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中的水輕輕晃, 置于床榻的正中央,水面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葭音的一顆心也隨著那水面輕搖。
房間很小, 小得本打不了地鋪。一張床, 一對桌椅,就已將整間屋子塞得滿滿當當。
平躺在床榻上,刻意往里了, 小的形幾乎要進墻兒里。
外衫疊好放在椅子上、發釵首飾放桌案上的寶篋里,葭音只著了一件單薄的里, 翻了個,面對著一堵墻。
天已晚,周遭徹底地暗下來。
只余點點星穿過窗牖,葭音聽著自己的心跳聲,看著眼前墻壁上的灰渣子。
后傳來靜。
窸窸窣窣的, 似乎是聲,又似乎不是。鏡容沒有躺過來, 整間屋子反倒陷了一陣奇怪的沉寂。的心怦怦跳著, 溫熱的鼻息距墻壁極近。
不知過了多久, 嗅到一縷檀香。
床邊有人坐下來。
他的作很輕, 很緩, 似乎怕驚擾到。和煦的檀香登即將整個人包裹,連同的那一顆心,熏得不已。
二人皆是無言。
可葭音卻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心跳聲。
鏡容的呼吸很輕, 很均勻。葭音屏住呼吸, 覺好似一陣溫和的風吹過來,的花著自己的鼻翼綻放。
床榻很小, 即便是隔著一碗水, 二人離得也極近。
甚至能到, 從對方上傳來的溫熱。
那道溫熱,燒得葭音面頰微紅,須臾,聽見鏡容低低一聲。
“還不睡麼?”
葭音紅著臉,“我睡不著。”
半張臉蒙在被子里,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話剛一說出口,就恨不得扇自己兩掌。
葭音啊葭音,你已經不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了,怎麼這個時候還害這樣。對方是鏡容,無論是三年前還是現在,都是你不能肖想的人。
和喜歡的人同在一張床上,又如何能睡得著?鏡容坐在那里守著,葭音佯裝睡,貪著側之人上的香氣。那檀香味道很清淡,卻也很暖,讓人覺得心中百般寧靜。
歲月靜好之,也莫過于此了。
恍恍惚惚到了后半夜,葭音終于有了些困意。
睡得很輕,幾乎是淺眠,忽然間,聽到屋子外頭落了雨,淅淅瀝瀝的雨水將吵醒。
“圣僧在做什麼?”
從床上撐起半個子,這才發現鏡容坐在窗戶邊,一手執書卷,一手用袂遮擋住桌案前的燈火。
見狀,鏡容道:“可是吵到你了?”
“沒有,我是被雨水吵醒的。”
這屋子很不隔音。
鏡容的袈裟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床邊,只著了一件灰青的長袍,暖黃的燈火映眼眸,他正在翻閱一本書籍。
葭音小心翼翼地把那碗水推開。
“圣僧為何還不睡,可是……在為這瘟疫憂心?”
