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江州城時,已經過了晌午。

因楊大人已經致仕，江州府衙的所有公務，便落到了顧青昀上,他一路都在批閱公文，直到馬車行至府衙門口，才放下了筆墨。

顧青昀率先下了車，又轉過，引著蘇玉音緩步下車。

江州通判唐軒，已在門口等候多時了，見到顧青昀前來,連忙殷勤地迎了上來。

“顧大人與顧夫人一路辛苦了，不知可用過午膳了？”

顧青昀淡淡一笑,“路上已經用過。”

唐軒連聲道：“那就好,那就好！兩位里面請！”

說罷，他便引著顧青昀和蘇玉音進府衙。

蘇玉音第一次進江州府衙,這里比孟縣縣衙大了五倍不止,衙門砌得恢弘大氣，講究非常,一看便花了不銀子。

唐軒一面往前走,一面開口道：“楊大人近日子不適，便提前致仕了,這府衙的公文堆積如山,只怕要勞煩顧大人了……”

顧青昀面不改，“已經全部批閱好了,在馬車上,唐大人可派人去取。”

唐軒愣了愣,下意識道：“那幾十冊……全、全都批閱好了？”

顧青昀抬起眼簾,瞧了他一眼，道：“怎麼，有什麼問題麼？”

“沒有！”唐軒忙不迭應聲，“顧大人如此勤，當真是江州百姓之福啊！呵呵呵……”

唐軒上這般說著，但心中卻忍不住有些擔憂。

從前楊大人在時，做什麼都是不慌不忙，直到最后一刻才完，于是這江州府衙，事節奏也是慢慢悠悠。

唐軒為通判，雖然俸祿不算高，但勝在清閑，松快。

自從得知顧青昀要上任，他便總有些忐忑，前日，唐軒將公文一腦兒送到孟縣去給顧青昀，便是為了試一試對方的子。

沒想到，原本楊大人要理三日的公文，他一日便批完了！

唐軒心道，日后若是顧青昀掌江州，只怕眾人都沒什麼輕松日子過了。

顧青昀瞧了唐軒一眼，道：“唐大人似乎不大高興？”

唐軒連忙收了神，道：“顧大人誤會了！下不過是在想，還有哪些案子要請示顧大人呢……”

顧青昀頷首，“不急，你慢慢想，若有什麼需要，隨時可以找我。”

唐軒笑著應是。

待到了府衙書房，唐軒親自推開了門，引著顧青昀和蘇玉音進去。

張乾和阮梓義也跟在后面。

“顧大人，這兒便是您的專用書房了，里面的陳設都是曾經楊大人布置的，您若有什麼需要，盡管告知下。”

顧青昀目逡巡一周，道：“若有矮榻，可添置一張。”

唐軒一聽，忙道：“是下思慮不周！未準備好顧大人需要午休的矮榻，我這便讓人去準備！”

話音未落，一旁的張乾卻道：“顧大人要矮榻，不是為了午休。事忙之時，顧大人時常住在府衙，這矮榻，是通宵之時用的。”

唐軒角了下，曾經的楊大人，可是從來不會晚上忙事的。

他從善如流，道：“原來如此！顧大人為百姓殫竭慮，實在令人佩服。顧大人初來江州，今晚不若下做東，為您接風洗塵罷？”

顧青昀淺笑，徐徐開口：“本記得，唐大人還在查廣安縣的案子？既然還沒出結果，想來唐大人還在為此事忙碌，就不必花時間招待本了，你且去忙罷。”

唐軒面僵了下，明白顧青昀是在委婉地催自己，便道：“顧大人

放心，那廣安縣的案子，下一定盡快給您一個待！”

顧青昀微笑，“好。”

片刻之后，唐軒邁出書房，走到門口之時，他的心腹便跟了過來。

“唐大人，這位新來的顧大人，好不好相與啊？”

唐軒瞪他一眼，道：“你就做好日日住在府衙的準備罷！”

