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這件事很可能與秦歲首無關, 真正的縱火者,其實另有其人?”
書房里頭,衛長庚聽完慕云月講述這天山翠玨的來歷, 不由劍眉深擰。
慕云月也不敢確定, 但看著手里這枚耳珰,再想那日蒼葭同說的“薛姑娘和南姑娘走得很近”, 便又有了幾分信心,于是斗膽分析道:
“起初我聽說, 薛令梅和南錦屏走得很近, 后來摘星樓夜宴上, 薛令梅又有意模仿我的妝容打扮,想引你納后宮, 我便以為,是薛令梅為了能更好地了解我,先去接近的南錦屏。但現在看來,沒準是我先為主了。”
“打從一開始,其實就是南錦屏為了掩人耳目,讓自己更好地和薛衍聯系, 才以我為幌子, 主去接近的薛令梅。倘若這事當真與南錦屏無關,這枚耳珰又為何會出現在仙樂舫?那里無論什麼時候,可都不是一個姑娘家該去的地方。”
“你也說過, 秦歲首來金陵后的一舉一,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我甚至也派人調查過, 可的確干干凈凈, 什麼也查不出來。要麼就是很會偽裝, 把咱們都給蒙騙過去。”
說到這, 慕云月忍不住笑了一下。
雖和秦歲首接的時間不長,但秦歲首究竟又多城府,還是能掂量出來的。
倘若當真心機深沉似海,之前也不會那麼容易就薛明嫵綁架,沒有他們幾個搭救,便差點命喪黃泉。甚至前世,也不至于被薛明嬈那麼個出了名沒腦子的人給殺害。
退一萬步說,倘若秦歲首真能憑一己之力,躲開和衛長庚的雙重監視,又如何會被困在廣云臺,兩世都逃不得?
“如果不是太過聰明,那就只能是……”
“薛衍早就知道秦歲首有異心,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將這件事真正給。之所以還派過來,不過是給我施展的障眼法。”
慕云月還未說完,衛長庚便開口接上,角劃過一抹冰冷的游,嗤道:“還真是一只老狐貍。”
慕云月眉心也緩緩攢起。
而今回看這一切,的確是很容易想明白這其中的癥結,奈何所謂的迷霧,誆騙的就是當時的局中人。有秦歲首這麼個明晃晃的靶子在,別說是和衛長庚了,只怕連林榆雁,也很難不把目標定在上。
更別提南錦屏此前和薛家就沒有半點集,若非這枚耳珰了餡,他們也不會將和薛衍牽扯到一塊。
既然事已經有了其他線索,不管真假,都值得一查。
衛長庚當下也不再耽擱,招來天樞,立馬調人去尋岑府上找南錦屏。
果不其然,原本應在佛堂跪經的南錦屏,早就已經不知所蹤。而奉岑老太太之命,在佛堂看守的小丫鬟,則被捆粽子藏在佛龕底下,里還塞了抹布,只剩最后一口氣。
若不是天樞他們及時趕到,就真要一命嗚呼。
雖說人沒抓到,然南錦屏這一逃,也更加坐實了上的嫌疑。
通緝令照常發了下去,只不過上頭的畫像,從秦歲首換了南錦屏。繼續搜找秦歲首的人,心里的目標也從最初的“將緝拿歸案”,變如今的“務必在遇害前,快些找到”。
林榆雁更是發瘋似的在金陵一帶搜尋,就差掘地三尺。
可還是一無所獲。
無論是南錦屏還是秦歲首,們都消失得一干二凈,仿佛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般。
也沒準在仙樂舫起火的一刻,們兩個的作用就已經結束,沒必要在存在于世間……
這一夜,大家都無法眠。
金陵才放晴沒多久的天,也跟著飄起瀟瀟的雨,澆落滿園花枝。從天到地,從城里到城外,都是一片晦暗郁。
就連六歲的岑北楊,也覺察出事的不對勁,拽著慕云月的袖,忐忑問:“南姐姐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孩子心思單純,并不知道大人之間的鉤心斗角。是以在他心里,南錦屏依舊是個會在他孤獨的時候,陪他玩耍的好姐姐。即便南錦屏討好他,只是為了讓自己能更好地在岑家立足。
慕云月不想毀掉他心里那份純真,便著他的小腦袋道:“楊哥兒放心吧,南姐姐只是出門辦個事,要離開一段時間。等大黃長大了,也就回來了。”
岑北楊聽完松了口氣,片刻又噘起,抱怨道:“一定是背著我,去祭拜爹爹了。明明答應過我,會帶我一塊出城玩的,說話不算話!”
