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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咬春》 第41章 (二合一)

 近日來, 京城總是飄雨。

 一場秋雨一場寒,天氣也漸漸冷了下來。郎手里拿著件披風, 看著坐在窗戶邊形單薄的林子宴, 忍不住道:

 “夫君,今日寒氣重,你多穿些。”

 一雙纖纖玉手, 地將外衫搭在他上。男子雙眉微擰著,似乎有心事。

 戚小蕓便道:“夫君為何事煩心?”

 桌案之上, 平鋪著一張還未落墨的素紙,男子一手執筆,若有所思。

 戚小蕓心思玲瓏,平日很懂他的心思。

 見狀,便溫聲細語道:“夫君, 可是在想嫂嫂的事?”

 林子宴過來。

 誠然。

 他也不瞞著自家夫人,攥著筆道:“經過上次周三公子的事后, 我總在想。小蕓, 你說, 把嫂嫂留在林家, 真的好嗎?”

 林家家大業大, 鐘鳴鼎食。

 可他從未見這位讓自己敬的二嫂真正開心過。

 這三年,嫂嫂幫了林家很多。

 只是平日里,林子宴不怎麼見笑。

 他原以為, 自己的這個嫂嫂, 是不喜歡笑的。

 直到鏡容圣僧來府,原本孤傲的、清冷的子, 竟也如同十四五歲竇初開的般, 躲于水榭之下, 笑得明赧。

 他從未見過這般生機的葭音。

 就像是一朵花,一朵本該盛放的、極極燦爛的花朵,卻被深深府邸無地圈養在的地中,不見天日。

 正發著呆,耳邊傳來戚小蕓幽幽一聲嘆息:

 “夫君,其實我覺得……嫂嫂可憐的。”

 眼中,多了幾分共

 “嫂嫂不滿十六就嫁進來,年紀輕輕守了寡。要是換了旁人,定然不得這種沒有盼頭的日子。即便當初是林家花錢買來的,如今已經整整三年,應該也還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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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君,要不我們替二公子寫一封和離書吧。”

 林子宴右手一頓,咬著那三個字,一陣沉

 “和離書?”

 戚小蕓目灼灼,點頭:“嗯嗯!”

 知曉,不自己,的夫君亦是對林二夫人敬重不已。一則顧念著長嫂如母,二則,嫂嫂確實為林家付出了太多。

 三年時間,將林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林三握了筆。

 不過片刻,男子目一陣堅決。他下筆如飛,奔放的字跡順著濃稠的墨,傾瀉出來。

 另一邊,西廂房里。

 月沉寂,葭音將發釵輕輕拔下來,平靜地放寶篋中。

 似有幽幽風聲從叢林間穿過。

 下意識地往外了一眼,映眼簾的是空空如也的庭院。月悄愴而墜,帶著婆娑的樹影也一并落下來。

 一陣失落。

 自上次分別,已經過去了十日有余。

 秋意越來越濃,葭音抱了床被子,倚在榻上繡著一頂虎頭帽。這十來天,日子就這麼波瀾不驚地過下去,很多從都有所沖,想像以往那般不顧一切地跑去梵安寺。

 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

 正發著呆,凝敲門走進來。

 “夫人,外頭好像出大事了。”

 這丫頭剛從外面回來,帶著一陣微涼的寒風,涌房中。

 “什麼事?”

 凝看上去有些慌張,把外套解下來,掛在手肘上。

 “夫人,城東那頭好像鬧了什麼瘟疫,聽說死了好多人哩!那邊的兒還當是普普通通的小病,瞞著沒上報,任由那瘟疫在村子里頭傳了開。現在整個泉村差不多都全軍覆沒,可嚇人了!”

 一邊說,一邊把剛從外面買回來的桃花點心打開。

 葭音執著針線的手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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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剛說什麼,整個村子都全軍覆沒,那……大夫呢?”