待唐軒走后，張乾反手將門關上。

“大人，我前幾日找唐大人要江州府衙的案牘資料，他一拖再拖，到今日還沒給我。這廣安縣的案子，讓他去查，當真靠譜麼？”

張乾隨顧青昀來到江州，也升任了江州同知，與唐軒一樣，都是知府的佐貳。他曾經經常找唐軒請批孟縣縣衙的俸銀，對唐軒拖延的習慣，是一清二楚。

顧青昀淡聲，“我又何嘗不知，但這案子是楊大人給唐大人的，我們初來乍到，不宜直接指責，先讓他把現有的況呈上來再說。你們也要盡快悉江州公務。”

張乾和阮梓義點頭。

阮梓義道：“承之，咱們今日住在哪兒？”

張乾一聽，頓時皺起了眉，道：“我說阮梓義，你如今既然了師爺，再稱大人表字，有些不敬吧？”

張乾知道阮梓義和顧青昀曾經是同窗，但他總覺得說書先生不過是招搖撞騙的營生，對他并沒有什麼好印象，如今見到他這般稱呼顧青昀，心中更是不爽。

阮梓義不慌不忙道：“我曾經便是這麼稱呼他的，難不當了師爺，便不做朋友了？”

張乾語噎一瞬，反駁道：“你這是強詞奪理！”

阮梓義笑道：“張大人說我無禮，那你怎麼不尊稱我一聲‘阮師爺’？張大人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張乾聽罷，頓時怒了，“阮梓義，你可別得寸進尺！”

阮梓義也不喜歡張乾這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挑眉道：“張大人要拿我如何？”

張乾：“你！”

“夠了。”顧青昀打斷了他們，道：“我們才到江州，你們便開始訌了？”

張乾忍不住道：“大人，明明是他無禮在先！”

阮梓義卻不同意，道：“誰說的？明明是你找茬！”

顧青昀皺起眉。

蘇玉音倒是覺得這兩人有趣，張乾存錢，是為了能大手大腳吃喝，而阮梓義存錢，卻是為了置屋娶媳婦。

“若是再吵，直接扣俸祿。”

蘇玉音隨口一句，便讓兩人面微變。

阮梓義不說話了，張乾也斂了斂神，不再辯駁。

顧青昀眼皮跳了跳，道：“江州不同于孟縣，這里是江南的中心，更是大金的錢庫、糧倉，若我們不能齊心協力把江州治理好，便會將整個大金推險境，你們可明白？”

此話一出，張乾和阮梓義的神都認真了幾分，沉聲應下。

蘇玉音見顧青昀還要忙，便道：“夫君，那你先忙著，我回家去看看祖父和祖母。”

蘇老太爺和蘇老夫人雖然已經康復，但蘇玉音總是有些掛心，且二老得知顧青昀今日赴任，特別騰出了蘇府偏院，讓他們先去住著，待府邸準備好了，再行搬遷。

顧青昀道：“那好，你先回去……待我忙完就去找你。”

蘇玉音便先行離開了。

顧青昀便開始埋頭理公務。

張乾翻開了江州府衙的大事記簿，開始鉆研。

阮梓義則提前備好了府衙名錄，默默開始識記。

書房中靜悄悄的，一下午過得飛快。

到了晚膳時分，唐軒又來了。

“顧大人，張大人，兩位還在忙？”他笑瞇瞇地看著顧青昀，順便瞄了一眼他手中的公文。

顧青昀不聲地將公文合上，道：“唐大人找本有事？”

唐軒訕笑了下，道：“也無什麼大事，顧大人第一日上任，便如此辛苦，實在是下汗啊！”

下值的時辰已到，唐軒早就想走了，可他路過書房之時，發現里面亮了燈，便又只得折了回來，好歹要同顧青昀打聲招呼再走。

顧青昀微微一笑，道：“唐大人過獎了，不知廣安縣的案子，結果如何了？”

唐軒聽罷，賠著笑道：“還在查呢……大人有所不知，那廣安縣知縣關泓，已經被革職查辦，送往刑部了！但由于此案許多細節不清楚，所以遲遲未能審判……”

