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芙妮在狂奔。
抱住懷中之,朝著火焰和黑煙的反方向疾奔。焦黑的人形,雷火,天神降臨的罡風與金,這些景象在的腦海中灼燒,跑得更快,邁出的每一步都像在逃離不斷閃回眼前的景象。
底比斯衛城一團,達芙妮逆流穿過沖去滅火的士兵隊列,從呆呆凝王宮火的下城民眾眼前經過,宛如無的清風,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跑得太急,在通往城門的拐角重重撞上拉貨的驢車。砰!牽車的驢驚嘶,車上滿載的橄欖油陶罐互相撞。商人好不容易拉住驢子,急急忙忙確認油罐無恙。而后,他呆然看著平坦的路面,又轉頭著并無一人通行的城門方向,又驚又懼地喃喃:“眾神在上……?”
在心中告罪,達芙妮腳步不停,逃出城門,將灰白的偉岸城墻遠遠拋在后。
接下來應該去哪?去哪才不用擔心被神明的怒火殃及?只知道必須跑得更遠一些,無發泄的憤怒和畏怖凍結了思緒,沒有余裕思考,又或許只是無法忍細想剛才目睹的任何一件事。
回過神時,已經本能地循著來時的路線,往德爾菲的方向跑。
不。
達芙妮猛地駐足,靠住一棵巨木,大口息。今夜沒有月,塞勒涅都像是不忍目視底比斯的慘劇,將月車匿于厚重的層云后方。然而夜并不昏暗,火的余燼點亮底比斯方向的地平線,將天際染不祥的深紅。
而與底比斯的喧囂相比,周圍太過安靜了。
隨之意識到,塞墨勒的孩子這一路沒有發出任何啼哭,就像……從一開始就沉陷于死亡的安眠。
略微抖的手指索著到應當是頭部的位置,小東西依舊是的,但手冰涼,完全不像是活該有的溫度。
心頭重重一震,達芙妮借著亮,用手、用擺胡拭不幸的早產兒。終于勉強分辨出一張皺的小臉:雙目閉,因為污侵染看不清臉,但腔正微弱卻也明確地起伏著。還活著。
終于冷靜了一點,開始思索之后該如何行。
宙斯命令將這孩子給赫爾墨斯。但剛才赫拉喝止了神使介救場,一旦發現神子消失,如果祂一時半會兒無法察覺這個小角的存在,定然會首先監視赫爾墨斯的向。如果是達芙妮,也會這麼做。固然可以立刻向赫爾墨斯祈禱,要求神使兌現帶逃走的承諾。但如果在不安全的地方與赫爾墨斯見面,的祝福會當即失效。那樣的話,難保不會被赫拉目擊、進而作為替罪羊被迫承天后的怒火……
不能寄希于奧林波斯神的善意,期赫爾墨斯會優先考慮的安危。
至于阿波羅……由于宙斯的手筆,他現在本看不見。況且,他會愿意為了而與赫拉惡嗎?
達芙妮掐斷了這縷思緒,不允許自己想下去。重新邁步在夜中穿行,連跑帶走好一陣,終于在鄉野間的岔路口找到了一個道標。
此前阿波羅隨口提及,赫爾墨斯也是旅人的保護者。行走深大地的旅客一直以來會向路口堆砌的石頭祈禱前路平安,期過路的神明會恰好聽到給予庇佑。而現在,這些道標正逐漸由邁亞之子接管,為他施展權能的錨點。
走過去,低聲祈求:“執掌好運的邁亞之子、旅者與小的守護神,赫爾墨斯,我向您祈禱,我不祈求您現,只請求您為我、為我奉命護送的稚子指引安全的路徑,抵達其他神祇無法目視的蔽之地。”
語音未落,夜深便傳來噠噠噠的響聲。越來越清晰。
達芙妮驚疑不定,退進道標的影里,看著聲音來源靠近。終于,一頭犄角蜷曲的綿羊現形,目標明確、徑直朝跑來。
“……?”
