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墜落天邊, 細雨斜風悄然而至。
固遠侯府的花廳中,仆從已經撤下了桌上杯盞,李權正要起告退, 卻被劉眉住:“你且等等,我有話同你說。”
屏退了左右,不過片刻,花廳中只余母子二人。
李權面疑道:“母親所為何事?”
劉眉緩緩道:“你自豫州回來后, 這一段時日亦無差事, 趁此良機, 不如替你議親?你看如何?”
“議親?”李權萬萬沒料到竟是此事,劉眉先前從未提過議親的事,他不蹙眉道, “大丈夫先當立業, 而后家,議親一事何須急在一時?”
就知道這塊木頭不開竅!
劉眉緩了語調:“男當婚當嫁,你正當年齡, 是該尋一個賢淑妻子,即便出門在外, 亦有人相知相伴,噓寒問暖。”見他愁眉深鎖,又笑道, “議親也非一朝一夕的事, 總得挑個你合意的人選, 你阿爹也說, 若是你心中已有人選, 你說來我們參詳參詳, 說不定還可事半功倍。”
話音耳, 李權心念微。他雖然尚未想過此事,不過劉眉的話亦有道理。
看到李權臉上的表,劉眉吃了一驚,忙追問道:“你難道心中真有合意的人選了?是哪家姑娘?”看不出來,這小子心里真有人?
李權搖頭笑道:“軍中多是男兒,哪里來的什麼姑娘。”
劉眉不信,他方才怔愣的神分明有蹊蹺,不過也不急,只說:“既如此,我便托人在京中四打聽打聽,尋些合適的人選來。”
固遠侯府的獨子娶親,不是一件小事,但知道李權的脾,門當戶對最好,若是不行,尋個善良,賢淑子亦可。
李權默了默,道:“母親所言極是,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定下的,但憑母親做主,若我想到了合適的人選也來知會母親。”
劉眉心中稍定,頷首道:“如此甚好。”
城中梆子響過數聲,將軍府的車輦在城中宵之前,抵達了府門。
周妙坐了長時間的馬車,加之上山,下山,只覺腰酸背痛。
回到屋中,本沐浴,簡青竹卻忽然來了閬苑。
周妙驚訝道:“怎麼了?可有什麼急事?”
簡青竹臉上出個笑,“無事,只是來瞧瞧周姐姐。”又問,“今日若虛寺一行順利麼?我從前也在寺中住過幾日,有些掛記。”
周妙笑答道:“此行順利,還有幸聽了禪師講經,益匪淺。”
簡青竹心頭一跳:“禪師?是哪個禪師,道七禪師麼?”
周妙點點頭,卻見簡青竹目朝旁一閃,轉而又笑道:“今日我去市中買藥,聽坊中人言,道七禪師頗陛下信重,偶爾也在丁齋日時,在城中俗講。周姐姐若是也想聽經,不如到時你我同去?”
周妙笑了笑:“好啊。”
簡青竹隨之一笑,沉默了下來。
周妙想了須臾,問道:“你來尋我就是想聽俗講?”
簡青竹神微頓,頷首道:“正是如此,如今夜已深了,我不叨擾了。”
周妙“嗯”了一聲,便見簡青竹推門而去。
哎。
簡青竹這是已經開始懷疑道七了麼?
這樣的誤會何時能解開?
真會如書中所言,去尋李佑白,旁敲側擊地問麼?