慕云月被他這天馬行空的想法逗樂,啟剛想解釋,腦海中卻兀地靈一閃——
先是剛來金陵時,外祖母的那句:“別忘了過些時日,還是你父親的冥誕,屆時還要你親自上佛堂為他超度,接連誦經三日。”
一會兒又轉蒼葭口中的:“這位薛姑娘還跟南姑娘走得極近,前段時日,兩人還一塊結伴去城外上香呢。”
父親冥誕、城外上香……
慕云月似忽然打通任督二脈,扭頭抓住蒼葭的手,忙問:“前段時日,南錦屏和薛令梅是去哪座寺廟上的香?”
*
鳴寺,乃金陵一帶有名的佛寺。
正所謂“南朝四百八十寺,多樓臺煙雨中”。這鳴寺,便位于這“四百八十寺”之首,足可見其非凡地位。每年慕名而來者不知凡幾,便是刮風下雨,香客亦是不絕。
北頤素來尊崇佛教,無論外間如何風云變化,哪怕天地都改了模樣,朝廷也會留著佛門清凈,不會輕易叨擾,尤其像鳴寺這等名寺古剎。
是以到現在也沒人知曉,這香火鼎盛的寺廟底下,還藏有一間室,乃是當年薛衍來廟中齋戒三月,供奉先祖時,命人留下的。除卻他自己,和邊幾個親信外,再無人知曉。
就連廟里的主持也渾然不知,自家底下竟被掏了這麼大一個!
為了蔽,室里頭更是暗無天日,不辨晝夜,只有一盞燭火亮在高墻的燭臺上。
豆大的暈映出滿地茅草腐絮,蟲鼠“吱吱”在四條兒臂的玄鐵鏈周圍穿梭。秦歲首想挪躲開,才稍稍發力,手腕和腳踝便如滾刀絞過一般,疼痛不已,由不得齜牙倒吸氣。
沒一會兒,額間便覆滿了冷汗。
“既然這麼疼,又何必強忍著?直接招供不就好了?”
牢門外,南錦屏臉上遮著半幅面紗,正坐在一張玫瑰文椅上,往手指甲上涂抹仙花,滿頭珠翠,意態閑閑,同秦歲首截然相反。
室臟不堪,唯有腳下那片方寸之地干凈異常,顯然是特地命人打掃過。
乜斜眼眸,睇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秦歲首,南錦屏冷哼,“骨氣可不能當飯來吃,也不能當命來活。為了一個林榆雁,背叛薛大人,把自個兒害這樣,值得嗎?”
