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燈,他讓給了。
容舒心想,若那一夜,天不曾落雨,不曾登上摘星樓,那大抵不會遇上顧長晉。若他們不曾相遇,那今日,興許能逃過這場死劫。
可惜哪,嘉佑一十九年的中秋夜,上京的長安街,落了一場雨。
容舒自此喜歡上上京的中秋夜,以致于后來定婚期時,執拗地選了八月十五這日。
嘉佑二十年的中秋月圓日,容舒嫁與了顧長晉。
猶記得臨出閣前,阿娘同道,顧長晉自喪父,全賴他那位纏綿病榻的母親靠著一針一線供他讀書,方才有今日耀門楣的顧狀元。
“顧家小郎世飄零,時沒吃苦遭罪,昭昭既一心要嫁他,那便要全心全意待他好,也要好生孝敬他母親。如此,方才能得他敬重。”
笑著應下,說會對顧長晉好。
親三年,顧長晉穿的每一件裳,吃的每一口吃食都是親手做的,可謂是細致周全。
夜里他埋首案牘,總要為他溫上一甌熱茶,留下一盞小燈等他就寢。他天不亮上朝,這樣貪眠的人,也總是忍著睡意,起替他更。
一人,便要竭盡全力地對他好,容舒自認做到了。
可從不曾捂熱過他的心。
容舒只當顧長晉這人天生冷寡,是萬萬想不到,似他這樣的人,也會有將一人深埋心底的。
若是知曉他心中早就有了想要相許一生的人,又怎會嫁他?
雨聲漸漸小了,周遭的一切愈發闃然。
容舒咳了幾聲,烏紫的從角、眼角大團大團溢出,卻渾然不知。曾經烏黑明亮的眸子,漸漸失了焦,也失了亮。
鉆心噬骨的疼早已侵蝕掉的五,什麼都瞧不見,也什麼都聽不見,只余下漫無邊際的疼痛。
盯著虛空中的一點,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一道模模糊糊的影。
那影修長而拔,在黑暗中,卻又沾了幾縷淡淡的浮。
想起來了,那是摘星樓里,顧長晉離去的背影。
容舒忽然便笑了。
即便是一場鏡花水月般的幻影,見到的也只是他的背影。兩個月前,去求他的那夜,他留給的便是一個決絕的背影。
“也好。”笑著道:“其實我知曉的,你一直都在恨我。”
“可顧長晉,我嫁你時,并不知你心悅于。我娘送走,也不過是為了我。你若要恨,便只恨我一人,麼?”
“千錯萬錯,錯在我當初招惹了你,令你與錯過了三載。如今我將正妻之位還與,再拿命賠你,只求你高抬貴手,讓我娘平安去肅州,容安晚年。”
容舒心中那點沒著沒落的牽掛隨著出口的話漸次消散。
與顧長晉,本該無緣無分,是強求了一段本不該屬于的姻緣。
容舒不曾憾過這段姻緣不得善始亦不能善終,只是憾,再不能給娘盡孝了。
出生時,人人都道不祥。便是至親,也不乏厭惡之人。
唯獨娘,始終護。
容舒閉上眼,好似又回到了四歲那年。
揚州府的三月,山如峨,花如頰。
枕在阿娘的懷里,隨著一葉小舟晃在一篙春水里。阿娘溫地著的額,問,我們昭昭的腦仁兒可還疼?
容舒本想笑著應一句“不疼”的。
自便怕疼,可到底是承安侯的嫡長,骨子里又帶了點倔,再疼也不會說疼的。從小到大,也就在阿娘面前能隨心所地喊一聲“疼”。
容舒笑著笑著便落了淚,終是忍不住,低道了聲:“娘,昭昭好疼啊。”
暴雨如注,將檐上青瓦濺起一籠籠輕煙。
一個雕花燈籠被肆的風刮落,在地上滾了幾遭,淡黃紙面被雨水慢慢打,里頭那豆羸弱的燈火“噗”一聲便滅了。
火滅的瞬間,容舒低若蚊吶的那聲“疼”亦淹沒在風雨里。屋子里漸漸沒了聲響,只余兩道影被昏暗的天拉得極長極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