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蕓聽哥的,往后來這里。”
回家的路上,程連虎如是說。
真不是他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完全是因為他妹這個人是真有點缺心眼認死理。
他們程家在附近幾個村子里都算有頭有臉的人家,老爹是隊里的會計,老娘在隊里做婦工作。
關鍵是他們家兄弟姐妹多啊,程連虎頭上有個哥哥程連龍,底下還有兩個雙胞胎弟弟,一個程連威,一個程連武。
幾個兄弟都結婚生子了,個個格健壯,能拿八公分。家里不缺糧,每個月還能吃一次,可真能算上村里大戶。
而且他們家一水的男孩,對唯一的妹妹就格外護。
按理來說,妹妹如今也二十二了,公社的婆們也該上門來了吧。
嘿,結果恰恰相反,至今就沒一個婆登門!
為啥呢?因為妹在四年前看上了新來的知青呂原,要死要活的就想和人家在一起。
這知青也怪不要臉的,你不想答應就干脆點拒絕,偏他像是驢頭前吊胡蘿卜似的,吊著你,惹得他家妹妹一門心思撲在他上,又是送服又是送吃的,就這麼送了四年。
四年過去了,整個公社都曉得了這件事,都曉得他妹心里有人,甚至都覺得他妹和知青談了四年的朋友,就差臨門一腳的結婚。
結就結吧,反正如今知青也回不去,大不了申請一塊宅基地,他們兄弟幾個再勒腰帶幫忙把房子蓋起來,往后多補點,這樣妹妹在他們眼皮底下生活也不怕被欺負。
可是這姑娘,半年前發了一場燒,忽然就想通了,抱著爹娘哭得山崩地裂,然后說什麼不結不結死都不結。
啥意思,紅布買了,磚頭定了,宅基地申請了,人人都知道你和呂原要辦婚禮了,你忽然寧愿上吊也不結啦?
想結的時候死都要結,不結的時候死都不結,這死理認得家里人頭疼。
剛剛妹妹盯著那人看的眼神,實在是把程連虎嚇得不輕,這會兒快到家了,還心有余悸呢!
程蕓蕓沒理哥,回家后就沖到廚房后頭的小茅屋里頭去。
沒一會兒,茅屋里傳來靜。
“哎呀,死了死了,全死了!”
程連虎正要坐下喝水,聽見這話“噗”一聲噴了出來,趕放下水杯,隨手拎起一旁的柴刀逃也似的跑出家門:“我砍柴火去!”
程蕓蕓忙追出去,大喊:“二哥,再給我找些菌種回來,牛糞驢糞馬糞也行啊……”
從程家門口路過的村民們不笑出聲:“程家這閨還在搞那些菇呢,你說干啥非要自個兒種,最近山上多的很。”
另一人搖搖頭:“這哪曉得,市里也有菌種賣,是要搞什麼、什麼稀有菇,這哪里搞得出來嘛。別跟那兩畝地似的……哎!”