鏡容“嗯”了一聲,“來時我看見一些病人的癥狀,與先前所遇的普通瘟疫大有不同。之前我遇見的,都是普通的鼠疫,多發于寒冬臘月,可如今立秋不過十余日。”
正說著,他用手指了指。
葭音也湊上前去。
順著他的指尖,看到醫書上的一行小字。
“他們患的也不是寒疫,染寒疫之人,雙泛白,手腳發冷。而我今日路過那婦人時,見其懷中嬰孩面通紅,印堂微微有黑暈。”
若有所思,“所以你在找,他們究竟染的是何疫。”
“誠然。”
他點點頭,修長的手指又翻一頁,面上專注神未改。
他來時帶了許多有關瘟疫的醫書典籍。
厚厚的一沓,堆在房間之角。
葭音便上前,也開一把椅子,與鏡容面對面坐了下來。
“我與你一起。”
對方抬了抬眸,眼底微微有驚訝。
“我說過,我會與圣僧一起攜手,替泉村渡過這場浩劫。圣僧既未合眼,我也不應當休息。”
正說著,也翻開一本醫書。
“這三年我恰恰習了些醫,也認識了一些字,雖然還有些字認不全,但還是能出一份力的。”
墻角里這麼多書卷,要鏡容一個人一本本地翻,可得翻到什麼時候。
鏡容提筆,寫下:印堂發黑、面中通紅等字樣,葭音在心里默默記下了字形,就低頭開始查找。
直到深夜。
第一抹曙跳出天際,鏡容放下書卷,凝視著趴在書桌上睡的子。
睡得很香,很沉,似乎夢見了什麼夢,角微微勾著笑。
看得他也不抿了抿。
只有在這一刻,他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地看著。
鏡容面微,只坐在對面看著睡的面龐,眼底不帶了幾分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與寵溺。林府這三年,將滋養得極好,如今的葭音如一朵粲然綻放的花朵,秾麗,迷人,國天香。
他坐在那兒,沒有上前,靜靜地注視著。
陡然一道冷風,孩子似乎了子,打了個寒。
鏡容站起,從一側取來的外衫。
的衫上,總有一道異香。
佛子垂眼,將衫披在對方上,方一彎腰,忽然看見微低的后領口下有一點鮮艷的紅漬。他下意識地蹙了蹙眉,風將領子又吹低了些,似乎,在上紋了什麼東西。
艷麗的殷紅,刺在雪白的上,如一束的玫瑰在雪地剎然綻放。
心底雖有探究,他還是移開雙目。
手剛搭在的肩膀上,葭音恰好醒來。
迷迷糊糊地支起子,一轉過頭,正好與鏡容對視。他的目似乎躲閃了一下,不過頃刻之間,鏡容又抑住眼底神。
他眸輕緩,規規矩矩地喊:“夫人。”
葭音扯了扯上的外衫。
剛準備說些什麼,房門忽然被人敲開。阿香捧著兩碗粥,滿臉地走了進來。
“圣僧,姑娘,這是阿香親手為二位煲的湯粥。二位還未吃早飯吧,快趁熱喝了,暖暖子。”
說這話時,這小丫頭一雙眼止不住地往房間里面,見床鋪上擱著一碗水,稍稍放心下來。
葭音知曉醉翁之意不在酒。
言罷,阿香似乎又怕他們不放心,急忙道:“你們放心,這真的是普普通通的粥米,沒有放什麼東西。我是誠心誠意來謝二位,愿意來我們泉村行醫行善,原本我們還以為,我們都要死了……這下好了,鏡容圣僧來了,我們也都放心了!”
“只是如今我們不便出去,每隔七日才有外頭的商人駕著馬車與我們村易貨錢財,故此粥飯有些簡陋,還二位不要責怪……”
說罷,朝鏡容討好地笑笑。
鏡容顯然是不怎麼買的賬,看了桌上的湯粥一眼,道了聲謝謝后,便走出屋子。
阿香的笑容尷尬地頓在臉上。
旋即,又轉過頭,朝葭音笑:
“夫人,我聽凝這麼喊你,阿香可否多問一句,您是哪家的夫人?”
葭音垂下眼睫:“京城林家。”
對方似乎松了一口氣。
接著,才說起,村子最東頭的鄭四病得很重,今天早上起來吐了一頓,接著就暈厥了過去。按照這種形,怕是……撐不了幾日了。
葭音心中一驚,立馬提起醫箱,跟著阿香往鄭四家走去。
鏡容已先到一步。
鄭四家比他們之前暫居的那家還要簡陋,房屋很矮,鏡容走進去,需要稍稍彎著子。
佛子索半蹲下來,凝眉正對著躺在床上昏得不省人事的鄭四,一轉過頭,就看見剛走進們的葭音與阿香。
他冷靜道:“長針帶了麼?”
“帶了。”
葭音稔地從箱包里取出幾長針,遞上前,“都消過毒了。”
鏡容看了手里的東西一眼,快速接過。
锃亮的長針被兩修長的手指捻著,葭音站在一邊,看著鏡容給鄭四探脈扎針。鄭四媳婦兒見狀,早已哭了淚人。
“孩子他爹昨天下午還好好的,昨夜睡時就發了燒。原本還燒得不厲害,誰知今兒一早,竟了這副模樣。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留下苦命的娘倆兒該怎麼活啊!”
