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言無奈:“他如今算半步渡劫,活臟腑乃是極品材料。平白殺了豈不浪費?這樣半死不活的養著,也算為天兒出氣。”
渡劫修士的眼珠可做鑒別吉兇的護符,心臟可用來做擋劫人偶,劍骨更可煉制本命劍……種種神通,堪稱一是寶。
輕易殺死,確實浪費。想到那天之驕子如今這般狼狽,秋憶夢心中好不。
這謝無言平日對謝卿辭多有縱容,屢屢抱怨偏心,好在關鍵時刻拿得住。
安的隨行弟子足夠靠譜,功迫使謝卿辭引魘惡,庇佑駐地百姓。這才方便伏兵設下劍陣,勉強將其拿下。
“那謝卿辭也是傻子。”不過千把凡人,便是盡數死了,又能如何?
能有掌門之位重要?
能有自家突破渡劫重要?
但凡謝卿辭沒這麼蠢,都不會這麼好下手。
秋憶夢輕哼:“行吧,還算你——”
“報!”
甜之際,殿外有侍叩門,呈上函。
秋憶夢看夫君快速瀏覽函:“謝卿辭自水牢逃竄,不知所蹤……”
聽清瞬間門,秋憶夢不由嗤笑。
“好一個萬無一失!”
這讓謝無言面子有點掛不住。
謝卿辭懷修為時,固然銳不可當,只能誅心為上。
但如今他重傷,奄奄一息,乃是敗名裂的墮修,居然還能讓他逃了……
“不愧是夫妻,在出逃之事上倒是心有靈犀。”圓完這句,謝無言神冷,“追!留他一口氣便可,區區廢人,還能反了天不!”
*
下雨了。
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
雖然雨不大,可連綿如的細雨,更讓人心事朦朧沉郁。空氣中彌漫的水氣吹都吹不開,真不如痛痛快快地下一場。
清螢了懷中的小饕餮,輕聲道。
“那一天,也在下雨。”
傳來謝卿辭噩耗的那日,正是白。
謝卿辭不在的這段時間門,養了與饕餮說話的習慣。
小饕餮發出“咕嚕”的可聲音,蹭了蹭的指頭,似乎在安。
嘖。
又在想他。
擺爛守則第一條,就是不能留過去的好,免得生出不平之心。
“沒事,都過去了。”
清螢撐起傘,雨天山石打,走路要小心些,師兄說走路老不喜歡看腳底下……啊,怎麼又想起他了。
“呸呸呸。”
“咕嚕——”
懷中的小饕餮忽然脊背弓起,發出充滿威脅之意的兇兇低吼。
這種從未聽過的聲音,嚇了清螢一跳。在印象里,饕餮一直是貪吃萌的寵形象。
“怎麼了?”
看向饕餮,發現圓溜溜的眼珠此刻直勾勾盯著后某個地方,并發出煩躁不安的低吼。
這種行為,很難不讓人產生某種聯想。
清螢克制住回頭的沖,聲道。
“我后面,有東西?”
“咕嚕……”饕餮叼住的袖,努力往外扯,示意快跑。
救命!
這是什麼東西跟上了?
邪祟?
歸古山怎麼會有邪祟!
但別說,這條路是特地請教容如玉后挑選的僻靜小路,若真有什麼東西……也說不定。
啊啊啊啊啊!!!清螢哭都哭不出來,運起靈力,拼命往下跑。
最討厭追逐戰!做夢最討厭的容就是被怪追!
因為確定自己是個廢,絕對逃不出追捕。
清螢的演技不太聰明,跑了兩步,后存在便意識到,清螢已經發現自己的追蹤,當即不再掩飾,兇惡地向襲來!
掌門說了,生死不論。
為了防止清螢銷毀芥子袋,修這一擊直接就是奔著殺死來的!
清螢知到后襲擊,慌張躲閃。
救命救命救命!
這人怎麼跟那小霸王的狗一個路數,一言不合直接手打人?!
