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
大殿里幾點零星燈火似有若無, 依然暗得像一半埋在了地下。風呼呼的吹,那燈火也慘然, 照見玄金冠的君王, 如死而復生的惡鬼,而惶然無措的齊漸,恰似一披了衫的骷髏。
“我……我……”
齊漸心跳如鼓, 幾乎震破單薄膛,答不上話,刀從手里落, 蠕著, 目比火閃爍得更疾, 巍巍回轉過頭,與他共謀的太監周清一向傴僂的都起來了,面龐慘白如尸。
就一兩個呼吸過去,彈指一瞬,生死剎那,周清似乍從夢中驚醒,猛然回頭, 扯脖子喊:“關門。”
八扇大門,齊刷刷關上, 兒臂的門閂堵上, 不管清濁正反,一概阻絕了外軍。
門外軍不知所以。
隨其后的長亭侯鄭安獨自頂著巨大的力——后方羽林軍還在步步,而前方他們還沒拿下太子、玉璽和詔當中任意一項足夠有威懾力的信,逐漸淪為一支深的孤軍。
鄭安看見大門忽然, 以為齊漸等人獨占功勞, 在門上拳打腳踢, 破口大罵。
這門是金楠木做的,敦重厚實,嚴合,向里一關門外再是滔天響皆嗡嗡若丈外蚊。
殿宇齊漸、周清還有些軍,十七八人。階陛上燈火黯淡,獨有齊凌一人,且他面上還著病氣。
這安靜帶給齊漸些微的藉,他抖得不那麼厲害了。
齊凌靜靜看他們瞬息之間關了門,落座于鮮和黃金之斑斕錯落的座,視線一錯不錯,只落于齊漸的面上。
齊漸知道這是等著他回話,一時間難辯難訴,心念如沸,泣聲求助:“中常侍,你說句話啊……”
周清只將眼睛死死盯著最底下一階臺階,咬定了牙關,道:“殿下不要驚慌。先皇已經駕崩了,這是皇后找來冒充的人。殿下……”盛年之帝畢竟積威猶在,兇相畢的悖反慫恿之言不如對著皇后時容易出口,翻滾幾遭,間發出干聲嗓。“殿下知道該怎麼做。”
齊漸慢慢轉頭看他,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登時渾巨震,驚駭加。
他自小弓馬無不習自這位兄長,雖殿不甚明朗,但只需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作,他已知道這就是本人。
萬萬沒有料到周清讓關門,竟是存了如此包天禍膽。竟是想要——弒君。
兩個字驚雷一樣劈過心間,他只覺焦麻遍,心如麻。
就在這時,靜默良久的空殿宇響起了又一句問話:“這是你的主意,還是耳,聽了旁人蠱?”
齊漸忽然意識到,他已經失去了第一個辯解的機會。
他沒有第一時間解刀下跪,表態敵人只有皇后、目的只是清君側,謀反已既定之罪,皇帝已是在問他是主謀還是從謀。
齊漸心神大,未及作答,周清一扯他袖,低聲快速道:“殿下,殿下。你帶兵帶刀,都給看見了,無論如何都是死路一條,橫豎都得死,不如聚力一搏。此刻兵在外,勢在我,大事者不可有婦人之仁啊殿下。”
是真是偽、是忠是反、或生或死、深恩似海或是憤懣怨懟,都只在一念之間。
哪有幾顆心去裝這些,只有一顆頭顱。
齊漸心一橫,卻是兩行清淚淌下來,舉刀指向至高的階陛之頂:“我皇兄……先皇……已經薨逝了,你是……你是誰,竟然膽敢假扮先皇……”
語氣浮如絮,又格外清晰,字字句句,投落深淵。
一風吹過,座后的帷幔鼓,幾樹燈枝明明暗暗。
齊凌再也沒有說話,他雙目就像被這陣風黯的燭臺,燒毀了的鐵一般,黑黢黢照不進明火去。
齊漸被這陣來得詭異的風所,又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發慌,忙大道:“殺了他!”
同時,有人大喊一聲“殺——”
隨著兩個聲音同時落地,整齊劃一的胄甲聲響起,冷冽清亮甲似雪影浮現,照亮這片黯淡過頭的廳堂,霎時間,滿殿充盈皚皚冰雪。
角落里、屏風后、帷幕底、復壁后的人都從暗竄了出來,被甲戴刀,頭簪赤纓,兩人一組,龍行虎步,將軍之中所有人左右脖頸各架上一刀。
驚變就在瞬息之間,齊漸和周清人霎時間呆怔如木,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已長槊加,被按在地上,如待宰羔羊。
齊漸臉上地磚時都沒有想明白,這些兵馬到底是何時、從哪里蟄伏進來的。
直到腥甜的風吹到面頰上,原來這自他進殿以后就環繞周的涼風從一開始就提醒他……明殿后殿有伏。
為何這麼重要的事,他現在才意識到!
