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之中,安靜了一瞬。

顧青昀和蘇玉音的目，都匯聚在晏先生上。

晏先生聲音微沉，“韃族大王子,被韃族可汗了。”

此言一出，顧青昀和蘇玉音對視一眼，顧青昀問:“是不是塔婁娜公主的手筆？”

晏先生點頭,“不錯，韃族可汗有不兒子,可兒卻只有一個，這些年來,塔婁娜公主頗得韃族可汗歡心,聽說回到韃族之后,便狠狠參奏了大王子阿爾代，韃族可汗便以‘殘害手足’之名,將他了。”

蘇玉音雖然知道塔婁娜公主不是尋常子，但這件事仍然超出了自己的預期。

蘇玉音忍不住問道:“晏先生,那塔婁娜公主怎麼樣了？”

晏先生道:“塔婁娜公主九死一生后，反而得勢,但只要韃族可汗一日沒有立為繼承人,便有生變的可能。”

顧青昀也表示贊同,道:“老師說得是,我與阿爾代過手，他武藝高強,手段狠辣,邊還養了不幕僚謀士,依我看,不可能乖乖地束手就擒,等著塔婁娜公主上位。”

晏先生看著顧青昀，面欣賞，道:“不錯，越是風平浪靜，越可能危機四伏，你能一眼看此事，說明出去這兩年，確實有所進益。”

顧青昀淡笑，“老師謬贊。”

蘇玉音想起一事，便開口道:“晏先生，玉音有一事不明，還請晏先生幫忙解。”

晏先生笑道慈祥，他一面轉手中的玉球，一面道:“你講。”

蘇玉音便道:“之前，夫君與我討論過，這兵走私一事，明面上是關瑋所為，其實我們都猜測，他是仗著二皇子和皇后的勢力才敢與韃族勾結……但皇后和二皇子地位尊崇，怎麼會只為了一點利益通敵？”

晏先生聽罷，笑起來，“這是個極好的問題，承之如何看？”

說罷，他笑容溫和地看向顧青昀。

顧青昀沉聲道:“百年以來，方家都居于世家之首，能號令京城所有世家，但到了皇后這一輩，方家嫡子早夭，朝的庶子之中，就沒有出的，所以，方家的榮耀，便全部系在了皇后上，如此鋌而走險，必定是和家族榮耀有關……只不過，學生也未曾想，韃族那邊到底許給了什麼？”

蘇玉音補充道:“皇后看重之事，不過是世家榮耀和二皇子的將來，只是，以韃族當前的能力，手還不到大金朝堂之上，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難以對皇后一派有明顯助力……”

晏先生聽罷，轉玉球的作，停了下來。

“韃族不需要對皇后有多大助力。”晏先生目漸深，“他們只要能牽制住陛下的作，對皇后來說，就足夠了。”

蘇玉音微微一愣，“此話怎講？”

晏先生道:“你們可知，為何陛下要設立這移山書院？”

蘇玉音認真答道:“因為世家霸權多年，重門第，輕能力，讓朝堂了世家的一言堂，使得陛下的治國方略難以推行。”

晏先生慢慢點了點頭，道:“你說對了一半，百年世家，既是皇權的桎梏，也是皇權的依靠，當年，若是陛下沒有方家的扶持，也難登帝位。”

此言本屬大不敬，但從晏先生里說出來，卻稀松平常。

他繼續道:“陛下雖然想厘清世家勢力，肅整朝堂，但也清楚，大金不能沒有世家，故而不可大干戈，便只得徐徐圖之……當年，陛下也試著扶植寒門之子，但哪怕那些人出寒門，可一朝堂，也會被世家同化，陷名利的追逐，和權勢的斗爭……關瑋，就是其中一個例子。”

顧青昀下意識道:“學生聽說過，關瑋當年戶部，便是陛下授意的，可他戶部之后，卻逐漸倒向世家，在世家的扶植下，升任了戶部尚書，為了皇后手中的一把刀。”

“是啊。”晏先生沉聲道:“世家站在權勢頂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皇權更迭，世家卻不倒，自然有他的經營之道……那些寒門子，在貧苦中掙扎多年，一朝得勢，自然汲汲營營，想一飛沖天。”

“只要有世家的扶持，寥寥數語，可抵數年辛勞。這世間，誰不想走捷徑呢？”

蘇玉音若有所思，道:“所以，陛下歷經那些事之后，便更加堅定了培植新人的想法，將心放在了移山書院上，對嗎？”

晏先生含笑回應:“玉音聰慧，一點就通。能選移山書院的學子，都不是普通人，都是陛下千挑萬選的。”

“但陛下的步步為營，皇后又怎會不知？深知陛下的為人，自然將大金穩定放在第一位，而朝堂斗次之。所以，只要韃族備侵擾大金的能力，陛下就不會讓朝堂震，世家就不會被連拔起。”

顧青昀如醍醐灌頂，順著晏先生的話道:“所以，皇后與韃族勾結，不單單是為了利益，只不過是想讓韃族一直牽制大金，讓陛下無暇顧？”

蘇玉音也蹙起眉來，道:“韃族大王子本來就狼子野心，他們得了兵，怎麼可能安于現狀？若是真的打起仗來……”

