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晨稀薄, 天霧蒙蒙的。

　周奚著一米開外的林青，緒異常平靜。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 周奚18歲后回國探過外婆好幾次，但和林青一次都沒見過，至于兩人最后一次面，需要追溯到十年前。

　也是一個冬天，在斯坦福大學的餐廳, 剛上大二的周奚一邊刷著財經新聞，一邊排隊等待餃子出鍋。突然，后傳來一聲揚城話, “林教授，我們學校的中餐廳在高校圈里是很有名氣的，好多留學生都慕名而來……”

　自13歲離家后，周奚就鮮聽見鄉音，乍一聽, 不由下意識回頭，就這麼看見被簇擁而來的林青。穿著一件剪裁合的灰西服, 下面是同裝, 依舊是記憶中的齊耳短發，角噙著淡淡的笑，一雙黝黑的眼睛蓄滿了智慧。

　周奚從未想過，時隔7年，會在異國他鄉以這樣的方式與林青相遇。總是習慣做足準備和預案的，這一刻腦子難得地出現了空茫。怔怔地著林青和那群人朝自己而來, 一步一步, 合著的心跳。

　了, 握著手機的手指有一點點。在那群人距離只有兩米左右時，短路的大腦終于蹦出了第一個念頭：“等一下我，我要理嗎？”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還是裝作不認識？干脆酷一點，轉頭就走……”

　“我不怎麼吃面食，還是米飯吧。”

　久違的、陌生的聲音與而過，擊退腦中所有雜念。

　“我們炒菜也很不錯。”另一個聲音附和著，陪著那人從邊走過，漸行漸遠。

　面食區前，周奚半垂著眼瞼，盯著因為太用力而發白的指關節，半晌后，笑得肩膀抖了好幾下。

　一起排隊的華人學生訝異地打量，眼底保持著一點警覺。

　周奚不以為意，慢慢收起笑，面無表地轉過，端走了煮好的水餃。路過炒菜區時，又聽見了揚城鄉音，但目未做半分偏離。

　時如梭，一晃十年，又是同樣的冬日，又是偶遇，但30歲的周奚早已心緒無波。

　平靜地看著林青，聽見旁的齊琪問，“林阿姨，你怎麼在這里？”

　“我過來做講座。”林青緩步朝們走來，先沖齊琪微微一笑，再轉頭看向周奚，“你好，小奚。”

　7年前，未能認出自己，現在卻能喊出“小奚”。

　周奚對上的目，角勾了點若有似無的笑，“你好。”

　林青與對視幾秒，撇開頭，問齊琪，“你們是去峰吧？”

　“對，約了9點，正準備去。”齊琪忙不迭回。

　“我也正打算走過去。”

　齊琪迅速瞥了一眼周奚，見沒什麼明顯緒，才試著說，“那要不一起走？”

　林青點頭應好。

　齊琪咽了下嗓子，又看回周奚，“那我下葉悠然？”

　“就在前面。”周奚說完，徑自往前走。

　齊琪下意識想跟上去，腳還未邁出去就改了注意，挨到林青旁邊，與并肩而行，然后努力找話題，“你是昨天過來的嗎？”

　“周三就過來了，學校安排了幾場講座。”

　林青是D大的榮譽教授，沒有教學任務，但每學期都會過來給師生做幾次講座。

　“那你住哪里？”

　“學校的招待所。”

　“學校招待所還在啊？不是早就說要改造重建嗎……”

　周奚不不慢地走在前面，漫不經心地聽著后的對話。

　沒走幾步，葉悠然就瞧見了們，小跑過來，瞧見多出來的林青，愣了一秒后，趕忙自報家門，“林教授，您好，我是鴻升的葉悠然，之前與您通過電話。”

　“小葉，我記得。”林青淡笑著說，“你好。”

