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商定好李楚和一衆捕快一起守在薛家,等待怨靈現。
但衙門裡的捕快們都仗義得很,當著薛家殘餘眷的面,個個拍著脯三吹六哨,號稱必然驅除邪祟,還們一個麗家園。
等將薛家眷都安置到附近客棧以後,天漸晚,這些捕快們就都來了事。
有的家裡老孃生病,有的家裡老婆人,有的家裡老孃人……總之一下子作鳥散。
最後周大福怒極:“他孃的,老子去個茅廁的功夫,一個不留神就讓這幫孫子溜掉了!小李道長你別急,我這就去把他們一個個抓回來!”
周捕頭說完便雄赳赳氣昂昂地踏出門去,而後……再也沒有回來。
不過李楚早就知道他們是這副德行了。
他也樂得驅鬼的時候旁邊沒有人礙手礙腳。
……
薛家偏院的臥室。
李楚坐在屏風後的一張太師椅上,膝間橫劍,安靜地等待著怨靈出現。
這間臥室冷冷清清,陳設極爲簡單,和後院那間裝潢華麗的大臥室對比強烈,也難怪薛家大娘子驟然被趕到這裡,心中會產生那麼濃重的怨氣。
禿禿的房樑上有一道磨損的白痕,那就是大娘子上吊的地方,所化的怨靈也將由這裡出現。
餘杭鎮的夜靜悄悄。
晚風把柳枝輕輕地搖。
因爲是夏天,臥室裡前後的門窗都開著,一過堂風穿進來,有些清涼。
這清涼須臾轉化爲些許的寒意。
很快變得越來越冷。
又一陣風起,突然將屋本就不亮的燈火吹滅。
一直閉目養神的李楚陡然睜開雙眼,有東西出現了!
悄無聲息間,屏風前面,那房樑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懸掛的影。
它的脖子被拉得老長,舌頭搖曳,隔著屏風能看見著厚重的盛裝,看樣式又像是斂服。
當李楚睜眼看向的時候,他覺到,這掛在上面的影也在打量自己。
良久,房間響起幽幽森冷的聲音:“男人都得死——”
李楚蹙眉,沉了下,道:“大娘子,其實你完全不必如此,若是薛大勇辜負了你,你自是也認清了一個負心人,但又何必搭上自己的命來報復。”
怨靈殘餘的靈智不多,他不知道這番流有沒有效,但是覺得該講的道理還是要講。
每個怨靈都是懷著一口怨氣而死,他希它們不要再懷著這一口怨氣魂飛魄散。
但那聲音又響起:“男人都得死——”
這次語調更加淒厲,外面的風颳得更急了,直呼呼作響,門窗隨之咣噹咣噹地撞。
李楚又道:“我知你心中有怨,但人不能用傷害自己的方式消解仇恨。此番縱是薛大勇被你害死,但你自己也不得善終,何必呢?”
那聲音依舊不依不饒:“男人都得死——”
隨著第三遍喊出這句話,整間房間已經變得寒冷徹骨,甚至有水霧凝細霜。
李楚的眼前也開始出現幻覺,外面依稀響著婚禮的喜樂,屋子裡卻有一個肝腸寸斷的子,在一片黑暗中悽慘自縊。盛夏三伏,卻如墮冰窟。
“就算你化爲怨靈報復,也不該遷怒所有的男人。”李楚不管不顧,繼續道:“世間若有對立,也只該是好人與壞人對立,無論如何也不該把男人和人對立。你害了薛大勇還不算完,薛家的那些家丁又何其無辜?”
李楚說完了自己要講的最後一句話。
那懸在房樑上的影搖晃起來,似乎隨時要掙頸間長繩的束縛,尖利的聲音再次不知如何從那嚨裡發出:“男人都得死——”
李楚聽著這一如既往的聲,無奈地嘆了口氣。
和怨靈講道理果然行不通啊。
人類的本質都是復讀機。
怨靈更是。
嘭!
一聲鳴,那長繩被掙斷,懸著的形落地卻沒有倒,而是穩穩地站在原!下一秒,便穿越了屏風!
