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狄俄尼索斯道別時,他和我開玩笑,說會嘗試釀造讓神明也一杯就倒的烈酒。沒想到他確實給我留了那麼一份禮,”達芙妮看向阿波羅隨手擱下的杯子,眼睫微垂,“怕您嘗出不對勁,我兌了許多稀釋。而且……我也想留出些時間,和您再說幾句。”
阿波羅試圖回想酒的味道,腦海中昏昏沉沉,回憶不起來。可他知道自己縱然清醒,也本沒有印象。畢竟他是那樣毫無防備地從達芙妮手中接過杯子飲下漿,甚至沒有想過要去懷疑!
怒意化作冰冷的火焰,他死死瞪著,想揪住質問為什麼,但還沒起來,眼前便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再回過神時,他靠在宮殿立柱上息,如果不那麼支撐,他恐怕會匍匐在地。
達芙妮對他的狼狽仿佛無于衷,只是看著:“我唯一不明白的是,您為什麼不告訴我,狄俄尼索斯在登上奧林波斯后不久,天后就讓他發狂了。”
阿波羅遲滯片刻才理解在問什麼。他用力眨雙眼,試圖將飄的視線定在上。舌都宛如不再屬于他,嘗試第二次他才發出聲音:“我怕你……會選擇追隨他流浪。”
達芙妮訝然沉默半拍后說:“我不會的。”
“你會的!”阿波羅失控抬高聲調。
他忽然覺得兇惡襲來的酒意是好東西,正常況下他覺得可恥的弱心緒宛如流水,無負擔地潰堤而出:“我怎麼可能沒發現?你在他面前時,與對我的態度……截然不同,不論我和你在上變得多麼親,你們依然共著什麼東西,我無法足,只能看著……”
說到這里他不合時宜地低笑,歪著頭看:“事實證明,他還送了你那麼一份厚禮幫助你暗算我,不是嗎?”
達芙妮沒說話。
阿波羅這才意識到,他其實否認——不論是與狄俄尼索斯有他無法及的東西,還是他們等同共犯的事實。
可一個詞都沒說。
“為什麼!?”阿波羅無法再忍,跌跌撞撞地撲過去。
狄俄尼索斯的杰作像只惡毒的手,無顧及地探進他的腦海中攪,從未驗的冷與熱,惡心、暈眩、鈍痛,覺仿佛一闔眼就會失去意識。可神明之軀的力量與速度驚人,他渾渾噩噩的一撲依舊極為迅捷。達芙妮吃了一驚,差點就沒能躲開。
阿波羅抓住紫罩袍,心頭一喜。
然而隨即,布匹呲啦一聲發出刺耳的裂響。達芙妮像自蛹掙的蝴蝶,輕盈地扭了一下,從撕裂的新娘禮服正中溜走。素擺隨閃躲的步伐開,像雙起飛的翅膀,銀暗紋幽幽閃爍的翅膀。
那是他本該藏好的、來自蓋亞的饋贈,因為命運未知的捉弄,又回到了達芙妮上。
阿波羅瞳仁不由急劇收。
本就在昏聵邊緣的意識幾乎要因為驚駭凍結,反而讓他獲得了一線清明。他本能地理解了:一切已然無可挽回;他想盡辦法抗拒進而避免的未來,正邁著無而堅定的步伐朝他迫近。
可他還是要掙扎。
“如果你無法接忒提斯的婚事,假如你因為我預言的后果不快,我會想辦法彌補……我承諾,我會盡可能彌補,以你想要的方式,什麼都可以。告訴我,你究竟為什麼……你想要我怎麼做——”他語無倫次,不知不覺比自己意想得退讓更多。他想靠近以證明誠意,卻又怕達芙妮再度逃走,只得艱難地維持著清醒,等待開口。
達芙妮看著阿波羅,有那麼片刻,什麼都沒有想。
金發藍眼的神明姿看上去不再高大,他將重量在墻上,背脊略微佝僂起來,手里抓著破碎的嫁不放。強勁的酒意催出冷汗,濡他的額發,讓金變得暗沉,他看上去無措又無助,無端讓人想起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淋得的小狗。
達芙妮的腔深不由自主瑟抖。要因為阿波羅這模樣心實在太容易了。
他的弱勢只是一時的錯覺。告訴自己。如果不是狄俄尼索斯的酒,只要他還有一點多余的氣力,想必早已經帶著一路飛回德斯島,而且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容許離開他視線所及半步。
“為什麼?”與此同時,阿波羅執拗地重復,他是真的困極了,喃喃發問,“忒提斯對你來說那樣重要?比我更重要?”
