要你照看一下。一直沒出現，可能是被攔住了。”

　“是被攔了。”凌昭道，“我前日便在宮門遇到了。”

　宮城套在皇城里，皇帝和后妃在宮城里，閣也在宮城里，但六部各府在皇城里。員們辦事，要頻繁往來進出。

　“太嬪十分警醒，見到我，也沒相認。”他道。到底是在宮闈里生活了幾十年的人。在外面見到凌昭，只裝作不識。

　凌昭道：“皇后怕你出意外，攔住了太嬪不許相見。”

　林太嬪想求見皇帝，牌子都遞不過去。其實便遞過去，皇帝也不一定肯見。

　皇家的親，也就這樣了。

　這個皇帝能對自己的孩子有，已經是有的充沛的皇帝，是把兒們當作了親人，把自己真的當作如常人家一樣的父親。

　只對親人之外的人，他始終是皇帝。

　這兩個字每一筆，都寫著絕和冷酷。

　“我昨夜已經去見了太嬪。”凌昭道，“我已經把我的計劃與太嬪待清楚了。太嬪同意了。”

　林太嬪昨夜道，我只要知道在某個地方好好地活著就行。外番太遠，便人死了，消息都要許多年才傳過來。還是讓在你邊，我才安心。

　太嬪道，我會隔三日兩日便去宮門哭一場，去求求太子妃，合適的時候再病一場。我這里你放心，不會別人看出破綻來。凌熙臣，嘉嘉托給你了。

　“那婆婆托給你了。”林嘉道，“和親之事何時行？”

　凌昭道：“正籌備著，預計八月初。”

　林嘉意外：“我看書里，都是春日里發嫁。”

　“陛下怕自己撐不到那個時候。”凌昭道，“也怕萬一他不在，太子意氣用事，悔了這事，反引起戰端。”

　“太子不贊和親，他是想打的。”

　宮娥奉皇后的命令一直監視著義德公主，不能出岔子。

　們看著凌大人和義德公主一教一學。兩個看著都是冷清的人，完全沒有多余的舉，十分令人放心。

　最后，二人起，凌大人行了禮退出來。

　他生得實在俊，宮娥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凌大人不疾不徐地走出了院門，未曾回頭過一眼。

　宮娥們目送他離去，再去看窗子里。

　義德公主換了座位，低頭看書，只給們一個纖細背影。

　很好，無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