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白在宮門落鎖前,自朱雀門出宮,他所乘的木車被緩緩地推出了宮門,曹來親眼目睹護衛將李佑白推上了一輛高頂的青布馬車。待車馬遠去后,曹來適才轉快步回了寶華殿偏殿。
孟仲元還在等他復命。
寶華殿偏殿燈火通明,玄武燈盞上十八枝燭照得殿中亮如白晝。
孟仲元上還穿著白日里的紫服,只是去了頭冠。他來回踱步,一見到曹來殿,他順手捉過畔長案上的虎賁鎮紙,猛地朝曹來砸去。
曹來躲避不及,又不敢大,只險險側避過,那鎮紙過他的額頭,刺痛不已。
“飯桶!一群廢!”孟仲元厲聲道。
曹來撲到地上,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響頭:“義父息怒!義父息怒!”
“你當時如何同我說的!說你早已打點好了一切,李佑白一去豫州,便是有去無回!”
曹來心知闖了大禍,只顧埋頭不言。
“我讓你派人去豫州尋李佑白的下落時,你又是如何說的?說他中了毒箭,定是活不了,可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尋了大半個月,人沒找到!豫州沒攔住他,你在京城沿路設防,人也沒攔住。”孟仲元越說,聲音反而越緩,可曹來聽得背上冷汗涔涔。
“你派人去李權那里刺探,去一回,折一回,堂堂軍統領,養的卻都是一群酒囊飯袋。”
孟仲元走到曹來前,隨手敲擊著曹來的肩甲:“如今大殿下回宮,如你意了?莫不是曹統領打從一開始就盼著大殿下回宮呢?”
曹來臉發白,又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義父息怒,小兒豈敢!實在是著了李權的道,難保他不是招搖過市,實則聲東擊西,將李佑白藏到了別。”曹來抬起頭來,臉上出個諂的笑容,“但是義父,李佑白折了,看那樣子,太醫院都束手無策,這輩子興許再也站不起來了,他還拿什麼爭,如何是義父的對手。”
孟仲元聽得雙眼輕瞇:“他是真傷假傷,猶未可知,太醫院向來如此,多是無用之人,不可盡信。”
曹來臉上一僵,卻又笑道:“真假往后一試便知,無論如何,大殿下剿匪不力,吃了大虧,陛下今日見了大殿下,龍甚為不悅,往后這圣心再難回轉了。”
孟仲元冷哼一聲:“今日殿中,大殿下可從頭到尾都夾著尾做人,你從前可見過他這樣?李佑白是什麼人,我可比你清楚。”他的目狠狠刮過曹來,“這段時日,你需派人盯著將軍府,有任何風吹草,皆要速速來報。若你再出差錯,你這統領便不必做了。”
曹來叩首道:“是,義父。”
夜愈沉,坤儀殿中依舊約可見星點燈火,仔細側耳一聽,尚能聽見殿低沉的咳嗽聲。
李元盛只帶了兩個宮人,靜悄悄地走到了坤儀殿外。
剛一殿,門口守著的宮娥正揚聲通報,卻被他抬手攔下。
聽到間里傳來皇后的聲音,他面不悅地低聲道:“如何伺候的,皇后為何仍舊咳嗽不止?”
皇帝有一段時日沒來坤儀殿了,此刻夜中突然而至,又意問責,宮娥早就嚇得,跪地道:“陛下恕罪!”
“住!”
宮娥立刻捂住了自己的。李元盛卻再不看,抬腳往里走。
他將轉過室紗簾,皇后便見了他,忙不迭地起相迎:“陛下怎地來了?”
室的宮娥早已跪了一地:“參見陛下。”
李元盛快步走到榻前,按住了皇后的肩膀:“你既已躺下,不必起來了。”
皇后抬眼,道:“謝陛下恩典。”
這幾年來,皇帝幾乎從不在夜里來坤儀殿。
皇后臉上出了幾分急切:“陛下深夜來坤儀殿,可是有要事?”
李元盛卻難得地和悅,拍了拍的手背,道:“沒什麼大事,你不必憂心,朕只是念你病得久了,過來瞧瞧你。”
皇后微微一笑:“多謝陛下。”
李元盛忽問:“聽說你今日派人去庫選了些賞賜,要送到將軍府?”
