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掀簾子，一銀耳兒香氣撲面而來，德妃娘娘正坐在床榻邊兒上，一口口地喂四爺東西吃，一臉的溫和憐惜，我倒是一愣，從未見過這個樣子的，至多也就是看十四阿哥的時候，有著疼的表。

看來自己的兒子還是自己疼呀，我暗自思忖著，輕步走上前，恭恭敬敬地福下去，“奴婢給娘娘，四爺請安，主子吉祥。”

“嗯，起吧。”

德妃並未看我，只是溫言起，用手絹兒著四阿哥的。

我眼看去，四爺還是老樣子，兩眼微閉，只是臉上有一抹不正常的紅，眉頭微蹙。

“小薇……”“啊，是。”

我正看著四爺，德妃已然轉過了頭來，靜靜地看著我，“昨兒個不是讓你在四阿哥這兒伺候嗎，怎麼又去了老十三那兒，嗯……”聲音淡淡的，卻有一力。

我一頓，不自覺地就低了頭下去，這可我怎麼說呀，難道說關心十三阿哥，所以就掰了四爺的手去看他嗎？一時腦子裡暈了一團漿糊，琢磨著說謊定是不的，莫說四阿哥這麼大個兒的一個人證，正坐在當間兒，就是冬蓮也是會實話實說的，左思右想的，好像怎麼說都不對，一時間腦門上的汗就地滲了出來……算了，心裡咬了咬牙，正想開口……“額娘，是我讓小薇去的，昨兒個老十三為我了傷，兒子心下惦記著，就遣代我去看看。”

德妃娘娘一愣，看向四爺去，我怔在了當地兒，莫說是我，這半屋子的人都去瞅了他，反過來又上下地打量我，驚訝、疑慮、嫉妒、鄙夷……一時間各種緒，都漂浮在這帳子裡。

“是嗎，看來最辛苦的就是小薇了，累了一白天兒，這夜裡還要兩邊兒跑。”

德妃先恢複了過來，只是輕笑著說，一旁的冬梅也忙著湊趣兒：“是呀，主子可要好好地賞了。”

其他人雖是心思各異，也都忙著賠笑。

我只是站在原地傻笑，哪裡還敢有半點兒子緒讓眾人看了出來，上跟針紮的似的，心裡卻更沉重了起來，原以為四爺經過今兒早上，應該已經放手了才對，沒想到，他卻這樣變相地挑明了些什麼……“就這樣吧，我這就瞧瞧你十三弟去，你好好歇著吧。”

德妃輕緩地站起來。

“是，勞娘娘惦記了。”

四爺也想起，被德妃輕輕地按住。

走到我邊兒，德妃站住腳，微笑著看住我：“小薇，你就先留在這兒服侍吧，過會兒醫就來請脈，開了方子，你瞧得明白，好去煎的，這我才放心，弄完了就要人來替你，你再去休息就是了。”

“是。”

我低頭行禮，德妃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我一愣，抬頭看去，德妃眼裡莫名的緒一閃而過，“就辛苦你了”，說完就帶眾人出去了。

我已顧不得娘娘離去時，銀燕兒們那怨毒的眼神，只是想著德妃方才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緒，是憐惜，是寵，還是一種深深的無奈呢，我不蹙了眉頭……“咳咳……”一陣兒咳嗽聲將我驚醒了過來，回去，四阿哥正斜依著大靠枕，眼神鬱地看著我。

唉……我默默地歎了口氣，走到熏爐旁，倒了杯熱子出來，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遞給了他。

他接了過去慢慢地喝了個幹淨，卻不將杯子遞還給我，只是在手裡把玩，並不理我。

不知為什麼，四爺說話時我從不害怕，可只要他一沉默起來，那種莫名的力就會讓我有種不過氣來的覺。

為了避開這種覺，我開始在帳子中沒事兒找事兒做，收斂雜，歸置書籍，看似手腳不閑，其實只是在殺時間罷了。

更何況心底裡更怕他會問我那些我本沒法回答的問題，因此也樂得他不理我。

就這麼過了半晌兒，也沒見醫過來，四阿哥灼然的目就隨著我在屋裡轉，那覺就如芒刺在背，卻打死也不敢手去拔了它，豁出去讓四爺盯個痛快，只是在心中將太醫的祖宗三代請出來問候了個遍。

收拾到幹淨得無以複加，已經變了個樣板兒帳篷，實在是無事可幹了，突然看見角落裡散著本兒書，就過去撿了起來，才發現是本宋詞。

翻開來那一頁，就是蘇東坡的《水調歌頭》。

心中一，想起了那是在卡拉OK和朋友唱歌兒時，我的拿手曲目，每次都唱的，現在卻……我呆呆地站在那裡……“這曲子很好聽，你配的嗎？”四阿哥的聲音突然傳來，我猛地醒過味兒來，才知道自己竟不知不覺間哼唱了出來，心中一酸，臉上卻是一紅，輕輕地搖了搖頭。