　“您好。”葉悠然笑意冉冉，余卻不聲地在三人上兜了一圈。

　葉悠然自能看出齊琪和林青是舊識，但有些疑周奚的態度。既然三人一起過來，應該是已互相做過介紹，明確了彼此的份，既如此，周總為什麼沒有趁機和林青聊一下？

　沒等多想，周奚已說：“走吧。”

　來時的黑轎車已等在路邊，葉悠然看著一路沉默的周奚，為等下四人要怎麼坐犯愁。按理，林青德高重，年齡又大，肯定不能在后排，可周總齊總都在，這種事哪里得到來安排？

　眼看已到車前，葉悠然正想給只顧著和林青聊天的齊總打個眼，就聽前面已到車門的周奚說：“讓林教授坐前排。”

　聞言，齊琪恍惚才反應過來說，“哦，對，林阿姨你坐前面。”

　葉悠然在心底緩松一口氣，連忙拉開副駕的車門，請林青上車。

　林青點頭致謝，彎腰上車，側扣安全帶時，看了一眼已在后排落座的周奚，只見低頭瞧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拉。

　啪，鎖扣合上。林青轉回頭，平靜地看向前方。

　**

　峰靠D校，一眨眼的功夫，車子就到了樓下。

　提前接到通知的創始團隊早已齊刷刷等在門口。待們一下車，為首一位瘦高的男人立即迎上來，遠遠就沖著周奚笑，“周總、歡迎歡迎。”

　在此之前，他并未見過周奚，但和其余三人都打過道，所以一下就“認出”了周奚。

　周奚出手，“鄧總，你好。”

　“你好、你好。”老鄧與握完手，又去握林青的，“林教授，您怎麼會和周總一起過來？”

　“剛好在D大門口見。”

　“怎麼這麼巧？”老鄧笑呵呵地又與其余兩人握手。隨后，其余團隊人員紛紛上前握手問好，一陣寒暄之后，老鄧才將們引向會議室。

　“周總以前來過南城嗎？”老鄧邊走邊問。

　“來過一次。”

　齊琪從旁補充，“十幾年前，還是我念大學的時候。”

　這話讓老鄧訝然，“周總和齊總很早就認識？”

　齊琪先前并未提過和周奚的關系，只說幫他引薦鴻升資本，可現在看兩人肯定是故。

　果然，齊琪玩笑道，“可不是早得很，我倆還穿尿不時就認識了。”

　老鄧哈哈笑了兩聲，倏地反應過來，“那你們不就和林教授一樣，都是揚城人？”

　叮，電梯達到。

　轎廂門在周奚眼前緩緩打開，與其同時，聽見林青說，“小琪父親也是科研所的，我們是同事。”

　老鄧啊一聲，“齊總父親也是科研所的？以前沒聽你你說過呀。”

　“我爸是做行政的，不搞研究。”齊琪說。

　“原來是這樣。”老鄧把們請進電梯，又問林青：“那您是不是也認識周總的父母？”

　齊琪和周奚是打小認識，林青和齊琪父親又是同事，揚城又不大，搞不好都是一個圈子里的人。

　老鄧覺得這推測很合理，但話落，轎廂的氣氛卻陡然跌到了谷底。

　他不明所以地向被問的林青，發現雙目平視前方，目落在電梯的鏡面的某一，像是……看周奚。

　近乎詭異的幾秒靜默后，林青緩緩開口，“認識。”

　不止老鄧，其余人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微妙的氛圍。好在電梯很快就到了峰所在的樓層。

　老鄧連忙又扯起笑，把人請進會議室。

　眾人按桌牌落座，老鄧代表峰致歡迎詞，并鄭重地把公司管理層人員逐一作了介紹。

　峰管理層一共7個人。5位是原創始團隊，2位是外聘管理人員。和大部分科創型企業一樣，5位創始人全部為技人才，承擔著公司的核心技研發和生產工作。

　“我們幾個都是搞技出，財務和銷售上是門外漢，所以去年特別邀請金總和張總加團隊。”老鄧頓了下，手抬向林青的位置，“今年，又非常幸運得邀請到林青教授做公司的技顧問，讓我們團隊的實力更上一個臺階。”

