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帝是長安城中諸多子的夢中郎, 在盧德容那兒,更是等同于未來夫君。
尚未及笄時,就已經被家中告知這個位置將會屬于。父親道, 陛下是他們一手捧上去的天子, 未來的后位定也會從這幾家中出,崔家無適齡的嫡出娘子,他們盧家是最有可能的。
為此日夜修行,一刻不敢懈怠, 生怕有任何配不上陛下之。
即便日復一年,宮中依舊無旨意傳下, 仍舊抱有希冀,因為陛下的后宮也無其他人。
為那個位置足足準備了三年, 其實無論是家中還是本人,都不甘心放棄。
此時此刻, 被尊崇仰慕的陛下如此評說,盧德容難堪地想鉆到地下,仍舊努力維持儀態,向綏帝一字一句陳。
太后亦道:“五百萬貫著實太多了, 陛下要嚴懲,也不是這麼個嚴懲法。你曾道不喜重典酷吏,但這難道不是另一種重典?”
“盧家拿不出五百萬貫?”
盧德容跪地叩首,“還請陛下留。”
“林錫。”綏帝喚人,“你來說,朕為何要罰盧家五百萬貫。”
林錫如今擢升衛統領,昨夜的旨意便是他去頒下, 領命后從袖中取出賬簿, 不高不低地朗誦, “天和十年,戶部尚書盧健奉命往河西賑災,與河西節度使合謀運賣糧七千石。”
“天和十一年,盧孟行與掌印太監張榮偽造印侵占民田、私贈賦稅、盜取國庫,牟利百萬余貫,罷職后歸還銀錢十萬貫。”
“天和十二年,二十三名員向戶部借債共計兩千萬貫,盧家得一百五十萬貫,歸還十萬貫。”
…………
…………
林錫一直讀到天和十六年先帝駕崩,再轉綏帝登基后的三年,盧家毫不收斂,反而愈發猖狂。
罰這麼多銀錢的事了,綏帝眼也沒抬,“繼續。”
林錫再掏出另外一本賬簿,“天和十年,盧旻迎娶王六娘,聘禮四十萬貫,占五街,流水宴萬貫。”
“天和十年,盧氏在揚州、蘇州建園買園各一座,修葺、購置古董字畫等,共計花費一百萬貫。”
“天和十年……”
世家行事之豪奢,盡顯于林錫的第二本賬簿。事無大小,皆記載得一清二楚,其中甚至寫到盧家為養犬,每日宰牛數頭,與此同時,其管轄的的田地中,百姓卻無耕牛可用。
不知不覺,灰霾的天飄起細雨,在四面無擋的亭外肆意飄,盧德容的角、鬢發都沾上了水珠,重重的水汽縈繞下,卻沒有整理儀容的心思,指尖比雨水還顯得冰涼。
陛下竟將這些查得如此清楚……在這之前,任何人卻都不知曉。
的心中涌出巨大的恐慌,第一次抬眼窺探天,那張臉被籠在雨霧中,看不清細微的目,但毫無疑問在聽著這些世家罪行中,變得越來越冷,出了一厭惡。
崔太后的眼眸亦一點點垂下,大廈將傾,非一木所支也,無論是或盧德容,今日都無法勸綏帝了。
這個看著長大的孩子,恐怕從征伐突厥歸來的那一刻起,就暗暗把獠牙對向了世家,一直沉默且忍著。
崔太后甚至開始懷疑,他從前不想封后納妃真的是因為清心寡,沒有開竅嗎?倘或三年前登基大婚,他的皇后和妃子,必有半數以上會出自這些他厭惡的氏族。
“天和十年,盧家家主更迭,之前的事朕只當它已隨前人土。”綏帝這麼說著,盧德容還要叩首謝過恩典。
在他的示意下,林錫將兩本賬簿合上,恭敬奉至盧德容面前,“請盧娘子收好,或有失,在下那兒另謄抄了十余本。”
想來這是專屬盧氏的賬簿,還有王氏、鄭氏、崔氏等。
盧德容接過賬簿,上首又傳來平淡的問聲,“五百萬貫,盧家可拿得出?”
“……請容德容歸家向長輩呈稟。”
渾渾噩噩地歸家,盧德容滿衫被雨水淋,狼狽的模樣讓其父母皺眉,“怎了?陛下如何說?”
