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孟喜當然知道, 兩手指頭不是兩百塊,而是兩千塊。
在劉桂花的心里,自行車那麼大個大件兒, 就是見過最值錢的東西了。
為了避免對他們沖擊太大, 衛孟喜抱著小呦呦,把男人到一邊, 走到確保劉桂花他們聽不見的地方才停下。“友誼商店都只賣七百,你這兩千塊可是獅子大開口。”
男人心頭大概有底了,這個同志是真心想買洗機的,不然不會去友誼商店, 更不會說得出什麼“全自”“雙杠”之類的。
他一開始確實是覺著們買不起, 連唬帶嚇的想讓他們打消念頭,做了多年倒爺,他的經驗就是, 別在不可能跟你買東西的人上浪費時間。
“一張洗機外匯券,黑市上已經炒到三百塊了。”
衛孟喜邊的人都接不到這東西, 有一天裝作無意間問劉香, 劉香專門給找關系問過, 確實是這個價。
貴是貴, 但工善其事必先利其, 現在每天花在洗洗刷刷上的時間實在是太多了, 別說原計劃的看書學習, 現在連每天六個小時的睡眠也保證不了。
再看看自己這雙皸裂的, 干的,仿若六十歲老婦的手, 衛孟喜咬牙, 把心一橫, “一口價,八百塊,你能弄到我就要。”
比友誼商店還多了一百呢。
男人看穿的心思,挑眉,“意思是外匯券只值一百?”
衛孟喜也知道,自己確實是價太狠了,一般黑市上的東西都比正規渠道的貴,可反倒得更低,是有點……過分?
但的錢來得太辛苦了,手里能用的活錢的上限就是七百……能一都是一,夠給孩子買幾個作業本的。
于是堅定了想法,“咱們爽快點,也別扯那些沒用的,反正你要是能弄來我就要,要是覺著弄不來,那就算了,當咱們沒見過。”
這就是一場拉鋸戰,雙方各有難,不然也不會在這小樹林里相遇。男人走了兩步,在心里算今兒是二十七了,馬上就過年了,天兒又冷,再不回家他真的撐不住了。
咬牙,“你確定?”雖然比市價是便宜了一些,但也還是有賺頭的。
“確定。”衛孟喜打算豁出去了,凡是能用錢解決的苦,都不想再了。
甚至,多一天都不想再了,“最快什麼時候能拿到?”
“明天。”
男人打量,穿著非常普通的大棉襖子大棉,除了量高挑些,漂亮些,看不出是個啥份。
觀其友,知其人,反正看邊朋友的見識,肯定不是干部家庭出。
再看懷里的孩子,不算很白的小臉蛋,小,大大的黑眼睛亮得像葡萄一樣,好看是好看,就是頭發太,黃黃的,一看就是營養不良的。
這樣的家庭能一口氣拿出八百塊錢?他不信。
男人名趙春來,他現在之所以淪落到要跟小孩換零食,其實就是因為大意造的。
他是書城本地人,以前當過知青,75年提前回城后在拖拉機廠工作過一段時間,因為跟人倒賣廢鐵被開除,后來干脆跑外頭當倒爺去。把書城多的其它地方沒有的土特產帶出去,又把大城市多的書城缺的東西帶回來,爬火車,睡墻,啥都干過。
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折騰五六年他老婆有了,閨有了,還多了份不錯的家底兒。
本以為日子就要越過越好的時候,當年跟他倒賣廢鐵一起被開除的朋友找上門來,說想去港城倒賣一批半導收音機,拉他伙。
本來,以他爬滾打多年的經驗和敏銳,這種事是肯定不能干的。去年八月份深市特區剛剛立,地想去撈第一桶金的人很多,絕大多數都是干走私,但被抓的同樣不,能全而退的沒幾個。
他是要掙錢,但這種錢他惜命,不敢掙,老婆孩子熱炕頭的不香嗎?
