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會議室, 一時雅雀無聲，好似有微妙的顆粒于空氣中滋生蔓延。

　老鄧一臉不敢置信地著周奚，驚訝怎麼能這樣問林青？這不是明擺著讓林教授難堪嗎？而且, 這一邊是送錢的投資人，一邊是送技的專家，要是弄僵了，為難的是峰。

　他微微皺了下眉，思忖著得先出言緩和氣氛, 誰知林青作了回答。

　“你們剛才講的況，之前沒有人向我反映過。在沒有掌握事實之前，關于D大和峰是否存在周總講的況, 我無法予以評判。”

　在林青說出周總兩個字時，齊琪不由看了眼周奚，發現似乎并不在意，依舊是噙著笑，認真聽林青繼續往下講。

　“但是, 如果你們剛剛提到的數據是真實的，那麼……”林青轉頭, 視線落在老鄧臉上, “可以推斷，這三年來，無論是峰還是D大在項目研發上存在著很大的問題。”

　不愧是科學家，回答非常嚴謹。

　周奚說的掛養狗賣狗是否存在，這點需要查證。但作為戰在科研一線幾十年的工作者，葉悠然那些話里折出的問題, 林青一聽便知。

　科研是長期工作, 絕大多數項目都無法在短期出果, 以半導為例，許多專家學者窮極一生都在研究同一個課題。然而，峰和D大在短短3年間，開停12個項目，平均每季度一個，這樣的速度，別說產業應用，就是出個有學意義的研究果都很難。

　同時，做過科研的都知道，每項課題難度最大，最燒錢的階段往往在前期啟，峰和D校12個項目卻沒有一個維持半年，全關停在最費錢的時候，極大地浪費了人力、力。

　不過，有一點讓林青不解，“D校強基計劃的負責人是信科的黃院長，我和他在科研所共事多年，以我對他的了解，絕不可能讓你們在3年里開停12個項目。”

　“和黃院長無關。”挨著老鄧的另一位創始人嘆忙不迭解釋，“黃院長只是名義上的負責人，沒有實權。”

　“那誰有實權？”齊琪搶問。

　那人小心地看了眼老鄧，見他并無阻攔之意，才報出一個名字：“王霄。”

　“王副校長？”齊琪吃驚，“他不是搞經濟學的嗎？怎麼會來管這個？”

　“是學校高層定下來的。”事已至此，老鄧決定道出原委，“我們剛和學校簽下產學研合作協議的時候，的確是由黃院長全權負責……”

　林青所料沒錯，作為負責人，老黃秉持多年的認真嚴謹，對每個申報上來的課題都要組織兩邊人員反復論證，達到條件才會批準開題。

　“黃院長設定的標準比較高，許多報上來的課題都被斃了。”老鄧說。

　眼看大半年過去，其他高校的課題如雨后春筍，而D校才上馬了一個項目，領導們急了，催著黃院長放棄他所謂的標準，并且在一年拿出3個以上的項目，防止D校在匯報時再丟臉。可惜，黃院長堅決不肯讓步。

　“當時，學校急，我們也急。”老鄧臉上泛起一些愧，說：“因為按照合作協議，只有項目上馬，峰才能使用劃撥的經費，補和退稅。”

　“黃院長的標準是研究的課題必須能應用到生產，對嗎？”葉悠然話問。

　老鄧咽了下嗓子，低低地嗯了一聲。

　黃院長并非固執己見、一意孤行，而是反復強調：“國家撥下來的這些經費，不是為了讓咱們搞自己的課題、去發論文，而是讓我們做一些能促進半導、IC產業發展的研究，再把這些研究果應用到生產上。”

　“那為什麼不上馬峰的課題？”葉悠然不解。

　峰之所以能被選為產學研合作企業，說明備了相當的研發實力，并且應該都能符合黃院長的標準，也就是可以應用到生產里，按理不會被斃。

　老鄧咳嗽一聲，委婉地表示，“我們的課題在論文發表方面優勢不夠大。”

　峰當然希自有技能應用到生產，做出產品能賺錢；但那些打著小九九的項目組老師呢？用好不容易爭取到的經費，去幫助企業打破歐日技壟斷，去提高企業的生產水平，費時費力連篇論文都發不了，圖什麼？

　于是，盡管有黃院長一力支持，但峰的項目同樣過不了論證。

　眼看兩邊僵持不下，各項工作停滯不前，校領導倍覺力，最后一商量決定把“耽誤事”的黃院長撤下來，由副校長王霄主持工作。

　王霄是搞經濟的，哪里懂半導和IC，但他為人圓，深諳明哲保之理，一接任便重新組建項目評審組，黃院長、老鄧等人全是小組員，并規定雙方項目均由小組審議，最后數服從多數。

　由于黃院長不再有決定權，很快，在集決策下，那些前期被否的課題紛紛啟。

　“其實，第二年我們就發現了問題。”老鄧長嘆口氣，“大家的心思都在發論文和出報告，許多課題就套了個名，實質上容和半導一點關系都沒有。”

　國-家的初衷是好的，讓老師們走出象牙塔，利用專業優勢幫助企業轉型升級，推產業和行業發展；可惜一些老師滿腦子只會盤算怎麼發論文、怎麼給自己的課題和實驗室搞個響亮的名頭，怎麼才能搶到更多的科研經費，怎麼才能評職稱津……