十一眉頭一皺。
這丫頭看起來平平無奇,怎麼躲過了自己的必殺一擊?
再來。
還來?!清螢眼淚都要冒出來了。
好在這種況也有過經歷,畢竟不管哭得多慘,謝卿辭都不會停下來,不想挨揍,就繼續出招。
天長日久,清螢也養了獨家本領,那就是邊喪邊打。
掄起油紙傘,將靈力注其中,凌厲劈出!
好猛的劍氣!
十一心中震撼,不敢慢待。
這種架勢,沒有千錘百煉的辛苦,本不可能練出來。這丫頭年紀輕輕,怎麼練出來這麼老辣的劍招的?
“別過來!”
清螢再度劈出!
只會這一招。
沒辦法,人小實力菜,謝卿辭研究的況后,建議目前只把一招吃練會,有自保能力便可。
而謝卿辭對自保能力的定義,顯然要比常人更嚴格一點點。
清螢順利重創并擊退神襲擊者,來不及細想這是哪號人,又為什麼針對自己,只按照自己對地圖的記憶,往山下跑。
在一個岔路前,饕餮叼住的袖阻止。
“這邊不能走?”清螢眼前發黑,“到底有多人在追我?”
“這邊也不行?”
“救命,殺了我吧……”
一邊哭喪臉一邊跑路,居然也沒耽擱功夫。
在饕餮的指引下,功甩追兵,來到一條河邊。
有點不信任的問:“沿著這條河向前走麼?”
“嗷嗚。”小饕餮表示肯定。
但不是喜歡質疑啊,這河氣森森,地圖上也沒記載,不知是從什麼犄角旮旯地發源的,怎麼看都不夠安全。
可現在要回頭……不行,不敢。
淦,早知如此,最開始就不該聽這小東西的!
揪住小饕餮脖頸:“要是我嗝屁了,你也活不嗷。”
“嗷!”小饕餮肯定回應。
不管怎麼說,好吃好喝地養了它這麼久,應該不至于翻臉害。
于是清螢還是慫唧唧地往前跑。
河流兩邊林高大森,聽不見半點蟲鳴鳥,只有雨水拍打枝葉的聲音。
清螢的傘早毀了,也顧不得再找一把,只想逃離此。
“嗷!”饕餮忽然叼住的袖,往河邊拽。
“干嘛。”清螢抹一把臉上的雨水,警惕道,“河里不知道有什麼,我不去。”
“嗷!”饕餮拼命拽的袖。
清螢站在樹下,不安地向河流,那河水湍急,還黑乎乎的,鬼知道有什麼。
“唔……”
但就在此時,聽見了人聲。
那聲音里含著深深痛苦,卻又極低微,似是垂死之人。這荒郊野嶺的地界,藏著什麼重傷逃匿之人,似乎也不奇怪。
但重要的是,這聲音,有些耳。
清螢的腳步頓住了,將一路的種種跡象聯系在一起。
悉的音。
對路線格外固執堅定的小饕餮。
離奇的追殺者。
……
這聲音只是有些耳,可以不管麻煩,不過去。
只要不去聽,不去看,不去確認,這就是個路人,生死與無關。
不該去。
天弱咸魚,討厭麻煩。
而且那人在九幽出的事,怎麼可能在這里。真要在這里,只會說明問題更大,更不應該管。
為他哭了七天,嘗試用所有方式為他恢復名譽,兩人緣分已盡,可以了。
能找到無數個扭頭就走的理由。
嘎吱。
一步,兩步。
腳步踩在被雨水浸的松泥土上,發出特殊的聲響。
別去!
但不聽腦子的指揮。
清螢來到河灘邊,看到發出聲音的人。
黑發青年全,半邊還泡在水里,似乎是從上游漂下來的,只是被石頭剛好卡在此,方才停了下來。他全浴,仍有源源不斷的自青衫下流出,被水稀釋沖走。
青衫,青衫!
