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書擬出, 加印,由傳諭小黃門所執, 似箭一樣從中發出。
朱晏亭隨即立起來, 走到屏風后,此紗羅曳地,似迷霧四罩, 君王的影子淺淺淡淡投面頰之上,疏影幢幢。
鸞刀進道:“殿下,襲殺失敗, 一舉不得, 打草驚蛇, 勢不太妙。”
“為免走風聲,不能安排朱氏進宮掌兵,皇后金印能調配的只有未央衛士,沒有趙睿這等大將帶領,他們驟襲三公,心中猶豫,才讓他有了反擊的機會。”朱晏亭道:“可反擊就罷了, 他哪來的接應,怎麼有機會逃出生天?”
鸞刀不能答。
神晦暗, 微笑著喃喃自語:“只有一種可能, 他已經知道陛下病篤,早有準備,買通宮里,留了人在邊。今日進宮, 為的就是脅迫我, 宮勤王。”
“接下來怎麼辦?”
朱晏亭笑了:“他若沒有準備, 就死于一參將之手。他若有所準備,就是大逆不道犯上作。他還有第三條路麼?”
見容平緩,鸞刀聲問:“殿下,未央宮的衛士已聽調遣,諸門已經關閉,只要檄文傳出,就……就大事定了,是不是?”
朱晏亭微微笑著,目環顧,再深深看一眼。
鸞刀心里突突一跳,覺到周發冷,已嗅到空氣中飄著的一異樣,怪異的覺自步明殿便無不在——恍然察覺,是安靜。
守衛、太監、郎、宮人,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安靜有序上傳下達。
刺頭劉之不鬧了,一向穩如磐石在前的曹舒也不見了蹤影。
朱晏亭偏轉頭,若有所思的著一滴滴向下打落的宮。
“禍不在遠,禍在跟前。”
長長嘆了一口氣,拂自屏后轉出,對負責起草詔書的人道:“任朱恂為司隸校尉、假節、專命擊斷,太子仆朱靈為護軍將軍、衛士令、護未央衛士。諸宮、掖夫人一律請至桂宮芳蘅殿,暫拘一,非令不得出,違令者誅。”
“諾。”
與小黃門一道令牌,道:“使司隸校尉朱恂即刻上任,封丞相鄭沅府、長亭侯鄭安府、舞長公主府,看管家眷,違令擅出者可立斬不報。”
“諾。”
又執金印對前來復命的未央宮衛士令說:“傳令未央宮外諸門皆閉,逆賊若至,不與他言、不急斬殺,只要困在未央宮中,誰急功近利,或是與之攀談者,軍法置。”
吩咐周備,始終覺得尚有紕,殫竭慮,卻總不能安周全。
還在長安的太尉蔣旭、趙睿、謝誼等人是皇帝的人,但不敢,他們是保皇的地基,殺鄭沅只能由來臟這個手。
因朱氏榮辱興滅,皆系于之一,別無選擇,只能賠命來辦。
但朱氏父子寡謀斷,驟然托付這樣兇險的重任,恐不能勝。
不免想到,倘若此時有一李弈,哪怕是劉壁在也好。
正神思恍然之際,袖間引一拽力,回過頭去,是鸞刀。
鸞刀的臉藏在后的影里。
用只有們二人聽到的聲音,提醒。
“殿下,吳夫人在我們手里,還有臨淄王世子、散騎常侍齊元襄可用。”
朱晏亭駭然睜大了眼,眼眸中驚疑不定一閃而過,口先于意應:“……孤險些忘了。齊元襄還是文昌侯的孫婿,與恒王殿下也是連襟。有他助力,事必能。”
說完,便急匆匆轉回了頭去,低眉掩下眉目間驚濤駭浪。
此時,倘若鸞刀再留意些,便能發現,下誅殺令誅殺三公眼皮也不眨的朱晏亭,在長長袖幅下的手,這一刻,正在微微發抖。
……
鄭沅在未央宮東北墻外的區廬斬殺了許坦,跟隨在他行列里早已安排好接應的衛兵紛紛與軍激戰起來,浮橋沾,散兵潰敗,退守柏梁門。
鄭沅下公卿長袍,換作甲胄,在群衛里,與眾人意圖奪下柏梁門,數次都被箭退,過了一個時辰都不能攻破,眼見未央宮的衛士糾集得越來越多,不得不引眾退到第二重宮墻。
此時的引路小黃門,早已被嚇得尿了子。
“相邦,咱們人可都潛在桂宮……怎麼……怎麼在未央宮,現在怎麼辦?”
“我大意了。”鄭沅咬牙道:“中了那個毒婦的計謀。”
“……誰……誰的計謀?”
鄭沅牙齒站站相擊,還合不攏,啜過牙花,唾了一口沫:“皇后。啐,瘋婦,毒婦,賤婦。”
他想明白了,朱晏亭本就沒有跟他結盟的打算。就連他供出了齊湄、承諾保李弈復原職,但自始至終就是沖著他來的。
他以為會在桂宮勤王,準備得萬無一失,連鄭無傷都安排在詔令出的朱雀門——卻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的“盟友”皇后算準他肯定會走未央宮,便打算在這個空宮里做掉了他。若他全然無備,此刻已命喪參將之手,何其狠,何其可悲!