盧德容不發一言地拿出兩本賬簿,任父親沉著臉快速翻翻閱,而后問:“爹爹,這些可都屬實?”
未掌家,雖知道自家行事豪奢,但對其中的銀錢數并無把握。
盧穎重重合上,“陛下果然早有準備。”
他的語氣聽起來沒有很驚訝,大約是早就和人探討許多,知道綏帝敢向世家發難,手中必然掌握了許多證據。
父親的沉穩讓盧德容稍稍安心,“那爹準備如何做?就此還上五百萬貫嗎?”
“還?憑什麼還?”盧穎提高聲音,“哪家不是如此?陛下要治世家,何不大義滅親拿崔家開刀?我們盧家是面的不,任他?”
皺了皺眉,又問:“另一件事,陛下如何說?”
盧德容如何敢說自己恥于向陛下自薦枕席之事,便搖了搖頭,輕聲道:“陛下心有所屬,它花不得眼。”
的母親鄭氏皺眉,“我兒至此,那慕家娘子又是怎樣的天仙,竟讓陛下一垂憐也無?”
“罷了,罷了。”盧穎來回踱步,突的甩袖道,“陛下不留毫面,那我們也無需再猶豫了!”
盧德容心猛地一跳,“爹要做甚麼?”
盧穎未回,還是母親小聲道:“陛下近日貶了許多人,其他幾家與你父親傳信,準備讓族中子弟全部罷離職,再看陛下的意思。這次事因起在我們,便由我們帶頭。”
這是撕破臉皮,公然挑釁和迫陛下!盧德容思及陛下那冷漠決絕的神,直覺這場僵持自家必然討不到甚麼好。
陛下決不會服的,最好的結果也只是兩敗俱傷而已,可這絕非父親所愿。
忙上前,“爹,陛下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他執意不肯讓步,我們家豈非被架在火上?他人或有退的余地,但我們可就當真一機會也沒了!”
其實若能好好相,哪個世家愿意去和皇權纏斗呢。自古以來便是如此,皇權弱,世家便逍遙,但皇帝若強勢些,世家便要避其鋒芒。
可從來沒聽過要打得如此狠的!這才是他們氣不過的原因。
盧德容是兒家,盧穎本沒把的話放心上,到底沒斥責,“陛下做得太過了,我們也是不得已。”
“陛下政事上無懈可擊,但私下卻不是毫無弱點。”盧德容急之下,還是把今日不經意眼的那一道了出來。
知道這樣太過卑劣,方法也不流,但是……
直覺這會是對陛下唯一有用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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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針還有兩日即可結束,南音復明近在眼前,為此,覺得自己對疼痛的忍度都高了許多。
雙目的布條纏得比任何時候都厚,近日屋的也被遮得嚴嚴實實,只容許微暗燈火的存在,卻未覺煩悶,心一日比一日舒朗。
正側首聽喧喧在屋的鬧騰聲,聽到屋簾翻起,以及行禮之聲,便跟著喚了聲,“先生。”
側有人落座,一只微涼的手來,“可還很痛?”
太親昵了。南音想,但沒有躲開,因為這時候躲已經太晚了,在治眼施針的時候,和先生更親的接不知有多。
自那日后,先生未曾再在言語上迫過,也沒有讓做甚麼,但他強勢的一舉一無不彰顯著最真實的想法。
紫檀曾小心問,娘子治好眼疾,就要留在宮里了嗎?
這個留,自然不是簡單地住下。
南音很坦誠地答不知。
仍舊敬慕先生,很確定這份并沒有轉換為男之,但如果說拒絕后,就會從此失去先生的關,又會到抗拒。
不想失去先生。
如果先生執意要讓宮,南音清楚,是愿意的。縱然不知自己能否在宮中長久地生活,能否面對先生未來的后宮三千,能否面對將來可能遭遇的拋棄。
“是有一些,但還能忍。”這些日子施針前后的擁抱,已經讓南音愈發依賴綏帝了,甚至有點兒撒般道,“先生今日沒有帶甚麼給南音嗎?”
