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雖是子,卻也知人之所,永無止境。平民百姓如此,帝王也未必能免俗。開疆擴土,便算再大卻又如何?倒不若百姓安居樂業才是最好的。如今大戰剛過,朝廷雖勝也是慘勝,正當修養生息重振百業之時,至于那漠北也好西域也罷,若以大梁滅北胡之威遣使以懾,未必不能兵不刃盡數促其臣服。開疆擴土的皇帝史書上不,真正四夷降服八方來賀自稱藩屬的又有幾人?在為天子,對外為天可汗,亦是千古流芳之作……”
“天可汗?”仁和皇帝聽到這個稱呼怦然心,臉竟是驟然一變。
安清悠微微一笑,知道這話說到這里就已經夠了。只是也沒想到,就是這三個字,導致后來仁和皇帝果然以此為方向,對勵圖治專注民生,對外以恩威并施之舉降服胡夷,到老了之時竟真被天下四方奉以天可汗之名。在他在位的幾十年里,大梁國國力蒸蒸日上,形勢之盛猶超當年太祖皇帝開國之時,竟是在后世留下了好大的帝王名聲,史書上將他統治大梁國的這段時間和壽皇帝并列起來,史稱“壽仁之治”,這卻是在場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了。
此時此刻,仁和皇帝沉半響,忽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緩緩地道:“護國公夫人蕭安氏上前聽封!”
安清悠微微一愕,但是瞬間便反應了過來,上前跪地道:“臣婦蕭安氏恭領圣命,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護國公夫人蕭安氏,品行賢淑,格純良,上孝父母公婆,下為夫家賢助,實為天下婦人之楷模。其本為太上皇之義,亦可天家貴胄之位也,朕以手足姊妹之待,封其號香國公主,賞雙公主銜制,其夫一等護國公蕭辰,同賞駙馬鈞遇,賜‘天下第一混世魔王’金匾,夫婦二人特不遵天家子封不離封邑之權,欽此!”
仁和皇帝說完這段話,自己先繃不住笑了起來。蕭辰目瞪口呆,按大梁例制,駙馬不可帶兵,仁和皇帝這份意思倒是明白得很,這是讓自己不做軍職就不做個干凈好了。而先封賞子,丈夫因此而沾的圣旨可謂罕見之極,但歷朝歷代并非沒有先例,可是這“天下第一混世魔王”的金匾又算是怎麼回事?
“皇上!臣這個諢號是不是就……”
蕭辰一句話還沒說完,早被仁和皇帝揮手打斷,憤憤地道:“你不肯出來做幫朕朕允了,說后半輩子要去游山玩水朕也允了,將來一堆軍國大事倒要朕在這個位子上勞心費神,不收拾你這小子一下朕心里實在出不來這口氣,出去玩也不許你太閑著,朕賜你折專奏、依大梁律而行遇事臨機專斷之權,一路上有什麼貪污吏,土豪惡霸,你就替朕捎帶手收拾了罷!總之不能讓你這小子太清閑了,不然朕也太不忿了!明天早朝朕就將此旨讓閣明發昭告,誰也攔不住。那天下第一混世魔王的諢號,你這輩子就好好背著吧!”
蕭辰一臉苦笑,仁和皇帝到底做了件前人未有之事,只是旁邊的小舅子安子良卻早已經噗嗤一聲樂了出來。這場家宴算不上不是家宴,微服私訪算不上是微服私訪的飯局,就這麼在大笑聲中散了。
十日之后,一塊“天下第一混世魔王”的金匾居然還真就大搖大擺地抬出了蕭府,蕭辰本是豁達之人,這諢號既然要背,那索背個得瑟萬分。安清悠這一次坐得卻不是普通馬車,而是六道駿馬拉著的金鑾輦,用足了公主的儀仗。一行隊伍浩浩,卻是在京城里面招搖過市,待行到金街之時,圍觀的百姓早已是人山人海,忽然旁邊一個老和尚呵呵大笑著,一閃便到了隊伍之中。
“了空大師?!”安清悠坐在輦上忽然驚喜的一聲,旁邊蕭辰則是翻下馬,也不管別人如何眼,一把就拉起了老和尚的手道:“您怎麼來了?”
了空大師如今已被封了天下僧道之首的賜,他和兩夫妻關系本就極佳,又是曾一起出過生過死的,此刻見面起來著實親熱:“呵呵,蕭檀越別來無恙?今日二位出京遠游,此后逍遙天下,著實讓人羨慕得啊!老衲如何不能來送行一番?只是可笑老衲在空門,卻不如賢夫婦更能放下諸般空相,新收了一個關門弟子,卻為點化他心中的最后一件俗務,不得還得叨擾二位一次,罪過,罪過!”
俗務?安清悠和蕭辰均自一怔,卻見了空大師向后面揮了揮手,輕聲道:“非塵,你出來給二位施主見個禮,盼能解開你心中那一份不解之結吧……”
“阿彌陀佛,貧僧非塵,見過二位施主!”
一個年輕的和尚走過近前,安蕭二人卻各自猛地一怔,這人竟然是沈云!