想到那兩畝地,他都無話可說。
程家閨最近在公社出了名,倒不是因為那些的小事,而是因為半年前提出個稻田養魚。
這說法新鮮,鑒于有著初中的學歷,這個方法書上也有,加上隊里近兩年五谷登,于是大隊長手一揮,劃出兩畝田來試試。
半年后,也就是現在——
魚早死了,翻著白肚皮,死在稻田里;稻子也死得差不多了,東倒西歪的,兩畝地結不出一百斤的米。
兩個月前,還提出要家庭種植菌菇,為桌上添道菜,為村民添收。
因魚陸續死了沒人敢信,就在自個兒家里搞。
不出意料,結果木頭爛了。
這周爛一,下周爛一,又是堆牛糞又是堆馬糞,搞得家里臭烘烘。
再后來,又說得買良種種桃樹,開山地種茶樹……一件一件的,惹得大隊長看到就想跑。
這也就是如今大伙都不挨了,要不怎麼能讓這麼折騰。
村民們笑笑離開,程蕓蕓站在門口時聽到村民們說的話,也不由得嘆聲氣,隨后疑嘀咕道:“所以到底哪里不對,寧渝就是這麼干的啊……”
撓撓頭,站在自家磨盤上,往舊牛棚的方向眺。
*
首都中,今日也是風和日麗。
喬茗茗毫不知家寧渝此時心到多大的沖擊,因為這會兒到的沖擊可不比他。
站在家屬院邊上的巷子中,面對張西華掏出來的一沓錢票,瞳孔一,表雖然平靜,但只有自個兒曉得此刻呼吸略顯急促。
“撲通撲通——”心臟瘋狂跳。
心了,可恥的心了。
別誤會,是對這一沓錢票心了。
原本只是隨手放個魚鉤,猜到張西華會上鉤來家屬院找。而大嫂這兩日都在家里,他找來后大嫂再把喬茗茗想要個名額的事一說……
依照喬茗茗對此人的了解,這位狗大戶有八的概率會為了顯擺自己而主提出要借錢給搞名額。
而這錢就是包子,呃,就是有“借”無還的呀,畢竟馬上要去綿山,張西華也即將被外調到偏遠的地方,或許十年十五年都不會再見面。
到時候寧渝平反了,他舅舅倒臺了,他這些搜刮別人家得來的錢哪里還有底氣來問要呢?
喬茗茗心里弱弱為自己解釋一下,真不是太無恥,關鍵是心疼,疼得抓心撓肝半夜想起來就睡不著呢。
那麼大一院子,的車,的鍋,都是家里幾代人辛辛苦苦攢下來的!
即使張西華不當冤大頭,不令智昏,那也沒啥,也不損失什麼。
可喬茗茗萬萬沒想到,張西華比想象的還要有錢,這一沓錢票……喬茗茗暗暗地咽了口水。
控制住自己的眼神和表,極力擺出一副茫然懵懂的模樣,說:“你這是啥意思?”
張西華直腰板:“錢你先拿去用吧,你不說我也知道了。”
接著他似是苦口婆心地勸說:“哎呀,小喬啊,你是個人,有事別總自己扛。我在呢,咱倆是什麼關系,我還能讓你為難嗎?”
喬茗茗臉上出個“你已經懂了嗎”的驚訝表,又苦笑“”說:“沒事的,錢你趕收回去,我自己能解決。”
張西華嘆氣:“別這麼要強嘛,你的事你大嫂已經告訴我了。你想買個名額對不對?名額現在難找,既然有人愿意往外讓渡,就趕把名額拿到手。還有,房子的事你也別擔心,我呢,”他說著嘿嘿笑,“你想是也知道,我對你是一萬個上心,你……”
他說著左右觀,見附近沒人,忽地朝喬茗茗走進一步,眼睛肆無忌憚地落上:“寧渝也這樣了,你帶著孩子還能回娘家嗎,這多委屈,干脆……”
張西華想說干脆跟了我,可又怕把人給嚇跑。
于是前話一轉,道:“干脆住我家,你放心,這房子是我媽廠里分的,空著呢。”
因他舅的關系,家里多搞了一套房,那房子離他自個兒住的地方近得很。張西華還是有點兒算的,心知自己得徐徐圖之,萬一把人嚇跑了咋整?
他覺得喬茗茗是真帶勁,這姑娘就是指著鼻子罵你,都讓人生不起氣來。
真別說,即使是二婚帶娃,他也愿意娶回家。
說完,就直直地看著喬茗茗。
喬茗茗眨眨眼,十分自然地往后稍稍退一步。
又面帶糾結,絞著手指說:“這真不好,畢竟好幾百呢,我怎麼能朝你借那麼多,不行不行。”
邊說又邊往后退兩步,然后順勢稍側——將上口袋給了出來。
嗯,若寧渝在這兒,估就能一眼看出喬茗茗又在演了。
但張西華此刻對的濾鏡有八百層厚,毫沒看出來的真正意圖,反而覺得太純潔太善良了。
是的,純潔善良。
給錢都不要,這是什麼?
是視金錢如糞土!