顧青昀神嚴肅了幾分，道：“關泓被送往刑部，距離現在，已經過了四個月，為何這麼久，案底都未查清？”

唐軒見顧青昀有些不悅，也張起來，忙道：“顧大人有所不知！那關泓乃戶部尚書關瑋大人的侄兒！刑部那邊不敢隨意判案，便一直等著人證證。”

“下從五月接手這一樁案子，一直在細細查證，下發現，那關泓不但與廣安縣商會勾結，大肆斂財，還中飽私囊，吞了不銀子！只不過，他侵吞的銀子沒有找到，所以缺乏證……那商會會長，在獄中得了重病，一命嗚呼了！”

顧青昀長眉蹙起，道：“關會長是什麼時候死的？”

唐軒低聲音道：“就是上個月的事。”

顧青昀眼眸微瞇，如此說來，關會長病逝，與楊大人遇刺，只怕是同時了。

唐軒不住地打量顧青昀的神，惴惴不安道：“顧大人，并非下不盡心，這人都死了，實在是無從查起啊！”

顧青昀沉思片刻，道：“這事頗為不易，不若唐大人將所有卷宗來，暫時擱置罷。”

唐軒一聽，頓時喜出外，本來這事就是個燙手山芋，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顧青昀這般說來，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唐軒展笑，道：“多謝顧大人恤，下這就將卷宗來！”

唐軒說罷，便樂顛顛地回去了。

張乾沉聲道：“大人，此事您真的不打算查了麼？”

顧青昀還未說話，一旁的阮梓義便道：“怎麼可能？不過是誆他將卷宗出來罷了。”

張乾瞥他一眼，“我又沒問你！”

顧青昀沉聲道：“他查了這麼久，卻沒有結論，要麼是無能，要麼便是故意的……無論如何，這案子不能再留在他手中了。”

張乾點頭，忙道：“大人，將這案子給我罷！我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阮梓義聽了，繼而道：“承之，我如今事不多，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兩人說罷，都嫌棄地瞪了對方一眼。

顧青昀思索了一瞬，道：“此事便由你們二人理吧。”

“二人！？”

張乾和阮梓義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

顧青昀聲音微冷，“怎麼，有意見？”

張乾哼了一聲，對阮梓義道：“那好，你便聽我差遣罷！”

阮梓義差點兒氣笑了，道：“憑什麼聽你差遣？我是承之請來的師爺，又不是你的隨從！”

張乾一叉腰：“就憑你是民，我是！”

阮梓義不屑地揚起下，道：“你這般仗勢欺人，還配為麼？”

顧青昀“啪”地放下手中公文，冷臉

：“若是再吵，你們就回孟縣去。”

張乾和阮梓義這才閉了。

過了一會兒，唐軒便抱著卷宗過來了。

“顧大人，這便是廣安縣一案全部的卷宗了。”

顧青昀狀似不經意道：“嗯，放在一旁便是。”

唐軒忙道：“是。”

他放下了卷宗，似乎還言又止。

顧青昀抬起眼簾，問：“唐大人還有什麼事？”

唐大人尷尬地笑了笑，道：“不知顧大人還有沒有什麼吩咐？”

顧青昀頓時明白過來，回應道：“沒有了，唐大人忙了一日，早些回去歇息罷。”

唐軒如臨大赦，正要告退，卻見一衙役匆匆來報——

“顧大人，外面有人求見。”

顧青昀問：“何人求見？”

衙役答：“回大人，來人是蘇府管家。”

顧青昀不假思索道：“請他進來。”

片刻之后，衙役便帶著廖叔進來了。

廖叔一進門，便對顧青昀作了揖，笑道：“見過姑爺！小姐命小人來迎姑爺，不知姑爺的正事忙完了沒有？”

顧青昀微微頷首，“差不多了。”

廖叔笑道：“小姐回府看了家主準備的宅子圖樣，但有些挑不準，便想讓姑爺拿主意，若是姑爺得空，不若小人帶您去看看？”

顧青昀含笑道：“讓祖父費心了，宅子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