當初京城暴,沈從元喪心病狂地進攻蕭家不說,還弄得這帝都之中狼藉。卻是虎毒萬分未曾食子,做這等勾當之時卻是把沈云藏在了民間。后來北胡兵敗京城,沈從元被擒后按照一百零八刀的“漁網剮”凌遲死,沈家九族俱被誅滅,卻只留下了沈云這一香火。他流落街頭東躲西藏,卻是機緣巧合遇見了了空大師。
“蕭施主,安施主,貧僧……”沈云著安蕭二人似是想說什麼,可是頭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竟是兩行清淚流了下來,什麼都說不出口。他與這二人之間有多的恩怨仇,多的千言萬語,此刻便是能說,又如何能夠說得盡!
“咄!是空非空,是塵非塵!塵世之間緣起緣落,總有聚散離合之時,出一步空門,進一步亦是紅塵。蕭檀越連天下兵權都堪得破,安居士素來便是心中自有空明,你這糊涂小子,難道還有什麼想不通麼!”
了空大師陡然間一聲大喝,沈云猛然間渾一震,著安清悠那雙無比清澈的眼睛,忽然間微微一笑,什麼話都沒有再說,而是低下頭去輕聲誦道:
“是謂離一切分別執著,我佛有大智慧波若七十二,和緣護法波羅一百零八,護持以奉,唯助世人……”沈云越說聲音越小,臉上的微笑卻是越來越自然,一部“安和加持咒”本是出家人送別親屬之時常念之語,取佛祖以法力加持遠行者平安喜樂之意,沈云此刻念來,竟是真已有了幾分喜樂味道。
安清悠看在眼里,心下輕輕地嘆了口氣,卻是對著沈云微一頷首,輕輕地道:“非塵大師,一路走好,保重!”
“二位一路走好,保重!”沈云抬起頭來,合什一笑。
兩類不同的人,兩條不同的路,各自走好或許是彼此最后的祝愿。沈云本是天資過人才學滿腹的榜眼郎,大喜大悲之際原本萬念俱灰,遁空門今日一朝而悟,此后卻是豁然開朗,師從了空大師之后得傳缽,終一代有道高僧,這卻是許多年后的事了。
了空大師也不多送,君子之淡如水,一聲保重之際,卻是帶著沈云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只是他這般淡如水,別人卻未必如此,有些范圍縟節卻是不了的。比如仁和皇帝的確夠意思,固然是送了小兩口一塊匾,可也給了他們一個“代天子巡視四方”的名義,讓這份游山玩水變得名正言順,如今他就帶著百等在京城南門,懶到皇上帶朝臣們親自相送,小兩口也算是曠古爍今了。
“不過老婆啊,我是真覺得麻煩,你說一會兒拜別表哥,只怕還得弄一出君臣惺惺相惜灑淚而別的戲碼,我一想這事,就渾上下覺得起婆疙瘩,要不咱們換個法子……”
“你又想怎地?”安清悠微微一笑,看看這位夫君角上那詭異的笑容,就知道這家伙又在冒壞水了。
“要我說吧,等一會兒快到南門的時候,咱們讓整個隊伍突然加速沖過去,不給他們送咱們的機會……”蕭辰的眼睛里帶著一惡作劇式的快。
“也行!”安清悠撲哧一樂,忽然掰著手指頭開始算,“咱倆罵過大臣,整倒過首輔,扳倒過一個李皇后……我曾經打過皇帝老爺子的頭,你更殺了一個北胡共主,咱們還沒做過的事,好像就差沒有連皇帝帶百一起沖擊一把了,左右咱們也不想回京城了,要不今兒個就當著全城百姓試試?”
“這個……”蕭辰撓了撓頭,私下里和那位皇帝表哥倒是怎麼鬧都行,可是真當著全城百姓鬧上這麼一出,天子和百下不來臺朝廷面可就真毀了,不給朝廷留面,皇上表哥真會護著自己?愣了半晌卻是搖頭苦笑道:“省省吧,還是我去做番戲拉倒,娘子,你那個聞了會讓人眼淚汪汪的香還有沒有,我怕一會兒哭不出來啊!”
“乖郎君,我早備著呢……”
安清悠鬼鬼祟祟地遞過一個瓷瓶,小兩口這才心中大定。誰料想天算不如人算,眼瞅著來到南門,卻見一堆文們圍在道路兩側,忽然猛地打出了兩個對聯大條幅,上聯寫著:
“朝廷用人之際,豈容心意慵懶?”
“家國無己可私,必為臣子辛勤!”
文武文武,歷朝歷代幾乎從沒有一個皇帝能夠解決好文武互輕的問題,如今仗打完了,下一步是以國建設為中心,文們自然不干于寂寞,若是找武將打炮誰最合適?當然是蕭辰了,打著巡行天下的旗號出去懶玩,這誰看不出來啊,借口明擺著的。
仁和皇帝猛地看到這副對聯也是一驚,但此時也只能一臉苦笑地站在這些文們后,使勁兒地給自家的表弟表弟妹這小兩口打眼……
安清悠和蕭辰彼此對視一眼,忽然間猛地齊聲喊道:
“跑啊!給我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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