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晏亭曾經在丹鸞臺上聽的老師說過先朝的一件舊事。
時厲帝景澤元年, 登基不久,有星孛于大角。
中書令預言“不出三年, 國有大喪。”
厲帝說“皇后與朕對臨天下, 亦足發塞大喪之變。”
殺其妻梁氏,夷其族。
……
昨晚,移宮前夜, 鸞刀也憂心忡忡找到,將這個故事舊事重提。
“奴婢還是心慌得不行,眼皮跳了一夜。”
鸞刀拉著的手, 蹲在前, 仰頭著:“殿下, 天象如此,又有詭謠。如今殿下既是陛下最大的敵人,怎能心存僥幸……移宮之事,何不拖上幾日,待局勢明朗再做打算?”
朱晏亭搖搖頭道:“不行,如果龍有萬一……”一瞬,口如被一雙巨手過, 生疼從腹下上剖,如電掣過。
里都要被攪散了, 語氣還是像冷水一樣平淡:“到時宮中大變, 太子在桂宮,我在上林苑,又失金印,坐同被廢。任何一個參將都可以封宮殺我, 我將毫無還手之力。”
金印一定是拿不回的。當務之急, 是要迅速把太子接到邊。
就算不能, 也一定要在后主所居的椒房殿里,在明面上保持六宮有主的局勢,或可一搏。
“這趟回宮,就算是龍潭虎,也要去闖了。”
“奴婢從未聽聞過這樣的宮殿,對一國之母反是龍潭虎。”鸞刀話有憤懣。
“只要陛下在一日,我就不會有事的。”朱晏亭道:“我還懷著他的孩子,他不會殺我。怕只怕……”
最怕,齊凌已經不在了,或者是已經不能掌控局勢了。
再英明專權的皇帝,一旦躺在病床上,所有的壞事都會相繼發生。
人會逐漸顯山水,一切都會慢慢離掌控,所有人都會開始圖謀自己的下一步。
朱晏亭在心里自嘲:我不也已經開始謀劃了嗎?
就算齊凌還在,也怕他已生猜忌之心。
現在天象如此妖異,如果他有不測,長樂宮沒有太后,第一順位名正言順可以攜子掌權的年輕皇后是他現在最大的政敵,最他該斬盡殺絕的人。
這個政敵出不清白,之前還做出了違令抗旨中調兵的事。
還怕明日移宮見不到他,只會見到他周遭的人,傳話的人只會加深猜忌。
君王周遭的擁躉者會裹挾著、在人趕人、話傳話中曲折了真相。
這兩種形都極有可能發生。
勢十分不明朗。
鸞刀怔怔良久,垂下臉面,將臉伏在膝上。對沒有顯懷的平平腹部,微哽懇求:“小殿下,你可莫出了岔子,一定要保護好你的母后。”
朱晏亭失笑道:“他才多小,鴻蒙未知一嬰孩,是我要保護他呀。”用手扣鸞刀單薄的肩胛:“昱兒、這個孩子、李郎、還有你……我親人不多了,活著一日,都會保護你們的。”
“才不過幾年啊,殿下……”
鸞刀的淚水沾了的子。“我怎麼記得你還是弱得吹不得風的苗,什麼時候就長得華蓋一樣,還要給別人遮風擋雨呢?”
……
鸞刀憂從中來,泣涕不止,反過來是朱晏亭安了半夜。
朱晏亭雖未明言,但其實非常、非常害怕,這害怕源于未知。
兵刃刀戈高懸于頂,恐懼像附骨之疽,時不時就竄出來在心上咬一口。
可害怕于都是不允許的,心稍一起伏就會影響到腹中的孩兒。
面有懼也會影響到周遭的人,使人心離散。
作為皇后,必須如定海神針一樣,杵在這里。
不管心如何坍塌崩潰,也需嚴妝華服,寶相端坐。
整整一日,覺得自己像是提線偶人,只按部就班做著旁人安排好的事,不能放任自己多想。
此刻,手被自己夫郎握著,周遭無人侍立,這一桂宮高臺將千萬宮檐踏于足下,周遭風盛,袖口溫綿綿傳來,仿佛天下之大已不剩旁人。
終于可從即將溺斃的水底攀著天鳧上去,出一口氣。
是以在齊凌問出那句話的時候,思維出現了些微頓滯,愣愣反問:“什麼事?”然后瞬間明白過來,面蒼白。
面上浮現不可置信之,非為他疑己,而是為他就這麼問了出來。
已經做好準備,要過幽昧險隘的曲折之道、承四面八方疑心和冷箭、最后才得以命叩問的門,忽而就在面前開敞了。
齊凌是玩弄心最好的高手,當頭一句話便是剖心徹肺、皮破骨的一劍,將一切模糊的攤到了明面上。
于朱晏亭來說,這一刻的坦誠是比黑暗更絕的猜忌里唯一的安。
有多難過就有多慶幸,已經一口氣走到這條路最盡頭,“不過如此”。
“那天陛下去看我,擋著屏風,只有一道影子。”
眼里浮起淚花,面上卻綻開了笑:“阿弟,你連傷都怕我看見,卻懷疑是我?”