達芙妮想了想,搖頭:“一定要在自私與無私里選一個的話,我應當是個自私的人。忒提斯很好,我很喜歡,的遭遇讓我憤怒。但的不幸只是一個契機,并不是原因。”
的眼神有那麼片刻顯得空,神思宛如被虛空中的景象勾走。
而后再度開口:“初次見到您時,我只覺得您麗又強大,是與我完全不同的兩種存在,完又遙遠,讓人著迷又恐懼。我很難相信您會上任何人,無法想象您上誰會是什麼樣子,可偏偏,我必須讓您我。那時我最恐懼的便是如果份泄,您會怎樣置我。
阿波羅的眼眸閃了閃。
“我沒想到您會給我這樣熱忱、純粹、無保留的,完完全全的偏……”好像哽了一下,“可我也無法不去想,如果有一天,您施舍那麼多偏的對象不再是我;又或者假設,您做出的第個預言……任何一個預言使得我與忒提斯那樣,必須與凡人或是別的神祇結合,才能避免眾神不樂見的后果。我是否會和忒提斯一樣,無可奈何地被犧牲掉?”
“不!不可能,”阿波羅的反應異常激烈,“我不會允許那種事發生!”
他扶住額角,在仿佛被從眉心劈開的頭疼中失常地低笑。而后,幾乎是挑釁地,他向投擲出更為決絕的話語:“如果代價是失去你,我寧可讓預言權柄永不穩固!”
短促地氣,像一聲被掐斷的驚呼,失的有些發抖。
達芙妮隨即低視線,輕聲說:“那樣的意太沉重了,我承不起。”
“我愿意那麼做,是我愿為你做出任何選擇,不需要你承擔責任。”
“現在您這麼想,但一百年、兩百年、一千年后呢?您真的不會為選擇我而后悔?您才是永恒不滅的神明,應當比我更清楚時間的重量,”達芙妮虛弱地笑了笑,“我想相信您,可我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
阿波羅像被當頭一記重錘,短暫地忘了言語,只有臉愈發蒼白。
隨即,他的五發狠繃,驚痛的怒意令他的眼眸像被火焰照徹的堅冰,亮而冷。有那麼瞬息,他竟像是擺酒勁完全清醒了。他朝倏地迫近,聲音因為激而顯得刺耳:“達芙妮,我不明白你為何要以我會背棄你為前提談論這些事,我此刻你,此刻的下一刻依舊。你為什麼如此多疑,我做錯了什麼,讓你這般不愿意相信我?”
然而他終究沒能到面前。
狄俄尼索斯的特制烈酒摻了后反而更加折磨人,初時阿波羅到自己隨時會睡去,苦苦支撐到現在,困意的影響變得綿長而惡劣,暈眩反復發作,一點點地剝奪走他思考的能力。他恨不得抓住達芙妮將帶到什麼地方困住,等到他足夠清醒再吵個夠。然而僅僅是大步行走,麻痹的黑霧就洶涌地侵襲他的意識,他只得挨在墻上閉目調息。
達芙妮站在原地沒,聲音很低:“您永遠可以選擇別人,而我……如果有朝一日您不再我,您也許會看在分上庇護我,可您能容忍我有新的人嗎?”
阿波羅愕然瞪大眼睛。無論是對的火熄滅、還是另有人,他顯然都從未考慮過。
“你——”他的臉上寫著不可理喻,“你在以我本沒有犯下的罪行懲罰我!”