四爺靜靜地看著我，慢慢地出手來，示意我過去，我有些不知所措，就這麼站了一會兒，只覺得手裡的書都要被攥爛了，用力定了定神，就一步步地蹭了過去。

到了跟前，我不想與他對視，只是低垂了眼瞼，安靜地跪坐在他的床榻前。

“再唱一遍給我聽，嗯……”四爺輕輕地說，竟有了一請求的意味，而不是命令。

我抿了抿，心中暗歎，如果這是他故意的話，我只能說四爺他真的已經看了我，知道如何做會讓我無法拒絕……也無法離去。

轉開了眼，輕輕地唱著這首歌兒，心慢慢地轉了向，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對家人、朋友的深深思念，我第一次這麼用心地去唱一首歌兒，也第一次深切地到了這首歌的含義。

清辭婉轉，一曲終了，我的心依然沉重，淚眼迷茫什麼也看不清，直到一只手溫在我臉上拂，眨眨眼看去，一抹溫，就如同我早上在另一雙黑眸中所看到的一樣……我定定地跪坐在那裡，被地著這份，心裡卻有著一深深的恐懼……一切似乎都是早上的翻版，溫，眼淚，難道說，這暗示著我今後注定要為這兄弟兩個流盡了眼淚嗎？不打了個哆嗦，四爺一頓，手想來抱我，我下意識地往後退，正糾纏間，帳外傳來了太醫請見的聲音，我不松了口氣。

四阿哥放了手，我站起來，去請太醫進來，看他要坐正，我微微靠過去，幫他整理靠枕，他也隨我去弄。

看他坐舒服了，我正要離開，四爺突然在我耳邊輕聲地說了兩句話……我一怔，退了兩步，福下去，好像什麼都沒聽清，只是腳步有些踉蹌地向帳外走去。

陸太醫見我一臉蒼白，也是不明所以，我只是強笑著打了招呼，就這麼看著他給四爺請脈，驗傷，開方子，煎藥……直到冬梅來替了我，這才渾渾噩噩地回了自己的營帳去休息。

他清淡卻如鐵石的話，不停地在我耳邊回響：“十三弟給的，我也能給，他要的，我也要！”……“你看我做的這個風箏好不好……給你買的，還熱呢，快吃……”十三阿哥笑瞇瞇地對我說。

“好。”

我笑著剛要接了過來，他卻突然面哀戚，地看住我，“再也別離開我好不好……只有我一個，好不好……”我愣住了，看著他心痛的樣子，閉了閉眼，張正想對他說好……張眼看見的卻是四阿哥那雙淡漠的黑眸，毫不放松地盯著我。

“他要的，我也要……”聲音堅如鐵石……“不，別說了，別說……”我心底瘋狂地祈求著……“小薇，小薇……”“啊……”我猛地張開眼，一陣暈眩，眼前一片黑暗，過了會兒焦距慢慢地對準，才發現冬蓮正一臉著急地看著我：“小薇，你醒醒，是不是做噩夢了呀，啊？”“呼……”我長長地出了口氣，掙紮著坐起來，一後頸，一手的冷汗，心裡得好像每下心跳都會出急剎車時的吱呀聲，說不出的滋味，只是怔怔地看著手心……“喏。”

冬蓮遞了條手帕過來，我抬頭淡淡一笑接過，“謝了”。

仔細地著汗，借著這一下下的抹拭，極力地想把心頭的冷汗也掉。

冬蓮去倒了杯熱茶過來，見我個沒完，笑說：“喂，你再這麼，就得層皮兒了。”

說完遞了茶給我，順勢坐在了炕沿兒上。

我慢慢地喝著茶，心知冬蓮有一肚子的話兒要問我，可現在我什麼也不想說，連我自己都還想不明白，又怎麼能去跟別人說得清楚呢。

“小薇，你……”冬蓮還是耐不住，我轉頭看，見了我默然的眼，不一怔。

我彎了彎角，“你放心，我也只是個奴才，只想守本分地過日子，至於其它的，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

看冬蓮愣愣的，我手過去握住的手，“謝謝你，也謝謝冬梅。”

冬蓮一頓，看了看我，有些無奈地笑了出來，“你呀，真是個可人兒，可就因為這樣，才……”話說一半兒，咽了回去，顯然是想起了有些話兒不是該說的。

我也只是裝作不知道，轉了話題：“你休息了嗎，還是特地來找我的？”冬蓮也順水推舟：“不是，主子讓我來看看你，說你定是累了，可現在也是晚晌兒了，讓我你起來，省得夜裡醒了來，走了困，反倒不得歇了。”