 “大夫郎中都跑了,沒有人愿意去那兒。如今誰還敢踏那村子呀,村里到都是染疫的人。不大夫們,就連管轄此員醫工都跑了。”

 凝嘆息,“村子里的老百姓真是可憐,現下又沒有人肯去那里,恐怕也只能……等死了。”

 葭音一陣失神,尖銳的針刺破了手指,滲出殷紅的珠子。

 卻渾然不覺,只聽著凝的話,手腳一點點發冷。

 “聽說上頭正打算讓全村人自生自滅,準備放火燒村子……”

 當晚,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這是第二次夢到這個鬧荒的村落,一模一樣的景象,一模一樣的哀鴻遍野。

 只是這次,是鏡容擋在面前,頎長的形,遮去了前行的路。

 微風浮佛子寬大的袍,他垂下眼,眸中是一片溫而寧靜的湖。

 似乎預料到什麼,葭音抓了他的袖子,同上次一樣向他哭喊:

 “你要做什麼?你……是不是又要去救他們?那邊很危險的,過幾日整個村子都要被火燒干凈。你救不了他們的,鏡容,你別去。”

 日落在佛子俊的臉龐上。

 死死抱住對方的胳膊:

 “我求求你,求求你了鏡容,你不要去好不好?你不是神,你是人。我們不能與天災對抗的,你不要去……”

 哭喊著,眼淚止不住地從臉上流下來。

 “他們都瘋了,你救不了他們的。他們甚至還會不擇食,把你當作他們的食。你真的會沒命的!你別去,鏡容——”

 這夢境太過真切。

 哭得心肝疼。

 恍惚之中,鏡容出手來,的臉。

 他就這般無聲地凝視著,眸溫和而悲憫,流淌著什麼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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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很涼,輕輕地覆在的臉頰上,又手指,將的淚去。

 “我不想讓你死,我不要你死……”

 葭音仰起臉來。

 “我希你這一輩子都平平安安的,我希你長命百歲,我希你——”

 不等葭音說完。

 他忽然,將抱住。

 即便是在夢里,仍能對方從傳來的,熾熱而猛烈的心跳聲。

 鏡容抱得很,幾乎是用力把整個人進懷里,好像再用些力,就會把自己的骨中。葭音一愣,也下意識地出手抱住了他的背,對方僵直,生生抑制著呼吸,試圖將自己的緒盡數制下去。

 可他是人,不是神。

 他藏不了自己的眼神,藏不住自己的心跳聲。

 二人就這般,于一片兵荒馬中相擁良久,最終鏡容先撒開手。

 他扶著的肩膀,深深地凝視了一眼,頭也不回地走進前方的刀山火海。

 夢里,的腳步不知被什麼狠狠錮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火舌吞噬他的袍。

 長夜如,葭音一下從睡夢中驚醒。

 ……

 第二日,醒得很早。

 為了遮掩住眼下的烏黑特意在眼瞼下涂了一層厚重的桃花

 凝走進來給梳頭。

 “夫人,三公子在前堂找您,說是有很重要的事呢。”

 葭音神淡淡:“恰好我也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

 簡單梳洗片刻,隨意打包了些服,來到前堂。

 林子宴像是等了有些時候,見了,快步走下來。

 “嫂嫂!”

 青男子眉眼含笑,似乎有什麼極為高興的事。

 葭音注意到,他手里握著一張卷軸狀的紙。

 他將那東西攥著,眉目飛揚,“嫂嫂,您先說,有什麼事要同子宴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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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泉村的事,你聽說了麼?”也開門見山。

 “聽過。”許是那件事太過駭人聽聞,又太過讓人痛心,林子宴沉道,“嫂嫂,你問這個做什麼?”

 忽然,他心頭一凜。

 “您莫不是要……”

 葭音烏眸婉婉,堅定地看著他。

 “是,我想去泉村。”

 “嫂嫂?!”

 林子宴擰起眉頭,“嫂嫂莫同我開玩笑,你可知那泉村如今是何等的兇險?”