此時回顧,齊湄之事,也為了破壞與舞之間的信任,讓舞遇事不再與他商議,否則以舞的報,他何至于對未央宮這麼大靜全然無知,完完全全被蒙在鼓里。
他早該想到,自己是鄭太后的外戚,朱晏亭需要的是新的外戚。
他本來就做好打算,就算宮車晏駕,太子繼位,他也會扶持鄭韶養太子臨朝執政,太子生母、懷著先帝腹子的朱晏亭將會是第一個被暗中死的人。
世事變換中迷局都是表象,自己最大的敵人,始終是和太子,最大的敵人,也從來都只有鄭家!
是怎麼就鬼迷心竅了,會抱著朱晏亭會為自己所利用的幻想?
這毒婦何時是個好相與之輩?
鄭沅越想越氣,將手中砍得卷刃的刀往玉階上重重一擲,刀彈了幾下,唰的到臺階盡頭。又只得躬去撿,抬頭之時,看見一簇令箭從一座箭樓,飛到另一座箭樓。他瞳孔驀的一張,大:“壞了!”
慌慌張張,忙集部眾:“快,馬上,要闖出去!”
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侵腦海,使他背脊發涼,渾抖——武庫!
如果他被困在未央宮里,而桂宮埋的人遲遲不作,皇后拿到圣旨召集北軍八校尉,一旦控制了武庫,他備下的三千部眾無兵可以武裝,整個長安城將為一個困死他的鐵桶。
等著他的,有且只有死路一條。
圖窮匕見,手快者勝!寸寸,都是人命!
鄭沅清點人馬,自己人尚余小黃門三人,衛士三十五人。被裹挾進來的有衛士十五人,監三人。將后者以死相挾,殺了兩個不上道的,尸棄在浮橋下,余者皆伏順。
引人馬往柏梁門猛攻,但未央宮衛士占據高地,箭樓陣陣劍雨如下。丞相呼喊其下,也沒有人應。
鄭沅獨余數十人的薄薄家底,不敢再有損傷,頂不住箭雨只得往后撤。
是時已至正午,驕烤灼萬,蒸起貫天徹地的肅殺之氣。
鄭沅胖,走得滿臉是汗,也不及拭。
走出不遠,眾人看來路博門也已關死,上頭架上了匝匝的箭頭,一個個面籠死灰。
鄭沅氣急敗壞,叉著腰在底下了一陣,問博門司馬是誰,沒有人探頭。
前后路都被封死,兩重宮墻作了甕,竟要將他困殺其中!
“爾等不是要擒拿我,追討叛賊嗎?”鄭沅大罵道:“如何在城頭作了魚鱉,無能豎子,來逮老夫!把老夫頭顱拿去換賞錢,有金百萬,萬戶侯!”
然而了一陣,始終無人作答。
四四方方的宮墻,此時了鐵打的牢籠,牢牢焊死在曬得發燙的地磚上。
鄭沅干裂,仰面朝天,著遠招展旗旄,艱難息著。
一切都準備好了,人馬都安在桂宮。
僅僅一步之遙,他卻被困在此地!
若再尋不出出路,他邊的人隨時隨地有可能殺了他,拿去找皇后投降求饒。
鄭沅汗水從額頭往下淌,順著臉上橫流的橫七豎八,他握著佩刀,環顧一圈。
從遠看,臉上似沒有眼睛,只有無邊的汗和兩道。
正在他氣如牛,萬念俱灰之時,忽有人提議:“皇輿在北,未央宮空虛,不如拘眾夫人以脅皇后。夫人們都是諸王諸侯的親眷,皇后投鼠忌,必不敢妄。”
此時無論何樣荒誕匪夷所思的計謀,都是救命稻草,當下便允,一行人往宮沖去。
然而沒走到半途,前方就有探者轉回來報:皇后早就已經把后宮夫人都撤走,而且此前往披香七殿的門也關死了,他們被圍困在了四道門,本進不去宮。
那人旋即又報——
找到了區廬的庫房,還存有許燈油、絹、布帛。
鄭沅幾近灰死的眼里驀然騰起了一簇。“主公,主公,有救了!”那方才才投誠的小太監跳的腳離地,:“可以燒宮。”
有人反對:“我等被困在兩道宮墻,只能燒這些區廬,燒了天,外面也看不見,引火自焚何益于事。”
鄭沅了干裂的,虛迷著眼,抬起頭頸。
高聳云的宮墻、遠遠的宮門。
宮門。
他渾似過了電般,巨了一下,目如游隼掠過衛士們手中的弓箭,指著程唯一一座外宮門。
“那是什麼門?”
“丞相,那是朱雀門。”
朱雀門,上次皇后宮變的時候北軍八校尉聽候指令的地方,所有皇宮詔令發布的門。
銜接未央宮和長安城,代表皇室的正統與權威。
鄭沅激得臉上都起來。
“布帛沾上燈油,多纏幾道,弓弦拉滿,給我燒了朱雀門!”
……
朱雀門上巨龍繞梁的火焰吞吐著滾滾濃煙騰空而起,徹底驚破長安城時。
朱晏亭也正眺未央宮。
“朱雀門司馬是誰?”問。
尚書臺的尚書仆查了一會兒,對下詢問多遍后,方答:“是丞相公子鄭無傷,今日一早的調令,未知至否。”
朱晏亭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著漫天竄起的黑煙,聽著遠的,向這座風雷山雨來的都城想——
是了,這樣才公平,就該賭上自己珍視的所有再來。
和我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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