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王離去后, 室寂然了片刻,陳風開口問道:“殿下今日喝什麼茶?府里帶來了龍井,葉青, 尚有花果茶?”
李佑白:“沏一壺龍井來。”
陳風口中稱“是”,又轉而問周妙和簡青竹道:“二位姑娘呢?”
周妙答道:“龍井。”
簡青竹只胡地點了點頭。
慶王先前來得實在突然,簡青竹還沒回過神來,臉上的茫然尚未退卻。
周妙瞧在眼里, 落座后, 輕拉了拉的袖子, 示意也坐下,簡青竹適才回過神來落座。
臺下擊鞠場中,一個擎鑼的宮人, 手執金錘, 鐺鐺鐺,敲了三下。
他拉長了聲音唱道:“時辰到。”
周妙不由探去瞧,場中的擂臺已經準備齊全, 兩木柱上掛上了彩旗,一側為青, 一側為紅,擂臺四邊以麻繩為界。
這是擊鞠之前的角抵戲,用以助興, 是百戲中頗京中權貴人士追捧的一種。
兩個角抵士, 赤搏, 先將對方掀翻落地者, 為勝。
為了湊趣, 每一場角抵都設有賭局。
角抵共有三場, 第一場出場的是, 周士與柳士,兩人一出場,看臺便發出了喝彩。
二人形高大,壯碩,每走一步,滿橫都要抖上一抖。并且,兩人皆是飽經訓練的角抵士,周士十比八贏,柳士十比七贏,贏面上而言,周士略高一些,因而押周士者多,柳士者。
不一會兒,便有兩個宮侍端著木盤行到簾前,問:“殿下,落籌麼?”
李佑白:“進來。”
宮侍躬而,周妙適才看清了他手中的木盤,共有三格,左描青,右描紅,中間一格留白。
周妙遙了一眼場中站位,周士為青,柳士為紅。籌落青,則押周士勝,籌落紅,則押柳士勝,若二人在半個時辰,難分勝負,此局為和局,則是留白。
李佑白揚手,點了點青格,陳風便將一錠金放進了青格。
周妙趁機假咳了一聲,李佑白聞聲,朝來。
“殿下,我也可以下注麼?”說著,周妙出了腰間的一枚金餅,正是前幾日下棋后,僅存的一枚碩果。
李佑白:“哦?你對角抵亦有興趣?”
當然,誰不興趣,誰是傻子。
穿書的金手指此時不用,何時再用?
記得書中的擊鞠賽,自然也記得角抵戲,不過三場,每一場哪一方獲勝,記得清清楚楚。
好比一個穿越回過去的人,記住了當期的彩票號碼。這簡直就是生財的不二法門,周妙恨不能仰天大笑。
然而,周妙收斂了表,面目藏在帷帽的薄紗之后,只矜持地點點頭,說:“今日如此熱鬧,我自然也想湊湊趣。”
李佑白無可無不可地問:“既然如此,周姑娘下注哪一方?”
周妙起,毫不猶豫地將那一枚金餅投了紅格,押注柳士。
“你想好了?”李佑白輕點了點青格,道,“周士,去歲贏過柳士,三戰三勝,周姑娘大概不知?”
周妙心中笑了一聲,語帶惶恐道:“我,我確實不知,不過,本也是湊趣玩兒,輸贏不計。”
李佑白揮了揮袖,那捧著三格木盤的宮侍便退了出去。
第一局角抵開場,兩方擊鼓而,周士先發制人,朝柳士進攻,柳士節節而退,似乎應對吃力。
李佑白側眼看了一眼長脖子張的周妙,可的面目掩在薄紗下,并不能看清。
周妙察覺到他的視線,扭頭道:“殿下,適才將開場呢。”
李佑白笑道:“角抵士多速戰速決,興許等不了多久了。”
然而話音將落,場中的柳士站穩了腳跟,雙手搏擊,抱住了周士的腰背。
李佑白眸一閃,不及細看,那柳士便已拽住周士的腰帶,猛地將他往左側拽倒。
周士下盤不穩,左又被他驟然一掃,“咚”一聲悶響,竟先倒地了。
誠然,速戰速決。
周妙拍手道:“妙啊!”
因為柳士并非熱門人選,賠率將近一比八,周妙僅用一枚金餅,轉瞬贏回了八枚。
李佑白淡淡地笑了一聲:“周姑娘眼獨到。”
“哪里哪里,運氣好罷了。”周妙謙虛道。
簡青竹笑道:“周姐姐,好生厲害,怎知那人會反敗為勝?”
周妙又道:“胡猜的,我只是偏紅。”
第二場角抵,場中兩位差異甚大,李士經百戰,唐士初出茅廬,二人雖格相當,唐士貴在年輕,但論經驗,李士技高數籌。
青格唐士,紅格李士,中間留白。
李佑白將一錠金投了紅格,周妙隨之將八枚金餅也放了紅格。
李佑白問:“你孤注一擲?不留一枚金?”
周妙搖搖頭,諂道:“此一局,我信殿下。”
李佑白輕笑一聲:“我以為是你偏紅格?”
周妙反問道:“殿下呢?殿下為何選李士,不選年輕的唐士?”