這頭落單的公羊跑到面前,昂頭“咩——”地喚一聲,果斷調轉方向跑出兩步,而后停下回頭一眼。
看來這就是牧羊人赫爾墨斯給指派的向導了。
※
從底比斯到基利尼山的路程達芙妮走了三天,全程幾乎沒有休息,只偶爾在公羊停下來喝水吃草的時候,靠著樹木石頭稍稍闔眼,而后很快繼續踏上路途。
等真的抵達基利尼山迷霧深、見到赫爾墨斯,并未安下心來。哪怕皮和袍沾染的神和黑灰被阿卡迪亞甘涼的泉水清洗干凈,依舊能嗅到燒焦的氣味、的腥氣,偶爾還會幻聽。完全無法眠,好似忘記了困意是什麼覺,只是靠著石室墻壁發呆。
“……達芙妮。”
悉的嗓音呼喚的名字,達芙妮沒能立刻反應過來,木然看向語聲來。
金發藍眸的神明站在石室門口。眨眨眼,阿波羅的影沒有消失。下意識起,長久維持同一個作的雙卻不聽使喚,宛如缺乏支撐的兩木樁,打了個旋便要倒下。頓時搖搖晃晃,眼看著要傾頹于地。
阿波羅影一閃到面前,抓住的上臂扶住,手指不自覺收。
“你……”他一時語塞,視線從頭到腳游移,反復確認完好無礙。
達芙妮抬起頭向他笑了笑:“我沒傷。”話出口,都因為自己聲音之低啞驚訝起來,掩輕咳。
阿波羅的視線片刻都沒有離開達芙妮。不過是數日不見,就變得憔悴蒼白,更像個隨時會消散的幻影;原本線條的臉頰因為瘦消而微微凹陷,雙眸便愈發顯得大,配上眼下兩抹不健康的青灰,令人心驚。就連他扣著的手臂,都仿佛因為過度消耗只剩皮骨。
他的線僵地繃。
“抱歉打擾你們敘舊,但我有話要說。”赫爾墨斯打破沉寂,阿波羅眼神閃了閃,默然松開達芙妮。赫爾墨斯便向阿波羅簡潔概括了王宮中發生的事、宙斯給予的祝福、以及達芙妮是如何來到這里的。
“也就是說,父神早就知道的去向。”阿波羅突兀地低笑了一聲。
赫爾墨斯側目看他一眼:“也不盡然。我還沒向他稟報找到神子的消息。”
阿波羅意外地抬起眉。達芙妮也驚訝地眨了眨眼。赫爾墨斯向巖另一側的壁龕示意,里面放著一個眼的搖籃:“小家伙有些孱弱,力量也不完全,一直在睡,但我母親說只要汲取一些仙饌酒和,就應當能逐漸復蘇長起來。赫拉有獲取消息的手段,我還不想暴。”
阿波羅頷首:“那麼我帶達芙妮回德斯,孩子可以先繼續藏在你這里。”
赫爾墨斯嘆息:“別急著做決定,況稍微有些復雜。”他沉片刻,難得在斟酌詞句上現出猶豫的意態:“這麼說好了,除了接應神子,父神還提過一句,讓我把保護孩子的寧芙一同帶到奧林波斯接嘉獎。”
阿波羅面微變。
“看起來你和我意見相同,”赫爾墨斯看向達芙妮,溫和地陳述利害,“如果你在這孩子憑自己的力量登上奧林波斯前現,赫拉必然立刻就會盯上你。那種況下,恕我直言,你只能尋求我們偉大父親的庇護。而那未必是件好事。”
因為庇護往往是有代價的。
達芙妮雙手握拳,低下頭去:“我知道。”深吸氣,盡可能平靜地補充事實:“萬神之王已經見過我,您的障眼法……對祂無效。”
阿波羅神愈發冷,斷然道:“不用父神出手。我可以保護你。”
這是他首次對做如此明確的表態。不由怔了一下。的反應落阿波羅眼中,他眼睫快速了數下。
赫爾墨斯對他的提案也不領。
“那麼你要一直庇護、把帶在側麼?你應當不用我提醒天后是個多麼可怕的敵人。神明的寵會隨歲月淡去,怨恨卻不會。你能保證永遠讓在你看得見的地方麼?你能做到不會有片刻的疏,不會給赫拉留任何下手的空隙麼?”