聞言,葭音不上前安起婦人緒。
知道,這也是鏡容第一次面對這等奇怪的瘟疫,他需要鎮定,需要冷靜,需要去思考。
溫聲細語,輕的聲音像一只無溫的手,安穩著鄭四媳婦。
終于把婦人哄到門外頭去。
轉過頭,看著還站在門里癡癡看著鏡容的阿香,道:“你先過來哄著鄭四媳婦,我去看看屋里頭是怎麼回事。”
阿香顯然不愿意。
葭音凜聲道:“眼下要理的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鄭四的病,關乎整個泉村。你既然是村長的親孫,想必也不愿看見泉村毀在你們手里罷。”
此話果真奏效,阿香雖然不樂意,還是規規矩矩地走來過來。
“哄好,不要讓跑進來。”
留下一句話后,葭音重新走進屋子。
“怎麼樣了?”
“我方才給他疏通了氣脈,如今意識清醒了些,”鏡容轉過頭,有些嚴肅地看著,“但是況,依舊不容樂觀。”
眼下他們要弄清楚的,泉村人都染了什麼疫。
鏡容拍了拍鄭四的肩膀,對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前者命令道:
“吐舌頭。”
這不吐還好,一吐舌頭,葭音嚇了一跳。
“由舌可觀脾臟,他的舌通紅,脾臟全是火氣。”
“所以需要祛火。”
漸漸地,房門口圍了一圈村民,他們聽說圣僧來給鄭四治病,都放下手里的活兒前來圍觀。
鏡容掃了一眼窗外,眉頭皺了皺。
葭音立馬會意。
站起,來到房門口,彼時日頭高懸,金的日落在白皙的面頰上,踩上一塊石頭,揚聲道:
“請大家放心,鄭四的病我們已有些頭緒了,只是瘟疫易傳播,眼下大家不易聚集。每家每戶,最好封閉不要外出。”
鏡容收好了長針,也從屋里走出來。
剛一走出門,便看見只踩在石頭上的形。的聲音很和,卻帶著一種安穩人心的力量。
“請大家相信我們,相信我和鏡容……圣僧。”
眾人不向站在門前的佛子。
他長玉立,一襲袈裟,日襯得他周遭佛籠罩,他清冷,肅穆,讓人而生畏。
泉村百姓朝著二人“撲通”跪下來,遙遙一拜。
只聽鏡容聲音平靜:
“就如……林夫人所言,各人現在歸至各家,不要外出。我與從村東頭出發,一戶一戶地給大家探脈象。”
鏡容負責男丁,葭音負責子。
泉村一共有二十一戶人家,一百余口人。一間間探下來,鏡容初步了解了哪些人脈象有異,哪戶人家不可再踏出房門半步。
探到最后一戶人家時——
葭音敲了半天房門,里頭仍沒有彈。
有村民從窗戶里探出頭道:“這里頭住著的是名和尚,平日里深居簡出的,從不與外人流。他若是想清靜,沒有人能打擾到他。”
住著名和尚?
葭音了一眼鏡容,他亦靜靜打量著這所房屋,目中若有思量。
“罷了,鏡容,我們改日再來罷。”
他低下頭,溫聲道,好。
夕西下,一整日下來,渾酸,額頭上也都是汗。
鏡容看了一眼,忍不住道:“夫人若是累了——”
“我不累。”
葭音拿帕子了額頭的香汗,忽然有人拽住了的角。
是個剛冒到腰際的小姑娘。
估著五六歲,牽著一頭小羊羔,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格外有靈氣。
葭音一驚,蹲下來看著:“你是哪家的小朋友,怎麼不聽爹娘的話自己跑出來。現在不能自己跑出來玩了,知不知道呀?”
她與他總是一再錯過,當她帶著少女的執拗對他說,靖軒哥哥,我喜歡你的時候,他冷漠地說,可我不喜歡你!當他深深看著她低低說,我已經是你的丈夫,我會對你好的時候,她嘆了口氣,說:如果你想對我好,就善待我們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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