霎時間,李楚見到了這位大娘子的真面目。
穿著厚重的白斂服,滿臉可怖的鐵青,已然看不出生前的五了,最醒目的自然是那搖曳的紅長舌。
來到李楚面前,張起雙手,做勢前撲,指甲暴漲的十指就揮出,伴隨著的唯一臺詞:“男人都……”
李楚雙目一凝,右手已然握在劍鞘。
仗劍殺鬼就在瞬息之間!
但大娘子的聲音與作卻同時滯住!
長長的脖頸忽然間變得僵,子弓著,卻沒撲上來,反而踟躕著退後了兩步。
因爲雙手恰好高舉,本來是要出爪攻擊,現在看起來倒像是要投降的架勢。
“男人……男人……”嗓子裡嗚咽著,半晌,吭出一聲:“好英俊的男人。”
嗯?
李楚額頭浮起迷的黑線。
這突然一句誇獎怎麼回事?雖然這句話他每天都要聽許多遍,但在這種場景下聽還是蠻新奇的驗。
“男人……男人都……”大娘子眼中的猩紅聚而復散,似乎心正在經歷痛苦地掙扎。
李楚放任天人戰,沒有趁機出手。
僵地搖晃了半天,最後,似乎是深邃的黑佔據了上風。
周遭的風忽然停下了。
“如果薛大勇長得如此英俊,我可能也不會恨他了。”的聲音平靜下來,不再是那種淒厲的語調。
雖然覺怪怪的,但是……
怨氣似乎沒有那般濃郁了。
“大娘子……可是已經放下了心中怨念?”李楚手握著劍柄,一時猶豫著要不要出劍。
“呵呵,哪有那麼容易。”大娘子搖頭冷笑,紅長舌甩來甩去。
明明是一個簡單的作,由做出來也分外駭人。
李楚聞言,又拔劍出鞘。
他的力道已經遞到了手腕,忽然見大娘子擡起頭,一張恐怖的鐵青面孔看向他。
“但是,若小道長你肯抱我一下,那我大概就能放下了。”
哈?
李楚頭頂瞬間冒出一圈問號。
他見過的世面確實不多,還真不知道,驅鬼……有這個流程嗎?
“我這輩子還沒抱過這麼俊的男人呢。”大娘子又道。
聽語氣似乎還有些?
李楚怔了怔,盯著大娘子的臉,這張臉實在有些不眼。
更何況,讓怨靈欺近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但是……
如果這樣能夠消解的怨氣的話……
李楚右手鬆開劍鞘,面無表地,緩緩張開懷抱。
大娘子的臉上似乎是出了笑容,飛撲上來,卻沒有出雙爪,說的是真心話。
事實上,並沒有抱到李楚。
鬼是虛,人類是實,二者可以靠靈力互相攻擊,但是彼此無法接。
在飛向李楚的過程中,的軀就開始消弭。
一點點回憶在腦海中涌現出來。
在年輕時,也有過英俊的年輕人提親,雖然不及這小道士一半,但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俊後生了。
但卻屬意了相貌醜陋的薛大勇,因爲覺得長得醜的人更踏實。
正因如此,之後的日子裡,對薛大勇常懷一份怨氣。
老孃放棄了俊小夥,跟了你這個醜人,你自然要對我好。
懷著這樣的心態,即使是再恩的夫妻,也會生出間隙。
薛大勇納妾,實則是倒的最後一稻草。
沒想到那個一直慫包一樣的薛大勇敢不顧自己的反對納妾,還敢爲了那小妾將自己趕到偏院來。
在心中怨氣沖天的時候,恰好那個人出現了……
對了!
大娘子猛然睜開眼,有話想告訴這小道士!
但已然說不出口了,當怨靈失去了最後一口怨氣,便會就此煙消雲散。
李楚看著大娘子在朝自己飛來的過程中消散,眨了眨眼,鬆了一口氣。
然後,他了自己的臉。
雖然經常聽旁人說自己英俊,但其實他心裡並沒有太明確的概念。
甚至於,他一直覺得自己的長相平平無奇。
因爲他臉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