晏先生笑了笑，道:“若是真要開戰，戶部掌管國庫錢財，由皇后牢牢把控著；而世家也占據了大半財富，自然也了出錢的重要來源……到了那時，陛下更不會皇后和世家了。”

蘇玉音心頭一，道:“皇后和世家此舉，當真是自私至極。若是韃族真的打了大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顧青昀思索道:“所以……關瑋不止和大王子阿爾代來往，他還和塔婁娜公主做起了生意，只要他們兄妹二人不和，互相牽制，韃族便不可能集中力量對大金下手……”

蘇玉音倒一口涼氣。

在經商之時，也見識過不手段和計謀，但從未像此刻一樣，覺得渾發冷。

皇后和二皇子，為了延續世家榮耀，不惜將整個大金的安危，都玩弄于掌之上，著實人氣憤。

晏先生也沉默了一會兒，道:“承之，經過兵案一事，只怕皇后與二皇子，也已經注意到了你，你萬事小心。”

顧青昀認真點頭，道:“老師放心，我會小心的。”

晏先生又問:“你們打算何時回江南？”

“學生倒是想早些回江南。”顧青昀低聲答道:“但陛下讓我再等等。”

晏先生聽罷，抬起眼簾看他，“只怕，江南你已經回不去了。”

顧青昀一怔，正要開口詢問，門口卻已經想起了叩門聲。

晏先生遞了個眼神給阿泰，阿泰連忙走上前去。

他才將門開了一條，便看到了十幾個年輕學子。

眾人爭先恐后地了進來，為首的學子連忙開口:“聽聞承之學兄來了？早就聽說他博學多才，又一舉登科，我們特意過來，便是想請他賜教賜教，順便沾點喜氣！”

阿泰愣了愣，回頭看向顧青昀。

顧青昀一時有些不知所措，而晏先生卻道:“承之，他們很快就要參加春闈了，你難得來一趟，不若給他們些勉勵罷。”

顧青昀站起來，“是，老師。”

學子們一聽，立即沖了過來，將顧青昀團團圍住。

一名瘦弱的學子問道:“求學兄賜教！如何才能在科舉中一次奪魁？”

顧青昀面微頓，道:“活學，苦讀之外，還需天時地利人和。”

旁邊一名微胖的學子道:“就你這樣還想奪魁？你還不如先問問，如何進殿試罷！承之學兄，請問武狀元和文狀元哪個更容易啊？”

顧青昀沉思片刻，道:“各有各的難，不可比較。”

只不過，武狀元初期的俸祿更低罷了。

又有學子道:“學兄，那開考之前，如何能不張呢？離春闈還有一段時日，我已經有些睡不著了……”

顧青昀笑笑，“這我就幫不了你了……我從不為考試張。”

學子:“……”

蘇玉音站在晏先生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晏先生捋了捋胡子，站起來，道:“他們恐怕一時半會問不完，我帶你去書院走走。”

蘇玉音點了點頭，隨著晏先生出了書房，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顧青昀還被眾人圍著，忙不迭地回答各種問題。

蘇玉音不由自主道:“他能招架得了麼？”

阿泰掩笑道:“嫂嫂放心，承之哥哥在書院之時，也經常遇到這類況，他早就習慣了。”

蘇玉音忍俊，道:“原來他這般歡迎。”

晏先生立在一片青竹前，靜靜地看著不遠的顧青昀，道:“老夫還記得，承之剛來的時候，瘦得皮包骨頭，十分可憐，老夫一度擔心，他的子到底能不能調理好。”

“如今，他長大人，立業娶妻，想必他父母的在天之靈，也可以安息了。”

一提起顧青昀的父母，蘇玉音微怔了一瞬。

在今日之前，關于顧青昀的過去，他沒有刻意提起過，也沒有主問過，此刻聽晏先生提起，便開口問道:“晏先生認識承之的父母麼？”

晏先生笑了聲，“何止認識，我與承之父親，乃是至好友。”

蘇玉音低聲道:“我聽承之說，他的父母早就過世了……”

晏先生側目，看了蘇玉音一眼，“想知道？”

蘇玉音認真點頭，“我怕承之難，所以也不敢多問……但說實話，我也想多了解一些他的過去。”

自從蘇玉音認識顧青昀，他便事事周全，完，面對任何困難，都有自己的章法，但知道，這不是全部的顧青昀。

這是昨日的一切，造就了今日的他。

“唯有清楚一個人的過去，才可能知道他想要什麼樣的將來。”蘇玉音輕輕道:“既然要與他共度一生，我便要有足夠的耐心，去了解他、懂得他……不是麼？”

晏先生目和煦地看著蘇玉音，笑道:“你這小丫頭，倒是有幾分意思，看來，承之沒有選錯人。”

蘇玉音一笑，“看來，晏先生是愿意幫我了？”

晏先生視線放遠，落在不遠的顧青昀上——顧青昀清雋的氣質，同他的父親很像，尤其是那雙眉眼，明凈睿智，無比聰穎。

“承之是老夫看著長大的，自然希他事事都好……你愿意用心了解他，老夫也可知無不言。”

晏先生聲音低沉，逐漸陷了回憶之中，“你可聽過顧瀟？”

蘇玉音心頭一驚，“晏先生說的是那位名滿天下、桃李遍朝的大儒——顧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