或許是空氣中氣過于濃郁,頓頭暈目眩。
若非此人還有微弱的起伏,定會以為這是尸。
震驚中,清螢蹲下,抖的冰涼手指出,小心翼翼地撥開青年遮住面龐的鬢發。
……
那一瞬間門。
清螢幾乎忘記了呼吸,只聽到心臟狂的跳。
出現在眼前的面容,如此悉,如此蒼白,如此虛弱,唯獨額心的蓮火印記,鮮紅的刺眼,
“師兄……”
聲喚出那個縈繞在心頭的名字。
面前的謝卿辭呼吸微弱至極,眼皮干癟地搭在眼眶上,竟已被生生剜去眼珠。
怎麼會這麼慘啊。
“師兄,師兄……”清螢終于忍不住哭了。
連忙從芥子袋中取出一切止丹藥,抖著手想喂給他。
可湊近一看才發現,謝卿辭全骨均被剖開,生生剔出劍骨。無論哪里,都是模糊,不忍心。
全劍骨被剖,與其說如今的他是一個人,不如說是一攤人。
因為他別說站,連坐也不行。
謝卿辭何時如此凄慘狼狽過?
在心目中的謝卿辭,強大得像是神靈。但眼前的就是謝卿辭,如假包換。
清螢用力咬,強迫自己冷靜狠心下來。
嘗試扶起謝卿辭,懷里的人似乎因的而強烈戰栗。他在回避外界的一切。
心中又是一痛。
究竟遭遇了什麼,才會如此本能反應?
千言萬語哽在嚨,連連變化,最后只啞著嗓子道:“師兄,是我,是我,沒事的。”
不知是不是聽出的聲音,懷中人的戰栗勉強緩解,讓能夠開謝卿辭雙,喂對方陸續吞下止丹藥。
還能吃藥,能吃下去就好。
清螢騰不出手眼淚,用力眨眨眼睛,深吸口氣,只覺得連肺都是痛的。
目所見,天地間門一片風雨凄迷。
“殺了我。”
就在此時,懷中謝卿辭嘶啞著聲音開口,模糊的雙眼“”著。
清螢猝不及防:“嗯?”
“為什麼,不殺了我?”
*
謝卿辭任由自己在河中沉浮。
自以來的種種記憶,與六度回轉世的化記憶糾纏翻滾。
他本為鎮守三界的仙尊,機緣巧合下,以劍修化世,此番已是第七次,正對七。
原來如此?
竟然如此!
可不知為何,此次渡劫格外艱難。
在他識海中,最后一道化“謝卿辭”的殘存神念仍在痛苦掙扎。
他無法理解,信任的同門、敬的父母、庇佑的平民為何會一起背叛自己。
有何難理解?人本惡,只需稍微之以利,便會迅速膨脹發。
強烈的緒激在此刻糾纏,幾乎下軀殼的疼痛。
他冷漠地審視自己的疼痛,并思索還差什麼。
他此番歷劫乃是劫,需要化勘破重重世間門.幻影,方能斷絕。只是他不耐最后一番渡劫啰嗦,索引那對凡俗夫婦,對方果然局,立即推化渡劫歷程。
可即使□□盡毀,舉目皆敵,如此慘狀下,這道化也仍未勘破,執念遲遲未能化解。
到底還差什麼?
為了渡劫,謝卿辭又從水牢中遁出,跟隨靈指引,尋找最后一劫數契機。
最終,他的化倒在河灘邊,奄奄一息。
他在等什麼?
煙雨朦朧。
謝卿辭目不能視,只能到無邊無際的冰冷雨水,泥土氣融的腥氣。
嘎吱。
不遠傳來腳步靜。
“師兄?”
頭發被雨水打,莽撞惶恐的小姑娘,闖了他的世界。
哦。
原來如此。
他不肯散去的執念,在此。
即使只被輕輕,都會哀傷悲愴到全發抖。
因為的存在,所以謝卿辭遲遲未能勘破劫,斷絕。
——只要也背叛他便好。
“為什麼不殺了我?”