可耐不住朋友勸說,朋友還一再保證到時候不用鉆鐵網過去,只需要在這頭等著接應就行,他也找人打聽過,不過去的話確實風險沒那麼高。
再一想到收音機在國的炙手可熱,只要能帶回來一臺,掙的都是幾十塊,比人一個月工資還高……頓時,一切猶豫拋之腦后。
結果嘛……自然是虧所有家底兒不算,要不是跑得快,還差點進去吃牢飯!
好容易找以前的老朋友賒了點小東西,打算掙點路費錢回家過年,誰知東西沒賣掉,還被廣城公安當盲流,再一次差點被抓,愣是灰溜溜火車回來的。
至今,家里人還不知道他回來了。
他在打量衛孟喜,衛孟喜也在觀察他,明知道他的顧慮,也不可能退讓,誰的錢是大風刮來的?“你要有誠心想合作,明天中午十二點,你把洗機帶來,我還來這里找你,一手錢一手貨。”
趙春來頓了頓,“那你要是不來呢?”他的洗機不就要砸自己手里了嗎。
“你放心,我還怕你不來呢。”
說定,衛孟喜就往回走,心頭還怦怦跳呢。第一次買這麼大件兒,還是一個完全不認識的男人,對方到底啥路數完全搞不清楚,上是答應了,可心里不是那麼回事。
“咋樣,你把他臭罵一頓沒?兩百塊,真敢獅子大開口的。”劉桂花憤憤不平。
衛孟喜可不敢說弄錯了單位,只隨便敷衍兩句,“我聽趙雪梅說這東西本來就貴的,能省不力氣。”
“再省力,那也就是個洗服的玩意兒,我幫你洗,我的力氣不用錢。”
桂花嫂家日子不好過,男人一個人養六張,老娘病歪歪的隨時要吃藥,妹子說不好要上大學,以后嫁人還得準備嫁妝,倆兒子以后娶媳婦兒的錢在哪兒還不知道呢。
衛孟喜倒是想帶一起掙錢,可做飯手藝真不咋樣,賣快餐不現實,鹵的話……衛孟喜暫時也不能把方泄出去。
只能等稍微好一點,有余力的時候,再想別的辦法拉扯一把了,反正現在能做的就是吃啥好的讓孩子送一份過去。
回到家,幾個娃已經累趴了,紅燒興著撲上來,他們都沒心思跟它玩兒,直接倒頭就睡。
它“嗚嗚”著又去蹭主人的,好像是在告狀。
這狗子不像別的狗,它特干凈,四個小爪子隨時得干干凈凈,雪白的上一點雜也沒有,寶對它就像對自己的好朋友,每頓飯吃完都會幫它和淚,有時還要幫它刷牙洗澡。
而它也不像別的小鬼哭狼嚎垂死掙扎,都是乖乖的任由小主人作,甚至泡在熱乎乎的皂水里,還會出的小表。
衛孟喜也沒時間跟它玩兒,雖然暫時不賣快餐和鹵了,但并未清閑下來,這一堆的臟服還等著呢。
就是服能等明天,晚飯總得做吧,烙了幾張蛋餅,加點早上喝剩的牛,風味更加。再燙一把花高價買的小青菜,熗一個酸辣土豆,這頓飯就準備好了。
衛紅睡醒完了一趟回來,臉很沮喪。
衛孟喜現在學著關注他們的緒,再忙也還是問一句,“咋了?”