他開始劇烈掙扎起來,力梗著脖子抬起頭,卻只能看到幾級臺階,看不到皇帝的角。
“皇兄!皇兄!是中常侍周清誤我!”齊漸如砧上之魚,手腳,滿面涕泗橫流,大聲辯解:“我那日為救皇兄負傷,是他——是他蠱我,說皇兄圣堪憂,為了齊家江山穩固,讓我留在中,這次也是他騙我說皇兄已經駕崩了!都是妖人害我!”
架上齊漸脖頸的是一柄白虎白珠鮫佩刀,青刀鋒泛出冷意,這是護軍將軍趙睿的刀。
傳說威武一世的豫章王就死在這把刀下。
見到他時,齊漸掙的更厲害了。
趙睿嫌他聒噪,取出巾帕裹著塞進了里。
齊凌默不作聲走下階梯,齊漸用手猛地抓住他角,低下頭,見他口中嗚嗚咽咽,額上遍布青筋。
齊凌問:“你就是像方才對我那樣,欺負皇后母子的嗎?”
齊漸流出的淚水打上布團,不住搖著頭。
齊凌嘆息,自言自語道:“今晚我問你的話,你都不回答。”
他腳步經過他伏在地上的,沒有毫停頓。
“殺。”
……
亥時一刻,明殿宮門重新敞開。
鄭安驚聞皇帝并未駕崩,桂宮后殿竟然藏了伏兵,徹頭徹尾是中了圈套。
護軍將軍趙睿傳圣諭,號令:桂宮失陷過在中郎將劉之,余皆無罪,誅逆平,封賞不誤。
雷霆般接管了連連潰敗的前羽林軍。
皇帝親自坐鎮,趙睿刀,羽林軍軍心大穩,從進退猶疑不知會不會遭到事后清算的疑兵,變了爭搶人頭邀功的虎狼兵。
喪失了所有優勢的鄭安兵敗之勢如山倒,車騎都尉師廣陣亡,鄭安被生擒。
鄭安被五花大綁帶來面圣,見殿中水尸首皆已凈,只慘黃燈中、毯之上,齊漸和周清兩顆鮮淋漓的頭顱已經擺在一紫檀深盤,齊漸在中,周清在左,一枯瘦年,一蒼皮鶴發,眼口大張,皆是死不瞑目,右邊空置一位。
鄭安愕然問:“我將在此?”
齊凌笑道:“請舅舅上路。”
鄭安哈哈大笑,笑著笑著,捶頓足,又是嚎泣:“上當了。”
他掙得厲害,殿上掛的燈搖晃,細細煙灰灑下,迷了眼睛。
這位軍功赫赫,鄭氏一門實際上的主心骨,此刻像無賴孩一般在地上又滾又哭又笑。
他忽而坐起,長聲泣道:“陛下,是皇后為了掃除異己,故意放出陛下駕崩的消息!挑撥丞相與舞,令我等不知宮狀,獨一手遮天,再放出君上晏駕之謠……我們……我們是被心羅織的計謀一步一步反的!不是突然發難,丞相此刻還跪在中等消息吶。陛下,妖后為了一己之私,不惜生靈涂炭,攪兵災,置萬民置社稷于險境,其心可誅,其罪罄竹難書!其行惡毒至極!狠毒至極!三郎,舅舅將死,這都是肺腑之言 ,你要睜眼看看,莫人蒙蔽,做了婦人的掌中子、手中刃還不自知,先帝先太后在泉下如何得安眠啊?!”
齊凌冷冷一笑,道:“伏桂宮應八百人,眼線不可計數、攜刀宮,劍履上殿、殺中書謁者令、欺擄太子、乍稱太子崩,推恒王漸為帝——樁樁件件,都是皇后著你長亭侯做的?舅舅,你倒有臉提先帝先太后?”
鄭安一時啞然,怔然良久道:“非常之時……換了誰……都會……”
齊凌久病初愈,力不濟,無意再與他多言,揮了揮手。
鄭安被帶了出去,他不甘就死,如剛正諫士一般,瞪著眼,吹胡子,掙著。
“燕至,啄王孫!啄王孫!”
“禍水……不可留!”
“……我主”
“明鑒……”
…
月亮升得更高了。
約莫升到中天之時,隨華燈慢慢燃起,桂宮掩埋在黑暗中的廓重新浮凸出來,長長階梯漸次被照亮,自上而下,像一級一級從虛空中生出來。
逶迤向下,足踏之始終在暗里,燈也沒能追上。
雙闕側停了一駕車。
車上探出攙扶的手:“一切都準備好了,太子殿下在未央宮,長安十二門、武庫、北軍都在我們手里。”
再往回看了一眼。
“快走,他在找你。”
放下羅,眼前從萬盞華燈的樓臺宮闕,變作簾幕上霧蒙蒙的天水之縹。
讓想起寫在明殿里的字,絹底也是幽幽深紫斑駁的雪青,的字像寫在水里,也像寫在上。
“命則幽吾將罷兮,愿及白日之未暮也。獨煢煢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
取自屈子《思人》,在鄭安死前的表演后變得更加有趣起來,這將是齊凌今夜看到的第二次“死諫”。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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