謝卿辭擁有化的一切記憶,他太了解清螢是什麼脾了。
看,他消失才七日,這丫頭就溜出別月閣。
“嗯?”清螢驚,“你、你說什麼?”
“以我邀功,或者對我視而不見,都是更好的選擇。”謝卿辭輕聲道,“不必心慈手,這也是我如今心愿。”
他知道清螢最喜歡聽什麼話。
“你只是個煉氣期,還想做什麼?”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換作我是當下況,亦會如此。”
“……”
然而——
清螢捂住了他的。
手上全是和泥,謝卿辭最是喜潔,瞬間門蹙眉,閉上了。
清螢沒注意到謝卿辭的異常,滿懷悲傷道。
“師兄,省點力氣吧,不然傷勢更重。”
謝卿辭:……
“吃藥。”
小姑娘試圖用那臟兮兮的小手給他喂藥。
謝卿辭木然:“殺了我,就現在。”
清螢更悲傷了。
看吧,就知道,就不該過來。過來就會面對這樣艱難的問題。
一旦過來,一旦看到是他……那有些問題,就只剩下一個選擇了。
“我不。”
抹了把臉上和雨水混雜一起的眼淚。
有心疼,有惱恨,有惶恐,有迷茫。
“為什麼要讓我遇見你?”
“煩死了。”
“……”
謝卿辭微微仰頭,用那混沌的空雙眼“看”。
要殺了他麼?
但是——
“疼的話,就稍微忍一點。”
清螢作盡量最和地將他扶起來,試圖背他起來。
謝卿辭:……
軀殼在抖,心臟痛到幾乎蜷。
痛?
化殘存的因的回應而哀傷的歡喜。
謝卿辭微微蹙眉,這種失控令他陌生。
“去哪?”
清螢忍著淚:“回家。”
謝卿辭冷靜道:“哪里是家?”
口氣,雨水打的臉頰冰冷,可抓著謝卿辭的手掌卻熱乎乎的。
咬著牙道:“有你有我的地方,就是家。”
“……”
“師兄?”
突然沉默的謝卿辭,讓清螢有點慌張,連忙去看對方況:“你還好麼?”
“不,只是不疼了。”
“不疼了?”
清螢更慌了,這是要嗝屁了麼?
“嗯。”
這劍修化,已是衰朽廢人,與活死骸骨并無區別。
但在他的膛里,卻醞釀出了新的火。
就在與的一問一答間門,他已然明了命數——
刻意推并不作數,真正的劫,反而因此催生。
他的命數,注定為心之人所殺。
而他的心之人……
“師兄,你別不說話,我害怕。”旁扶著他的小姑娘帶著哭腔道。
“救我,你便不怕麼?”
“但我已經走來了。”
那就做不到見死不救。
正如那天,謝卿辭選擇了,沒有選擇風嵐一般。今日選擇走過來查看,而非刻意無視,那有些事的答案,就已然注定。
漫山煙雨中,撐著渾瘡痍的青年踽踽前行。
“讓我們死在一起吧。”
自暴自棄道。
“希死得不會太痛苦。”
“好。”青年輕回答,“希你自戕前,可以先殺了我。”
師兄險死還生,倒是會講冷笑話了。
可現在怎麼辦?
即使勉強救下了他,他們又如何逃出幕后黑手的天羅地網?
沮喪之際,藏在清螢兜的小饕餮忽然“嗷”的一聲,從兜中跳出來。
“阿呆,你干嘛?”
饕餮呆呆的只會吃,清螢便給它取名阿呆。
“嗷!”
阿呆跑出一段距離,便停下腳步,回頭他們。
“它在給你指路。”謝卿辭淡聲道。
“哦!”
清螢頓時不迷茫了。
兩人一就這麼互相扶持,向煙雨更深行去。
小姑娘低聲念叨。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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