“我沒有信心。”齊凌面勝蒼白,雙目一錯不錯的凝在面上,未有毫所避,未有毫所掩,坦陳心的恐懼和失敗:“你放棄過我太多次了。”
一句話,便讓朱晏亭愣了神。
違令抗旨、中調兵……確實狠狠辜負過他的信任,在做了這些事以后,不知怎麼反駁這句話。的一只手還在他掌,冰冷得像握著一塊冰。
逃避向后退。
齊凌于是又將另外一只手覆了上去,將握。
“阿姊,這話我只問你一遍。你說什麼,我都信。”
朱晏亭看到他的手背上有傷的痕跡,已初結了痂,爬蟲一樣蜿蜒,袖口。
齊凌輕聲道:“我太需要你說一句話了,什麼都好。”
“我……”
朱晏亭覺面上發,才驚覺淚水已經沖刷面龐。
急忙手想掩,手卻被攥著。
退無可退,只能將垂淚雙目、臉龐坦在他面前。
是章華的小公主,是千百的妻子,是端莊斂的皇后,是一孤勇的郡國姝,也是玩弄心計的朱晏亭。
胡作為非,驕橫跋扈,忽近忽遠,喜怒不定,心緒莫測,不可相托。
可在哭。
似是一瞬夢里千重萬重的蓬山都下起了大雨。
夢里夢外,宮閣亭臺萬重的終途,月之下,回避不開的的影。
可笑世上造化萬般,偏偏就要生此一人,只需著你哭,你便一句話也說不得,兵敗如潰。
罷了,罷了。
還在拼命想說什麼。
“夠了。”
齊凌忙長嘆一口氣,后退了半步,抬手打斷言又止的話:“什麼話都不必再說了。”
他的手也在,朱晏亭從來不知道他的手可以抖這樣,分明是一只能開五石弓,執掌乾坤重也沒有毫偏挪的手。
他的傷……
心里又急又酸又又苦,霎時間五味陳,幾乎要絕了。
恐他要走,朱晏亭忙抓住了他的袖口。
“陛下……”
“我每一次放棄你,都是放棄我自己。”
話尋到一個出口,就像流的風一樣,不知從何來,不知往何去。
就這麼,忽然便吹過了。
“我是放棄我自己。”又重復了一遍。定定的看著他,下了好大的決心,一字一句的道:“放棄我對陛下刻骨銘心的思念,放棄我能在你上得到的快樂,放棄我作一個尋常婦人的對夫郎的慕。”
朱晏亭覺得自己已經語無倫次。
逐漸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忍了太久的緒一齊迸發,只覺渾的都在往頭頂沖,幾乎要昏厥過去——若真能昏過去倒也好。
卻還意識清醒的站著,恍然間似乎瞧見他眼眶已經紅了,可面容都被淚水模糊得看不清。
在風里站太久了,鬢發被吹得飛,在面上,發著。
“眾口鑠黃金,與君生別離。”
“就算陛下最終還是會疑我。”眼中淚破碎,深深吸著氣,只剩下一氣力,努力陳:“可我從未想過要謀刺。”舌張合,面頰始終有一短線珠子一樣淺淺淡淡的痕墜落。
“因為……”
話噎在口,噎之聲至此濃至極,幾乎不上氣,似乎也在逃避這句話,怎麼也說不出。
最終,肩膀妥協一樣力垂下,妥協到底。認了因而生的怯懦。
“因為我害怕。若……若沒有你……未央宮這麼大……”
話止半句,已被猛地攬了懷抱。
自剖心腑,一席話如嘔心出,此刻渾的力氣都被走了,掙一下的氣力都沒有,任他摟抱,被他悉的氣息彌天蓋地包裹,才明白究竟了多久。
怎麼會不呢?
努力手往上抬著,挽上他寬闊肩膀。
涸轍之鮒,夢深海。
糾葛之蔓,繞上樹冠。
覺他有力臂膀穩穩繞在后腰,手攏垂落涼涼青,聽他夢囈一樣喃喃喚著“阿姊、阿姊”。
攤開的手,放一,又握攏。
泣著應,淚水不多時就了他的肩頭裳。
用手臂纏著他的肩膀,挽著他的脖頸,五指丹蔻深深嵌他脊間窩里。
暗自期盼時間便停駐此刻,不要再往前走一點。
恍然生出自己當真要和他合為一的錯覺,因他像裂開了一般,忽生出大片的紅花開綻,急速暈染,大朵大朵綻在了他玄的袖,染紅了金線紋章,腥味猛地濃濃襲了鼻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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