　至于峰這邊，老鄧坦然承認，“雖然偏離了初衷，但我們也借著合作有錢做一些研究，最重要的是，能到許多優惠政策。”

　“好，各取所需。”周奚淡聲說。

　“我們知道這樣有愧國-家，但公司真的沒錢，這兩年如果不是靠合作項目撐著，拿了不補，峰早就倒閉了。”老鄧難過地說。

　“老鄧，沒人怪你。”齊琪出聲寬。

　作為峰上兩的主要投資人，齊琪比誰都知道峰多缺錢。前后融資兩，合計資金7000多萬，這個融資額，放在其他行業，足夠讓企業逍遙快活好一陣，但在峰，還不夠他們運行那兩個重點項目。

　這個現實殘酷的問題讓會議室再次陷寂靜。

　周奚環視一圈不再說話的峰高管們，視線最后定在一臉凝重的林青上，“林教授，剛才鄧總說的這些，應該也沒有人……向你反饋過吧？”

　語氣輕飄飄的，眼角微微挑起，任誰都能瞧出一點挑釁的味道。

　一縷淺金的從窗外了進來，在胡桃木的會議桌上落下一束狹長的暈。

　蒙蒙的線里，林青對上那雙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眼睛，利落而有攻擊，似乎與記憶中一樣，又不一樣。

　周奚坦然地與對視，但不同于火花四濺的視線撞，們的目更像潛藏在平靜海面下的兩暗流，互相卷扯著。

　時間仿佛被拉得無限長，周奚忽然意識到，這應該是自懂事以來，第一次這麼長時間注視林青。

　一些早被忘的畫面走馬觀花地跑出來——

　全市六一匯報演出，代表全市先隊員演講的，站在舞臺上，笑著用力揮手鼓掌的外婆，還有外婆旁一直空著的座位。

　醫院病房里，外婆聲淚俱下的質問：“我跟你說過，13歲了，什麼都會做，不要你照顧，我也不要你費心，我們祖孫倆會照顧好自己，不會耽誤你去當科學家，可你為什麼還是非要送去新加坡？”

　……

　周奚了手指，從回憶里掙，自嘲地勾了一下角，決定結束這場無意義的對視。稍稍偏開視角，語調散漫地開口，“林教授也不用太自責，這個計劃涉及那麼多學校，前前后后啟了這麼多項目，你總不能一個個去看、去監督。”

　話是沒錯，可老鄧覺得，此刻更像在諷刺林青壅塞閉聽、疏于管理，隨隨便便就被那些高校糊弄。

　和他有同樣想法的還有齊琪。抿了點，把手放到桌下，不輕不重地扯了扯周奚服的下擺。

　怎料，周奚卻像沒有知一般，繼續說：“當然，林教授剛才也說過，在沒有掌握事實之前，不予評判，畢竟也不能憑鄧總一面之詞，對吧？”

　這下，連葉悠然也轉過頭看向周奚。

　屋外有，會議室更是開著暖氣，卻仍然讓老鄧手臂涼颼颼的。

　他了手，視線在周奚和林青臉上來回梭巡，不自覺地了下，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理這狀況。

　“小奚。”

　“周總。”

　齊琪略顯氣急的呼喚和林青平靜的聲音同時響起。

　齊琪怔了下，向林青，發現臉上并無半分慍怒和不悅。

　林青注視著周奚，不急不緩地說，“做科研的人，除了事實求是，還不怕犯錯。今天提到的問題，回去后我會親自核查，如果屬實，我會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周奚淺淺一笑：“我相信林教授一定會大公無私。”

　林青亦是淺笑，“我也相信周總拋出這些，不會只是為了向我反映強基計劃管理上存在的和問題。”

　作為強基計劃總負責人，聽了這些，林青肯定會展開調查和整頓，但鴻升和周奚掀開這層遮布難道僅僅是為了幫助學界肅清陳屙嗎？

　“當然不是。”周奚承認得很爽快，“Z_F的事，不到我們來管，鴻升只想做生意。”

　被掀得底-都沒了的老鄧和創始團隊心灰意冷地瞧著周奚。一個上午，從坐下來的財務虧損到現在直接把峰頭頭是道的產學研優勢變“丑聞”，鴻升想來已經不準備給他們投資了。

　怎想，周奚開口卻是：“上午聊下來，我對峰未來還是充滿了信心。”

　老鄧怕自己會錯了意，試探地問，“周總，你的意思是……”

　周奚沒有兜圈子，干脆地給了結論，“鴻升愿意為峰下一融資的主投資人，初步計劃給你們1個億。”

　挨著老鄧的團隊員興得抓住了他的胳膊，“老鄧，你聽見沒，周總說要給我們1個億。”

　老鄧當然聽見了，但他好歹是老大哥，沒有立即被砸來的錢沖昏頭，而是努力鎮定地問：“周總，你這邊的條件呢？”

　周奚點出峰七七八八一大堆問題，不可能只是為了給他們下馬威。

　被他一點，其余人也冷靜下來，齊齊看向周奚。

　“兩個。”短短二字，卻有著不容置喙地力量。

　“請說。”老鄧和創始團隊不約而同地繃了脊背，面上出了張和戒備的神。

　周奚子往前傾，手臂搭在桌上，雙眼直視老鄧，聲音清晰有力：“第一，終止與D校的產學研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