張西華心中激,熱沸騰,這瞬間腦袋仿佛蒙了,將手里的錢一腦兒地塞到喬茗茗的手上,快速道:“你拿去,什麼話都不要再說了,要是不夠再找我拿,先把名額拿下來,然后我把房子整整,你就搬進來!”
他眼神灼熱,再度靠近,剛想說什麼,就見巷口有一群學生們走來。
喬茗茗見此趕把手里錢抓著,作勢要塞回去。
“就這麼說定,我先走了。”張西華躲開,這次是他夾在學生群里快速地跑開。
不跑不行啊,他的表妹也在這所學校里上學。這要是讓瞧到,這多妹回家后再把他塞錢給人的事一說,他老娘非得提刀找上喬茗茗的家門!
一陣風后,喬茗茗著逃離巷子的背影,眉一挑,角再也不住,慢慢上翹。
隔日。
謝善文已經把這件事給解決好,喬茗茗這種況十分好作,如今是下鄉容易回城難,沒費勁就把事辦了下來。
喬茗茗欣喜不已,但樂極生悲,因為——
完蛋,一直拖啊拖,拖到忘把這事兒跟爸媽說了。
“我我我,我揍死你我!”
喬母捂著口,氣得差點沒暈厥過去,抓起墻角的掃帚就想打。
喬茗茗抱頭,躲到喬大姐的后大聲喊:“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忘啦!”
“你忘了?你就忘不了寧渝是不是!”喬母眼睛瞪得老大,掃帚把桌子敲得哐哐響,指著放狠話,“喬茗茗我跟你說,你敢去那什麼什麼綿山,咱們就斷絕關系!”
“哎,媽你說的啥話啊這是,跟小妹好好講,小妹聽人勸。”大哥大嫂趕攔著喬母,著急勸說。
“就是就是,小妹還小呢。”喬大姐也急忙點頭,像是母護崽般把喬茗茗攔在后。
而二哥二嫂則忙不迭地把喬父攙扶著,生怕他會一個激上升而倒下。
就在此時,喬茗茗從大姐后探出腦袋:“媽你真別說,我是打算讓你們跟我斷絕關系的。”
話音剛落,房間頓時安靜。
喬母一口氣差點沒過來,幾秒后不可置信地指著道:“你聽聽,你們聽聽,我上輩子遭什麼孽殺了幾個人啊我,我生下你喬茗茗這個不孝!”
“胡說什麼呢!”
這下喬大姐也生氣了,轉就把跟只鵪鶉似的喬茗茗從后拉出來,用力拍了一下的后背。
喬茗茗趕忙解釋:“假的假的,這是假的。對外斷絕關系,這樣你們不會被我連累。”
喬父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瞪著咬牙切齒說:“那你怎麼不去跟寧渝斷絕關系!”
喬茗茗委屈:“那怎麼一樣呢,我跟你們是假斷,也只會假斷。但跟寧渝,斷了卻有可能是真的。”
說完,眼睛一,抬手,但眼淚還是啪嗒啪嗒流個不停。
房間再度安靜。
喬小弟始終蹲靠在房間門邊不說話,只把衡衡的頭在懷里,兩手捂著耳朵不讓他看也不讓他聽。
好一會兒,他抬頭說:“鄉下苦著呢,姐你不了。”
喬茗茗恨不得拍著脯保證:“我不怕。”
是鐵了心要去,喬家人都看得出來。也不得不去,因為帶著紅章的文件就那麼放在桌子上。
吵鬧終于結束。
喬茗茗開始整理行李,喬母靠在海綿沙發上,閉著眼。喬大姐和喬大嫂實在不忍心,恨鐵不鋼地進去幫忙。
大姐還邊哭邊嘀咕:“你這可是沒有回頭路的,咱家沒那麼大的能耐在你喊苦的時候把你接回來。”
“不會喊苦的。”喬茗茗說。
低頭,問:“你會嗎?”
衡衡就乖乖在邊,仰著臉笑,搖了搖頭,眼睛亮得仿佛在發。
小孩聽懂了,這是要去找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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