李佑白沉片刻,方道:“角抵亦是搏斗,短時間以敵,才是上策。年輕氣盛固然是好,可未經磨礪的刀絕非一柄好刀。”
周妙笑言:“殿下所言極是。”
鑼響,第二局開場。
唐士年輕,氣力,速度均在李士之上,然而面對唐士的強橫,李士應對自如,宛如四兩撥千斤般,卸去他的力道。
一局過半,唐士氣吁吁,反觀李士,氣定神閑。他等的便是這樣的時刻,李士遽然發難,使出渾氣力,將唐士撂倒在地。
此一局,周妙以八枚金贏回了二十四枚,沉甸甸的金餅捧在手中,喜悅涌上心田。
“周姑娘,好運氣。”李佑白笑道。
周妙正答話,簾外忽而來了一位貴客。
道七和尚先念了一聲佛,在簾外拜道:“參見大殿下,得聞殿下歸京,貧僧特來拜見。”
李佑白斂了笑意,道:“禪師不必多禮。”
陳風旋即開竹簾,道七緩步而,雙手合十,垂首道:“許久未見殿下,忽聞殿下生了疾,貧僧日夜為殿下祈福,盼殿下早日康復。”
周妙不由得多瞧了一眼道七,見他外罩白氅,容肅穆,儼然一副久別之后略顯生疏的模樣。
奧斯卡沒你,我不看。
“勞禪師惦念。”李佑白轉而吩咐陳風道,“為禪師沏一杯龍井來。”
道七順勢落座幾前,陳風將茶碗遞到道七前,笑道:“此龍井自不比禪師茶藝,禪師見諒。”
道七接過茶碗,低眉道:“此茶一聞便知是好茶,一旗一槍,茶芽恰是正當時。”
“禪師謬贊。”
道七飲過一口茶,輕輕放下了手中茶盞,目卻投向了坐于一角的簡青竹。
周妙見狀,嘆道,是啊,道七竟然還未親眼見過簡青竹。
不過他只看了一眼,便轉開了目,問李佑白道:“下月十月初八,殿下會來寺中麼?”
十月初八?
還沒等周妙想明白,十月初八究竟是什麼日子,李佑白搖頭道:“恐怕要讓禪師失了,因不能行,我便不往寺中齋戒了。”
道七垂低眼,念了一聲佛:“既已見過殿下,貧僧便不久留了。”
李佑白亦不挽留。
道七走后,簡青竹才低聲好奇地問周妙道:“先前那和尚是不是就是道七禪師?”
周妙微微吃驚,問:“正是,你見過他?”
簡青竹答道:“當日龍舟燈會時,遙遙見過一眼。”的目又了李佑白,卻未再說什麼。
場中幾聲鑼響,軸的第三場,雙方登場。
兩人袒背,周古銅,材雖也健壯,卻不像尋常的角抵士。
場中執鑼人,唱道:“青格者,皇城衛戍,方敢,紅格者,錦州軍麾下,趙憐。”
這兩個人不是久經角抵戲的力士,而是武人。
看臺之上接連發出了響亮的喝彩聲。
周妙不張地握了握手中的金餅,李佑白見作,問道:“此一局,你當如何落籌?”
周妙沉默了片刻,說:“我拿不定主意,不曉得誰比較厲害,殿下以為呢?”
京城衛戍由衛軍統轄,拱衛王都,是皇帝的軍,錦州軍轄京咽要道,由鎮軍大將軍李玄掌兵,李玄非姓李,是由李元盛賜姓李,是當年削藩的一位猛將,是天子心腹。
可惜,李玄也老了。
李佑白輕輕過手邊的茶盞:“青格者,勝。”
待宮侍端著木盤來之時,李佑白果真將一錠金放了青格。
那宮侍來過兩回,轉而又將木盤遞到了周妙眼前。
周妙雖也有些猶豫,可還是按照劇,取了二十枚金餅放了中間留白一格。
留白一格,一比二十五。
若是贏了,便能換回五百枚金。
周妙清清楚楚地記得,這一局為和局,的的確確會是留白。
李佑白凝眉問道:“為何?”
周妙只道:“我拿不定主意,只好胡猜了。”
二十枚金,并非小數目,哪怕是賭籌所得,真是胡猜測?
李佑白眉心輕蹙,定定地看向周妙,可帷帽之下,他無法分辨的神。
宮侍見落籌后,旋即轉而去。
落籌再不能變了。
李佑白轉開了眼。
*
宮侍托盤,緩步回到了看臺正中央,最為寬敞的一間竹幕之中。
他跪地將木盤托起,孟仲元低頭看了一眼,不笑道:“大殿下慧眼。”
坐于他側不遠的董舒婭聞言轉過頭來,也了一眼那木盤,耳邊又聽孟仲元道:“大殿下雖傷了,可人瞧著,無甚變化,今日攜而來,倒是稀罕,娘娘以為呢?”
董舒婭先前早已注意到了李佑白。他今日來時,除卻一直跟隨他的忠仆陳風,同行的竟還有兩個妙齡子,一個瞧著亭亭玉立,清雅靈秀,從前從未在京中見過,不知是不是眾人口中說的,那個替他醫的醫?而另一個頭戴帷帽,薄青紗遮面,董舒婭驀然地想到了之前在若虛寺中見過的周施主。
若真是……
原以為那周施主不過是道七和尚尋來的人,令萬萬沒料到,依舊常伴李佑白左右,又是為何?
自歸京后,李佑白的種種做派,在宮中,亦偶有耳聞。
他留在側,難道……難道真是因為與自己生得頗為相像?
一念至此,董舒婭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斜睨了一眼孟仲元,他一臉興味地注視著,等待著的回音。
董舒婭側頭,迎著他的目,抿笑道:“大殿下能夠平安歸京,自是好事,將軍府中亦正是需要添人的時候,前些時日,陛下也提過,要賞幾個人去將軍府。”
孟仲元聞言一笑:“娘娘能替陛下分憂,實乃賢妃。”
上元燈夜,驚鴻一瞥,至此亂了餘生。本欲與他一世桃源,他卻墮她入地獄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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