 “我知。”

 接道,“今天一早我便將東西收拾好,一會兒還三郎借我一輛馬車。我想好了,我進修醫,便是在等今天這一刻。我一定要去泉村,把他們從水深火海之中救出來。”

 子目堅決,在日之下熠熠生輝。

 林子宴知道,自己攔不住

 他只好點點頭,轉吩咐下去。

 “派最奢華的馬車,再多上幾個傭人,跟二夫人一同去泉村。”

 “不必了,”葭音道,“此去路途兇險,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至于馬車,也簡樸些為好。對了,多帶些米面干糧,一會兒我再去集市上多買些藥材。”

 準備好這一切后,已將近午時。

 剛走出林府,凝背著包囊跟上來,說什麼也要同一起去泉村。

 “三年前,凝便在宮中立誓,日后必將誓死追隨夫人。夫人以險,凝自然要跟著夫人一起,到了泉村,也能給夫人打個照應。”

 葭音沒法兒,只好也讓跟上。

 -----

 梵安寺。

 鐘聲杳杳,已至午時。

 日頭微斜,和煦的日影籠于佛子衫上,愈發襯得他長玉立,如有佛

 面對鏡容離去,諸多人有諸多不舍。

 鏡無站在送行之人的最前列,目中雜夾著淡淡不舍之意,走上去,將包囊掛在師弟肩上。

 “你想好了,當真要去那兇險之地?”

 連圣上都不想管的地方。

 鏡容頷首,面清平,人看不出任何悲喜。

 見狀,鏡無輕輕嘆息一聲。

 “師兄不再留你,只是你記住了……必須要平安歸來,懂麼?”

 他的聲音加重了些,“待你回來,便將師父的缽傳給你。”

 鏡容的目依舊淡淡。

 他似乎對這句話無,眼中沒有任何緒的波,只朝鏡無點點頭:

 “師兄,鏡容走了。”

 他是這個全梵安寺,甚至全京城,醫進的那一批人。

 先前也是發了瘟疫,他一人游走于鬧疫又鬧荒的村落里,將那些村民一個個的,從死神手里奪回來。

 他是佛,是神明,是可以與死神抗衡的人。

 鏡無相信他。

 眼見著佛子邁出寺門,方準備走上馬車,不遠忽然傳來一聲:

 “鏡容法師留步——”

 眾人循聲去。

 只見從另一輛馬車上跳下位著素白衫的子,腰肢窈窕纖細,形看上去十分瘦弱。

 可那步子卻邁得十分堅定,逆著,發上步搖輕晃,一下就來到鏡容面前。

 見到葭音,他的面容

 眼底有什麼一閃而過,佛子站在原地,無聲地看著來者。

 鏡容以為是前來送行的。

 鏡無和其余梵安寺弟子,也以為是來送行的。

 誰料,下一刻,竟聲音清脆道:

 “我愿同鏡容圣僧,一起去泉村!”

 聞言,眾人面皆是一變!

 最震驚的莫過于鏡無,他比其他人都知道泉村的兇險。

 “林夫人,你可知那泉村如今是怎樣一番險境?”

 人人避之不及,就連那里的醫工都跑了。

 他們倒好,一個接一個地送上前去。

 鏡容就算了,他的子向來如此,可是這林二夫人……鏡無微微蹙眉。

 誰料,兒不看他,只向眼前之人。

 字字鏗鏘堅定,而又不失溫

 “鏡容法師,我想與你一起去泉村,可以嗎?”

 葭音地盯著他。

 地盯著,原本他清冷的眸忽然翻涌上一陣緒,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低低著聲音:

 “不。”

 “為何不。”

 二人對視,葭音毫不退,“圣僧心系天下蒼生,心系泉村人,我亦心系泉村人。圣僧醫湛,我亦小有所。圣僧心意已決,我亦心意已決。”

 “我要與圣僧一起。”

 即便生不能同眠。

 死,亦要同寢。

 鏡容就這般凝視許久。

 眸深深,那眼底幽暗晦,讓人分辨不出什麼緒。

 葭音朝他一笑,走到馬車前。

 “圣僧若是不去,我就先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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