綏帝微笑意,令張口,而后遞了一顆牛糖去。
淡淡的清甜味瞬間滋潤舌尖,慢慢地延至每份,讓南音下意識出笑容,“我喜歡這個。”
相較于那些奢華的金銀珠寶,總是對這種小東西、小心意高看一眼,綏帝道:“膳房制了一整盒,都拿來了。”
“嗯,我要早上吃三顆,晚上四顆。”
全英忍不住好奇,“慕娘子為何是這個吃法?”
“有朝三暮四一說啊,全總管不知嗎?”
“……”全英后知后覺發現這是個讓人笑不出的笑話,但他無言的模樣,卻大大逗樂了屋其他人,連紫檀們都敢憋著笑往他這兒掃一眼了。
他幽幽嘆一聲,“能討陛下和娘子歡心,也算是奴婢的福分了。”
綏帝又看了眼南音,發現這幾日開朗不,竟能當著他的面開玩笑了。
笑聲點到即止,隨著江盛及藥的進,今日的施針又要開始了。
門簾大閉,多余的侍皆被遣出,榻邊擺了三盞明燈,為江盛施針方便,綏帝還親自手舉一盞。
相比于前幾日,南音的表現堪稱勇敢,這會兒竟只皺了皺眉頭,當真沒有再流淚,讓江盛所用的時辰直接減了一半。
“慕娘子真乃中大丈夫。”江盛收針時笑道。
“江太醫過譽了。”南音如實道,“是真的不怎麼疼,之前施針后還會有整日持續的疼痛,這幾日都沒了,是江太醫的止痛方好。”
不止不疼,反而每每施針時,都有種如夢似霧的縹緲,讓都沒來得及疼痛,江盛就已結束了。
“不疼?”江盛目微變,沒有為的夸贊欣喜,反而仔細打量南音,帶著某種驚懼。
綏帝敏銳察覺,在南音躺下休息后,跟著江盛大步而出,“有何差錯?”
江盛不敢將心中的猜測直接道出,匆匆走向侍藥房,“臣要親自去看看。”
侍藥小正歪在那兒無聊地數藥柜,突然見他們二人影,連忙驚慌直起。
“昨日煎藥的藥罐可還在?”江盛顧不上那些虛禮,直接問他。
“在……在,昨日的藥罐正好打碎了沒有清洗,今日已預備了新的。”
藥領江盛去看藥罐殘片,里面黑乎乎混一片的,正是各種藥渣。
江盛俯拈起,仔細分辨嗅聞,確實和他開的藥一致,但他了之后依舊察覺出了其中的細微區別。
略顯刺激,有一味藥的劑量放多了。
果然是金松草。他的心沉了下去。
從慕娘子的癥狀來看,服用過量的金松草至五日以上,已足夠出問題了。
綏帝的迫正在側,江盛毫不敢瞞,撲通跪地,汗涔涔道:“陛下,臣要稟告一事。”
“說。”
“為慕娘子開的止痛方中,有一味藥名金松草,微量有止痛麻醉之效,但劑量一多,便可致幻致毒,長久服用,將藥癮,輕易不可去,去則傷骨皮。”江盛的頭,越來越低,“因此藥特殊,臣每日都會在藥方中增減劑量,就是為了防止癮,但慕娘子這幾日喝的湯藥中,劑量明顯大增,才讓慕娘子痛漸輕,甚至神智恍惚。”
這大約可以解釋南音這幾日都顯得格外開朗,與往日嫻靜模樣不同的緣由。
“藥癮?”
“是,藥癮一旦發作,渾疼養難耐,如墜幻境,嚴重者甚至六親不認,自殘相搏,只有吃藥可解。”江盛輕聲道,“此藥……三日過量,即可癮。”
他此前用的,最多不過一指甲的用量,但從方才嘗到的刺激味中,起碼被加了整整一包。慕娘子每每施針后心力憔悴,確實無法分辨其中的不同。
顧淮之救駕遇刺,死裡脫險後染上惡疾。夢中有女子的嗓音怯怯喚著淮郎。此等魔怔之事愈發頻繁。 顧淮之的臉也一天比一天黑。 直到花朝節上,阮家姑娘不慎將墨汁灑在他的外袍上,闖禍後小臉煞白,戰戰兢兢:“請世子安。” 嬌柔的嗓音,與夢境如出一轍。 他神色一怔,夜夜聲音帶來的煩躁在此刻終於找到突破口,他捏起女子白如玉的下巴,冷淡一笑:“阮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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