眾神使者口舌便給,一連數個鋒銳的問句過去,阿波羅語塞,被赫爾墨斯的態度激怒,凜然視的雙眼頓時亮得駭人。
赫爾墨斯并不理會阿波羅的瞪視,轉向達芙妮說:“是我提出讓你到塞墨勒邊去,才致使你卷進了這些事,如果你因此天后的遷怒,我多也會到愧疚。不論是你還是這孩子都不可能永遠在基利尼山躲藏下去,所以我有這麼一個提案。”
“他現在無力自保,而你同樣需要保護自己的籌碼。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由你繼續帶著他躲避赫拉的追蹤,盡你所能幫助他。僅僅是將神子帶出險境,和一路侍奉陪伴新神、直至祂登上奧林波斯晉位所帶來的榮耀與功績不可相提并論。到那個時候,父神也會不得不直接給予你嘉獎,哪怕從寧芙晉星辰神之列也毫不夸張。再加上有不止一位奧林波斯神庇護,赫拉到時也會不得不另找對象發泄怒火。”
“不用我說,這條路危機重重,但相較于其他選擇,我認為這是最優解。”
“當然,”赫爾墨斯友好地眨眨眼,“我也會暗中給予幫助。”
語畢,他看向阿波羅,仿佛等著他反駁。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阿波羅沉默半晌,最后只生地道:“去德斯島依舊是個選擇。那是我和阿爾忒彌斯的降生之地,赫拉那時無法對我的母親手,現在依舊不能染指那里。”
赫爾墨斯嘆了口氣,看著達芙妮的眼睛,難得誠懇地說道:“選擇權我給你。”
口有什麼茸茸的東西因為這簡單的一句話起來,達芙妮匆忙低下頭。
眾神的信使背著手倒退到門邊,輕快地說道:“容我失陪一陣,我得想辦法從赫柏那里一點仙饌酒來給小家伙。”
話語的回音尚未消散,赫爾墨斯已經沒影了。
石室中頓時只剩下達芙妮和阿波羅,以及在襁褓里睡得不省人事的嬰兒。
達芙妮緩緩坐回原位,輕聲說:“我要想一想。”
“好,但你首先需要休息。”以阿波羅的標準而言,他說這話的語氣稱得上和。
看他一眼:“但您看起來還有話要說。”
“并不是什麼非現在談不可的事。”
又笑:“反正我睡不著,您不用顧慮。”
阿波羅皺眉,良久才說:“我沒有聽到你的祈禱。”
半拍停頓。
“整整四日都沒有。”
達芙妮訝然沉默。看著斜前方的地面,良久才說:“事發生得太突然,我腦海中一片空白。而后神王又給我下了那樣的祝福,即便向您求助,您也無法找到我。等到了這里,赫爾墨斯說他會聯絡您……”
阿波羅結了,似乎想辯駁、想要剖白什麼,最后選擇沉默。
靜謐之中,達芙妮的深呼吸聲便顯得愈發清晰。
“其實我也有事想問您。”
“到了基利尼山之后,冷靜下來回想此前的一切,我才突然意識到我看了一件事——塞墨勒是凡人與神的兒,即便與神明結合,誕下的孩子也只會是半神。多麼顯而易見,但我居然一直沒注意到,想必那是因為您說第二位新神就在塞墨勒腹中,我就先為主地相信了。可是,為什麼您能夠斷定那半人半神的胎兒會為一位新神呢?”
看進他的眼睛里,聲音很輕很緩,像是擔心驚擾到嬰孩的安眠,又似乎只是無力用更強的口吻吐出質問:“所以,您預見到了嗎?”
阿波羅瞳仁驟。
似乎想出一個微笑,但那笑容比哭更難看。
“塞墨勒會死去、腹中本該死去的胎兒會沐浴神王的獲得新生,最后躋眾神之列,您早就知道會這樣,請您告訴我,我猜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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