　待把人介紹完，老鄧看了眼面前的筆電，準備繼續介紹公司的業務開展況。

　料，對面的周奚搶先一步打斷他，“鄧總，關于峰的基本況，前期我們已做過充分的調研，上午這些信息就不用聊了。”

　“鴻升這次來，主要是想了解峰的實際經營狀況，以及未來的戰略規劃。”周奚干脆利索地給本次會面定下主基調。

　老鄧立刻道好，說：“這樣吧，周總您想了解什麼，直接問，我們一定知無不言。”

　周奚頷首，遞給葉悠然一個眼神，后者心領神會，迅速接過話題主導權，“鄧總，各位老總，我這邊有幾個問題想和大家確認。”

　“你說。”

　和周奚一樣，葉悠然沒有廢話，單刀直，“去年，除掉ZF補和返稅，峰實際虧損多錢？”

　上一秒才承諾知無不言的老鄧臉上閃過一赧，他完全沒想到，鴻升拋來的第一個就“打臉”。

　雖然絕大部分VC都不會要求初創企業必須盈利，但一家能賺錢的企業肯定比只會虧損的企業更讓投資者看好。

　在峰對外披的財務信息里，剛剛過去的一年，公司已實現收支平衡，有了微薄利潤，但葉悠然問的是“除掉ZF補和返稅后”，說明鴻升并未被財報迷，仍然看穿了公司依舊在虧損的事實。

　談判桌上，講究的就是氣勢，鴻升第一個問題就讓峰矮了三分，先聲奪人占了談判的優勢和主權。

　老鄧在心底嘆口氣，報出一個數字，“5700多萬。”

　葉悠然快速記下，又問出下一題：“從財報看，去年公司盈利點是IC定制設計，占比高達70%……”

　葉悠然語速很快，不到一小時，就圍繞財務狀況、專利技權屬、研究隊伍穩定等問題接連發問，讓老鄧和創始團隊應接不暇。而且，他們漸漸發現，和之前見過的所有投資機構不同，鴻升不僅懂財務，懂管理，還懂技，更懂峰，所提的問題幾乎無一不切中峰的要害，尤其現在這個，更是直心臟。

　“峰過去3年，研發投每年按照15%以上的增長率遞增，去年更是占到了企業本的65%，高達4300萬。從數據看，三年，你們一共啟了12個項目，但至今沒有一個有產出，而且……”葉悠然稍頓，語氣添了兩分銳利：“每一個項目從啟到撤銷，研發時間均不超過半年。”

　這些數據外人來聽沒有什麼問題，搞研發嘛，不就是反復試錯、不斷探索的過程嗎？可是，作為峰的上兩投資人，和干了一輩子科研的林青卻聽出了問題。

　們不約而同的看向老鄧，卻見他沉默著，神變得異常凝重。

　會議室陷短暫的靜默，半晌，老鄧才地開口，“周總，我知道您在質疑峰戰略定力不足，盲目跟風，但事實并不是這樣的。”

　“那是什麼？”周奚問。

　“是……”老鄧抿了下，視線若有似無地看向林青，言又止。

　周奚看他半天沒是出個所以然，接過了話，“既然鄧總開不了口，就讓我來幫你說吧。”

　“之所以會出現這個況，的確不是峰團隊的主責，而是三年前峰與D大簽訂了強基工程產學研合作協議，執行承擔D大的學研究和任務，但是三年來，所謂的高校強基計劃不過是掛羊頭賣狗，打著推進半導行業發展的名頭，燒錢造論文和套科研經費。”

　周奚抬眸看向林青——D大榮譽教授，全國強基工程的副總指揮，高校強基工程產學研計劃的領頭人，冷冷地撇了一點角，“林教授，您說我說得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