笑說。

“是，我知道了。”

我恭恭敬敬地答了話，就起來穿服，冬蓮也在一旁幫忙：“我出來時，聽福公公說，今兒個晚上皇上要賜宴，一來，兩位爺後福無窮；二來，那些蒙古的王爺和國外的使臣們也都到了……聽說，今兒個皇上還獵到了一只老虎呢，他們都說是什麼旗呀勝的，反正是好兆頭……”這丫頭在一旁絮叨著。

我臉上掛著笑聽，心裡卻歎息，看來兒子多了，磕著著的，這皇帝老子也不太放在心上了，該幹嗎幹嗎，日程也毫沒變，只是遣了最好的大夫來看也就是了。

本想問問四爺和十三阿哥的傷勢如何了，卻說什麼也問不出口，只得強了下來，不去想它。

一時間都收拾好了，就和冬蓮出來，向德妃的營帳走去。

夜已完全沉了下來，點點的星閃爍，遠的群山和森林也是黑的一片，那種森然的迫，讓人從心底裡懼怕了起來，唯有近前兒的一堆堆篝火，帶來了無限的生命力。

冬蓮四下裡張著，很是興，雖比我早進宮三年，出來冬狩卻也是第一次。

一陣陣烤的香味兒傳來，可我裡苦得很，往常早就已經分泌的口水也毫無蹤影，八都變了淚水，已經流了個了。

呵呵，不苦笑了起來，唉……剛到了營帳門口，一個小太監跑了過來，告訴我們德妃娘娘已經去前帳參加宴了，留話兒來，若是我們來了，自過去尋也就是了。

冬蓮忙拉了我就走，我打心眼裡不想去，可也知道上命不可違，只能低頭跟走了去。

一路上，淨是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貴婦、宮、奇裝異服的外國使臣，有的人在唱歌兒、跳舞，甚至還有人群湊在一起玩摔角。

這對我而言，實在是很新奇，也不放松了心思，四下裡看起來，趣味盎然。

冬蓮回頭見我這樣，不笑說：“這才像你，冬梅還說今兒個上午，看你笑得怪瘮人的。”

我一愣，垂下眼掩飾了一下心，就抬頭齜出牙齒，猙獰地笑說：“是這樣的嗎？”“撲哧”，冬蓮噴笑了出來：“哈哈，一會兒子你也做給冬梅看去，你呀……”好笑地又轉回了頭，邊走邊笑，卻看不見我已然淡漠下來的臉。

慢慢得有些安靜起來，周圍都是關防兒和侍衛們在守候著，太監、宮穿梭如流，前面有好大的一堆篝火，周圍已是坐滿了人，笑語傳來，我和冬蓮從人群後面慢慢地穿過，一眼就看見德妃正坐在納蘭貴主兒的下首，冬梅們正在後面伺候著。

冬蓮正要拉著我過去，見我怔在那裡：“小薇？”“啊，好了，走吧。”

我一驚，反應了過來，忙跟著去了，可心裡正撲騰撲騰地跳著，沒想到四阿哥、十三阿哥竟然也坐在席上，他們不是應該老實地躺在床上養傷才對嗎，為什麼……冬梅見了我們過來，輕輕地點點頭，冬蓮上前去接手伺候著，我卻不著痕跡地躲在了後面……過去，四爺看起來臉有些蒼白，還是那樣淡淡漠漠的，一派自然地正和太子爺說著話兒。

十三正坐在他旁邊，看起來卻是神采飛揚，竟像沒過傷一樣，自轉了頭和十四阿哥在笑著比劃些什麼……我低下頭去，咽了口唾沫，看來今天煩惱了一整天的就只有我一個了，這可還真是……十阿哥豪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不知在說些什麼，我的心思依然停留在那上面，也沒往心裡去……突然冬蓮捅了捅我，我一愣，就抬起頭來……不嚇了一跳，不知為什麼大家都瞅了我來，正迷糊著……一個清朗厚重的聲音響了起來：“噢？竟有這樣的事兒，那在哪兒？讓朕看看。”

我只覺得耳朵裡嗡嗡的，僵如巖石地站在那裡不能彈，直到有人推了我一把，這才發現德妃娘娘正示意我上前。

我麻木地往前走著，心裡卻只想著“沒有走同手同腳吧”這種怪念頭，只覺得過了好久，才來到中央，眼角掃到了四阿哥和十三，他們都已坐正了子，瞬也不瞬地看著我，臉上已沒了笑容。

我低低地歎了口氣，跪了下去，朗聲說道：“奴婢茗薇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