達芙妮因為這指控一個激靈。
也就在這時,陡然意識到,正因心生,才不敢真的抱有希。
說著不存在永遠的騙子也許比任何人都要向往這一理想化的概念。不相信有任何意能承時流逝的重荷,但正因為阿波羅是永恒的化,永遠年輕、不死不滅,在他一次次許諾恒久綿長的時,也有不由自主當真的時候。
可他是阿波羅,是主宰人類的希臘神之一,孕育他的這個世界有太多與現代人觀念相悖之。為宙斯誕下子嗣的神都不曾再有別的人,不難想象,如若選擇飲下仙饌酒,也會因為那杯永生之酒永遠與阿波羅捆綁在一。確然還有侍奉狄俄尼索斯的功績,或許能在星辰中獲得一席之地,終有一日能夠接乃至習慣新環境,但不論多年,恐怕都會記得自己是個迷路的旅人,在羈旅途中與故鄉永遠地失散。
因為阿波羅言行而激搖的心緒逐漸冷卻,夏夜如泉水浸全,到寒涼。
閉了閉眼:“其實我們本稱不上了解對方,更不用說互相理解。”
阿波羅的狀態更糟了。他愣愣地看著,似乎察覺到的口吻發生了變化,卻沒有余力判斷哪里變了。于是他幾近天真地回答:“我們有很多時間,很多很多,用來互相了解……”
了解后他還會嗎?阿波羅的所有意與偏袒都是這名為達芙妮的用欺騙、用獻換來的。好比沙子修筑起的堡壘,平地而起,基并不存在,最輕的海就足以讓它分崩離析。至于互相理解……在想什麼呢?
彎,自言自語般說:“比起因為失而心生怨恨糾纏不清,還是停在抱有好印象的時刻更好。”
深吸一口氣,向他微笑:“包括我剛才說的話,所有一切,從最開始到最后,全都是騙你的。”
阿波羅沒反應過來,表變得空白。
“我你是金箭造的假象。”
他吃痛眨了一下眼睛:“不是的。”
“剛才的對話是拖延時間等待神酒生效。穿嫁當然也只是掩藏真實目的的障眼法。”
“……”
繼續。“背叛厄斯也是假的。我沒有放棄過他的任務。”
看到那雙麗的藍眼睛難以置信地閃起來,越來越劇烈。“不……”
倒退,拉開與他的距離,說:“我并不你。”
他踉蹌地撲過來,勢頭駭人,中途支撐不住摔倒。他沒能抓住的人,于是死死扣住的腳腕,厲聲否定:“你在說謊!”
垂眸看著他,平靜地曲解他的話語:“是,我一直在欺騙你。”
“達芙妮,停下,——”
“我會離開你。”
停頓,加重咬字強調。
“離開你最初是,現在是,始終是計劃中的事項。”
阿波羅茫然地看著,酒意大約已經戰勝了他,剝奪他理解現狀的能力,也讓他忘掉了暴怒之類此刻本應出現的緒。半晌遲緩的沉默后,他最先想到的居然是:“離開我,你要到哪里去?你的怎麼辦?”
眨眨眼,他好像反應過來了一點,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問:“……還是說,壽限的事也是騙我的?”
眉心皺起,表在那刻像張快要碎掉的假面。但最后還是繃住了。
“與你無關。”
說著俯,溫卻殘忍地一掰開阿波羅鉗住腳踝的手指。因為他太過用力,的上留下紫紅的駭人深痕。可像是覺不到疼痛,眉頭都沒有再一下。他渾渾噩噩間本能地反過來要抓的手握住,但因為作笨拙遲緩,全都躲開了。
“達芙妮……不……”阿波羅湛藍的眼睛有些渙散,沉重的眼瞼下墜,險險地撐開最后一線,隨時會徹底闔上。他的手依舊沒有放棄,胡地探出去,指尖抖著索,卻總有偏差,一次次與所在的位置錯過。
而后,他發出嘆息一樣的聲音,維持著可笑的匍匐姿勢,就那麼墮了迷夢。
注視阿波羅片刻,確定他失去了意識,這才扳過他的肩膀,費力地幫助昏睡的神明翻仰臥姿態。
阿波羅后背著地,痛苦地悶哼一聲。
原本已經直起,卻不覺低下去,將到他右眼上方的發撥開。
這是第一次看到阿波羅的睡。也會是最后一次。
“下次找個更好的人。”臨出門時的叮囑般的輕低語隨吐息在阿波羅的上短暫停留,像羽拂過,比晨霧更快消散,與的影一同沒夜。
舊宮中歸于寂靜,阿波羅的眼睫卻忽然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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