皇后心頭一跳,聲道:“大殿下雖未立功,可到底是傷了,臣妾便想著,派人給他送些藥材,調理一番,若陛下不喜,臣妾便不送了。”說著,又別過臉,低咳了起來。
皇帝輕拍了拍的后背:“他實乃不孝,竟還讓皇后替他憂心。”
皇后止住了咳,緩緩道:“大殿下自習弓馬,如今傷了,不能行了,更莫提弓馬,臣妾猜想,他定是心灰意冷,故此,臣妾才多念著了他一些。”
李元盛聞言,垂眼打量起他的皇后,莊氏一族聲名不顯,并非高門族,莊氏在他未登基前,便是他的王妃,做了皇后,更是一直謹小慎微,唯恐出錯。
對待李佑白,莊氏向來將他視若己出。
他皺的眉目松弛了些,嘆息道:“你想賞他便賞罷,太醫院那幫庸醫說,他往后也再不能行了。”
皇后眉睫輕,一臉猶不敢信,只怔怔向皇帝,眼角忽而落下一滴淚來,語含噎道:“阿篤,陛下也該憐惜憐惜阿篤了,他往后,往后該如何是好。”
李元盛見垂淚,心念微,誠然,李佑白自此以后大抵是個富貴王爺了。
“明日你也替朕賞他罷。”
皇后聞言,依舊淚流不停,只顧頷首。
李元盛看了幾眼,又覺心煩,便道:“你也早些歇息,莫再傷神了。”說著,便自榻旁起。
“是,臣妾恭送陛下。”皇后伏低頭顱道。
待李元盛走遠,皇后才抬起頭來,接過一側柳嬤嬤遞來的手絹,抹干了眼淚,面上冷然,再不見先前半分溫存之。
柳嬤嬤問道:“娘娘想好了,替陛下賞什麼?”
皇后答道:“當然是重重地賞,除了鹿茸,賞些無關要的稀罕玩意兒。”阿篤定能明白的意思。
“皇帝去哪里了?”又問。
柳嬤嬤低聲答道:“出了坤儀殿,往碧落殿嫻妃娘娘那里去了。”
皇后“嗯”了一聲:“將殿中燈火悉數滅去罷。”
*
噠噠噠。
馬蹄聲漸緩,車行過宵后的空寂街道,穩穩地停在了將軍府門前。
早有仆從提著燈籠,等在門外。
蔣沖跳下車轅,將車的木板搭下,車的仆從推著木車上的李佑白慢慢下了車輦。
如今將軍府的車輦皆裝了木板,加高了車頂,供木車上下。
蔣沖推著李佑白回了“劍閣”。劍閣是前院的寢居,李佑白搬到將軍府后一直住在“劍閣”。
陳風守在檐下,見到李佑白歸來,躬一拜。
李佑白一室,便對后跟著的仆從道:“都下去罷。”
不過片刻,劍閣之中便只留了蔣沖與陳風二人。
陳風接過李佑白下的大氅,回將門邊的燭火吹滅了一盞,又合上了軒窗,道:“殿下歇息罷,已過子夜了。”
“嗯。”
木車被推于榻前,李佑白扶著木車的兩側,掙扎著起,形卻是一晃,險些栽倒,幸而蔣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蔣沖附耳低聲道:“杜醫政說了,這麻散的效用或延續一陣,殿下切不可勉強。”
李佑白今日宮,事先服了杜戚調制的麻散,麻痹了雙,一日過去,他的雙膝只余些微知覺,他卻甩開了蔣沖的手臂,原地站了半刻。
直到雙漸有了知覺后,他才緩緩地坐到了方榻之上。
陳風見他坐定,適才開口道:“今日殿中、侍監又送了仆從來,老奴將他們都先安置了,再過幾日,再分些差使。”
見李佑白頷首,陳風又道:“固遠侯府的人也接進了府中。簡醫安置在了碧園,離劍閣不遠,可就近看顧殿下的傷。”
陳風說罷,默了須臾,還再言,卻聽李佑白開口問道:“周妙安置于何?”
“周姑娘安置在閬苑。”
李佑白“嗯”了一聲,沉默了下來。
陳風正告退,卻聽他又道:“你尋個得力的人去一趟袞州,辦一樁差事。”
陳風心中吃驚,卻從不多問,只垂首答:“明日,奴便差人去袞州。”
李佑白微微頷首,心中卻想,袞州與池州,東西相隔千里,無緣無故,周仲安真會將周妙送到池州念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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