不會。
周妙直覺不會,眼下的簡青竹并不全然信賴李佑白。
那麼只能等找到簡青松后,簡青竹才能打消對道七的顧慮。
哎。
周妙嘆了一口氣。
*
十月中,秋意漸濃,院子里的花木撲簌簌地落下了葉子。
今日恰逢休沐,李融和李權來到了將軍府中做客。
這是李融自回京以來,第一次來李佑白的將軍府。
劍閣之中,三人坐于石桌邊,李融凝眉道:“李玄吃了好幾回閉門羹,也該醒了。”
李玄為了趙憐一事,宮了三回,回回都沒見到皇帝,反倒被孟仲元打發出了宮。
他又嘆道:“大將軍第一回可能真有其事,后兩回則是為了圣心啊。”
可是,誰能想到如今的皇帝是那麼心不在焉,不可理喻。
李佑白著手中的白子,輕落于棋盤之上,縱橫錯,黑白各據其勢。此一子落下,卻如堤壩潰于蟻,黑子連失片。
李融指骨敲了敲石桌,佯裝不悅道:“我與殿下敘話,殿下卻將我殺了個片甲不留。”
李佑白揚笑道:“是師父讓了我。”
李融是李佑白的弓馬師父,自李佑白八歲進了軍營,他就一直是他的師父。
李融笑過一聲,徹底扔下了手中黑子,看過一眼李佑白下的金車,方道:“第一次來這將軍府,四下瞧瞧吧。”
陳風聞言,正去推李佑白的金車,李融卻出聲阻止道:“我們三人慢慢走便是,權兒去推殿下。”
陳風躬而退,李權推著李佑白往園中而去。
周妙和簡青竹也在園子里。
今日仆從來院中掃灑落葉,修整枯枝,又在屋中換了厚實的被褥,準備冬的件。
閬苑之中,因而人來人往。
周妙坐得大不自在,便去碧園尋了簡青竹。
二人左右無事,去園子里踢毽子,毽子是前日里冬雪新做的,用的是鴿子,踢起來比周妙以前踢過的毽子重得多。
周妙,簡青竹二人加上冬雪和秋雨,四個人流踢著毽子,鴿毽在半空中飛來飛去,踢得正熱鬧,四人不時發笑。
聽到園中傳來悅耳的笑聲,李融停下了腳步,饒有趣味地斜睨李佑白一眼:“殿下回京后,果是好興致。”
李佑白自也聽到了那笑聲,面上一怔,卻聽后的李權道:“阿爹有所不知,園子里住著簡大夫,就是先前提過的為殿下醫的大夫。”
李融戲謔道:“哦?這聽上去可不止一個簡大夫啊。”
李權默然片刻,開口道:“周縣令家的郎與簡大夫親厚,也暫時借住在將軍府中。”
話音將落,李融與李佑白齊齊轉過頭來。
李融驚訝道:“竟有此事?滄州縣令周仲安的兒?”他先前收到周仲安寄來的書信不久后,便回了池州大營,這個兒由劉眉照料,他自沒見過。這一趟回來之后,他還沒功夫關心此事,沒想到,周家郎竟住到了將軍府里。
李權點頭道:“正是周妙姑娘。”
李融不解道:“不是進京選秀進宮麼?”
李佑白不再看李權,轉回了眼,語調平淡道:“周姑娘改主意了。”
李融一聽,盯著李權看了好幾眼,見他一臉明磊落,他又低頭看了一眼李佑白。
李權這話說得沒頭沒腦,而李佑白依舊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
李融不由地好奇,抬腳朝那笑聲源走去。
*
簡青竹手矯捷,踢毽子踢得尤其用力,剛接過冬雪踢來的毽子,本踢向周妙,右腳一抬,沒控制住力道。
周妙只覺頭頂涼風吹過,抬眼便見毽子呼嘯飛過的頭頂,朝后飛去。
“厲害。”口中贊嘆,只得認命地轉去追那毽子。
白毽子飛躍過草堆,將要落地,卻冷不丁地被一只腳攔住,轉瞬間毽子穩穩地停在了一只黑的長靴上。
周妙往上看去,見到了一個通黑袍的中年男人。
他材高壯,面目獷,滿臉胡須,只是出的一雙眼睛,像是在哪里見過。
目一轉,才看見李權推著李佑白自假山轉出。
周妙終于知道那個中年男人為何長得眼了,他是李權他爹,李融大將軍。
李融也在打量著眼前的周妙。
淺紫的長,外面穿著淡黃的夾襖,頭發半挽,發間斜了一柄梳背,梳背上纏了金,像是從前壞過后來又補上的。
的樣貌清麗,瞧著年齡該比李權小了幾歲,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著他。
不像是大夫。
李融笑了一聲,問:“你是周仲安的掌珠?”
周妙心說,掌珠談不上,上卻答:“正是,敢問閣下可是李大將軍?”
李融抬腳一踢,將毽子在手中,哈哈笑道。
周妙也笑:“多謝李大將軍先前收留之恩。”
李融擺擺手,豪爽道:“周仲安于我有恩,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他說罷,抬腳將那毽子踢回了原,被簡青竹機敏地接住了。
李融定睛一看,笑道:“那便是簡大夫麼?”
簡青竹著毽子,走上前來,點頭道:“正是。”
“你既是殿下的恩人,往后也是我李某的恩人,簡大夫日后若有所需,告訴某一聲便是。”頓了頓,向李權,又道,“告訴小兒亦可。”
簡青竹輕聲道:“將軍客氣了。”
李融扭頭去看李佑白,只見他眼神疏淡,掃過一眼園中眾人,便轉開了眼,目落,似乎在瞧園中曲水。
太子千好萬好,就是實在有些不近人,待人冷淡了些。
李融提議道:“今日難得見到二位,不若一道用午膳。”
周妙聽了這話,下意識地先了一眼李佑白,而他也恰好抬眼看了自己一眼,臉上無甚表,卻也沒有開口阻攔。
側的簡青竹卻先應道:“恭敬不如從命,且說,殿下敷的藥包,也該換方子了,我本就打算將新藥方送到前院去呢。”
李融笑道:“如此甚好。”
李佑白終于淡淡一笑:“多謝簡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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