“張虎蛋說,小秋芳不好玩兒,說我妹一豬屎味兒。”
衛孟喜心頭火起,心說這小孩真臭,閨怎麼可能有豬屎味,但抱起孩子聞了聞,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啥,還真……準確來說也不豬屎味,是下水那腥味。
雖然把廚房用水和洗洗澡的水分開,連瓢都不用同一個,但這孩子是在家里待時間最多的,被熏染上也不奇怪。
難怪最近花洗澡的時候悄悄問,能不能多打一道皂,覺著自己頭發有味兒。
衛孟喜天天跟這些東西接,鼻子已經不敏了,可其他人卻能準確聞到啊……但又有什麼辦法呢,總不能嫌臟就不掙錢了吧。
“沒事,臭就臭吧,咱們自己注意衛生,等以后咱們不賣下水就好了。”
衛紅吃驚,不賣下水?那們家豈不是沒飯吃,沒服穿,也沒學上啦?因為比誰都知道,能有現在的好日子,全靠下水掙的。
正難過著,李茉莉忽然來了。
對于孩子們的熱邀約,并未坐下,而是吸了吸鼻子,“你這院里怎麼有怪味兒。”
是有啥說啥的格,還不怎麼記仇,可衛紅是從虎蛋那里得到一手報的,知道其實想說的是豬屎臭,心里頓時更不得勁。
的媽媽才沒有懶,已經非常辛苦的打掃衛生啦,可下水就是會臭臭的,媽媽也不想的啊。
孩子也說不上哪里不對,就是覺著自己那麼喜歡茉莉阿姨,阿姨卻嫌棄他們家里臭,就像……像隔壁的小秋芳一樣討厭,吃著媽媽鹵的卻還要說妹妹上臭臭。
哼!
小姑娘倔強的把頭一揚,“大姐,我們家特香,對吧?”
花這點默契還是有的,“對!特香,是吧弟弟?”
寶也心領神會,“我們家就是最香。”
專心干飯的衛東:“???”你們在說什麼?
衛孟喜心頭憋笑,這幾個崽,還是知道護著的,雖然人家說的是事實,但被人無條件的袒護,心里格外用。
李茉莉越待越覺著不了,有點想捂鼻子,只是多年的教養讓按捺住了,“長話短說,你上次做的鹵牛味道還行,明天來我們家幫忙鹵一鍋吧。”
明天有事,而且年關家里的大掃除還沒搞呢,“去不了。”
“放心,知道你錢,幫廚一天算你十元工資。”一副替他們“孤兒寡母”考慮的樣子。
的本意是好的,這點衛孟喜不懷疑,也不是傻子,知道一個好端端大小姐總來跟前湊,不是為了陸廣全,也不是孩子,估計還是想跟朋友吧?
但衛孟喜還是決定,不想讓剃頭挑子一頭熱了:“李茉莉同志,某些方面我是欣賞你,但你換位思考一下,在你父親對我丈夫做出那樣的事之后,我們還能為朋友嗎?”
李茉莉臉一變,“但我們也不知道啊,我們也是被騙的,我跟我爸都道歉了,我已經容忍你的指手畫腳,也對你的孩子一視同仁了,你還要我怎樣?”
還要怎樣,衛孟喜想讓他們償命!
上輩子冤死的陸廣全誰管他怎麼想了?誰管他后的妻兒怎麼活,這輩子沒死在井下,那是因為重生了,來了金水礦!
果然,上層階級永遠是上層階級,他們只會在意他們付出什麼,一旦他們付出了他們認為不錯的“本”,而你一個小螞蟻還不原諒他們的話,那你就是貪得無厭不識好歹。
“你走吧,以后都不要再來了,你買的東西孩子已經用了,不好再退還,這是六十塊錢,就當還你的。”
李茉莉頭一扭,走就走。
生氣,幾個孩子也生氣,他們不知道媽媽跟阿姨吵什麼,但他們知道,阿姨一直在嫌棄們家臭。孩子也懂事了,知道他們能有服穿,能有飯吃,有學上,都是靠媽媽每天辛勤的勞,把自己和家里弄得臭臭的,才能把他們養得胖胖的。
嫌棄們家,就是嫌棄媽媽。
小衛紅嘟著,很正式的說:“我不喜歡你了茉莉阿姨,你不值得我喜歡,哼!”
衛孟喜一愣,還擔心自己跟李茉莉鬧掰,最難過的會是衛紅,畢竟這是小小的見過的第一個仙啊,會喜歡一輩子,并不斷努力向靠攏的,背地里衛孟喜還會吃醋說“小白眼狼”呢。
媽媽去世之後,繼父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不一樣。多少年之後,我想起來小時候的這段過往,都忍不住躲在牆角,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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