秦歲首還在適才的疼痛之中,閉著雙眼,濃睫抖不已。卻是在聽見這句話后,勉力撐開眼皮,上下打量了一眼南錦屏,譏笑地牽起一側角,道:“你比不上。”
南錦屏手上作一頓,原本勾勒得好好的仙花,便直接越過指甲蓋,抹到了上。
這個“”是誰,秦歲首沒有說,南錦屏卻心知肚明。
嘩啦——
桌上盛著仙花的瓶瓶罐罐,就都被南錦屏悉數掃落在地。其中一個倒研花的石臼,還被抓起來,狠狠朝秦歲首砸去。
秦歲首沒有力氣躲閃,生生了這一下,額角原本腫青紫的一塊地方,又再次滲出了。
卻一點也不覺得疼。
畢竟跟這幾天所經的折磨比起來,這點小傷委實算不得什麼。
“那你倒是說啊!我到底哪一點不如?!”南錦屏目眥盡裂,幾近咆哮。
秦歲首沒有回答,只側眸盯著南錦屏面紗底下,一道若若現的刀傷,角緩緩扯起更加嘲諷的弧度。
南錦屏下意識捂住臉,側過去,然心底的火,也是越燒越旺。
自從被丹郡主帶去通州,的日子可謂一落千丈。丹郡主防跟防賊一樣,不準接近慕鴻騫,也不準單獨和慕鴻騫說話。
每每要跟慕鴻騫撒賣乖,提回京之事,都會被丹郡主不聲地把話題調開。甚至有時候,還會因丹郡主不輕不重的一句話,慕鴻騫如醍醐灌頂般清醒過來,不僅不幫實現愿,還要狠狠責罰,甚至最后還把從通州趕到了金陵。
呵。
真當能從一個戰孤,混到如今汝侯府半個小姐這位子,會是吃素的?
金陵又如何?只要還有一口氣,照樣有法子回帝京,將整個汝侯府,還有那慕云月通通踩在腳下。
哪怕岑老太太不待見,也從未想過放棄。
直到慕云月封皇后的消息傳到金陵,才真如晴天霹靂般地,終于認清楚,自己和究竟相隔怎樣的云泥。
不甘,憤怒,哪怕要遭天譴,也要直指老天爺,大罵他不公平!
也就是在這時候,薛家的人過來了,給了最后一線生機——
衛長庚想封慕云月為皇后又怎樣?倘若他不再是皇帝,那慕云月自然也不會是皇后。如此,還是有機會,能將慕云月徹底踩在腳下!
于是想也沒想,便答應了薛衍的提議,在金陵等著接應他從京中派來的人。只要求事之后,薛衍把慕云月給,任由置。
原本事進行得還算順利。
秦歲首雖沒什麼干勁,有時候甚至還會幫倒忙,但至也不會耽誤計劃。也就當秦歲首的愚鈍,是因為長得太漂亮。就跟慕云月一樣,有臉蛋和段,卻獨獨缺了點腦子。
也難怪薛衍還特別提醒過,不要太依賴秦歲首,拿當個靶子,唬一唬衛長庚他們就行。
可偏就是這麼個沒腦子的人,在計劃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候,竟突然倒戈,搶走手里的火折子,還朝舉起了匕首。若不是留了個心眼,在暗多安了幾個人,只怕已經上閻王殿點卯。那晚的金陵城百姓,怕是還看不到那般壯觀的火景。
可這張臉還是毀了。
就毀在了這個蠢手里……
怒火直沖天靈蓋,南錦屏出腰間的鞭,“說!你把這些年收集的,關于薛大人的罪證,都藏到哪里去了?我可不像薛大人會憐香惜玉,你若不招,我便讓你知道什麼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鞭子“咻”地狠了一下地,震起大片草屑灰塵。
勁風凜冽,秦歲首眼尾很快便滲出一嫣紅,卻仍舊著墻上那盞燭火,一聲不吭。
南錦屏哼笑,“你該不會還在指林榆雁過來救你吧?別癡人說夢了,薛家已經上長寧侯府說親,等林榆雁一回去,長寧侯夫人就會帶著他,親自上薛家給二姑娘下聘了。”
“說來本也是正常,你一個娼/,如何高攀得上長寧侯府?”
“那你一個靠著汝侯府生存的孤,如今沒了人家的依仗,又打算高攀哪一家勛貴?”
秦歲首悠悠反詰,一下把南錦屏懟了啞,抖著指頭直說“你、你你……”
卻是半天什麼也“你”不出來。
秦歲首扭頭繼續看那盞燭火,懶怠搭理。
也實在沒力氣搭理。
真的太累了,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關在這里幾天,更不知道自己已經了幾頓,只記得每次睜開眼,都是南錦屏猙獰的質問,還有那不曾停歇的鞭子。
了多下,也記不清了,不過倒是能覺出來,自己應當不會再挨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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