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東來回到自己那屋的時候,渺音子已經坐在屋裏了。
「誒?師父你怎麼來啦?」黃東來一推門,見了對方,也沒行什麼大禮,只是很隨意地問了這麼一句。
渺音子對此也並不介意,正如他曾說過的,他們玄奇宗並不是那麼注重繁文縟節:「找你有事兒唄。」
「哦哦。」黃東來點點頭,順手就帶上了門,「要不要我給您燒點兒水,沏壺茶?」
「不必了。」渺音子指了指桌上的茶壺,「我剛才已經自己沏好了,你幫我倒一下就行。」
黃東來聞言,愣了一下:「啊?茶都沏好了?您這是來了多久了啊?」
渺音子撇了撇:「之前我踏進前院兒的時候呢,剛好瞧見你從屋裏出來,只是你並沒有瞧見我。」他頓了頓,「我正想喊你一聲,卻見你急匆匆地往茅房的方向去了……故就作罷。」
他的話就到這兒了,沒往下說。
反正他那意思黃東來已經明白了——你小子在茅廁里蹲了多久,我就來了多久。
「哈哈,這樣啊。」黃東來訕訕一笑,幫師父倒好了一杯茶奉上,順帶給自己也倒了杯,並在師父旁邊坐下,迅速扯開了話題,「那不知師父來找我有什麼事兒啊?」
「兩個事兒。」渺音子說著,便從懷裏掏出了一本書,擺到了桌上,「其一,你那『無奇功』的基礎已經打得差不多了,可以開始學些新東西了,所以為師今日就去書樓隨便挑了本笈拿來給你學。」
黃東來一聽就覺得這不像人話啊,他當即疑道:「師父,這『隨便』挑的笈,萬一是某種極為高深的功法,以我的修為還練不了怎麼辦呀?」
沒想到,渺音子當即卻用一種看弱智一般的眼神看著黃東來,反問道:「我把它挑出來拿在手上的時候,看一眼書名,不過分吧?」
黃東來搖搖頭:「不過分。」
渺音子又道:「那我看到書名時,是不是就知道這本你能不能練了?」
黃東來點點頭:「是啊。」
渺音子再道:「那若是我發現手上拿的笈你練不了,我把它放回去再重新一本不就完了?」
黃東來此時才後知後覺的地開始尷尬:「呃……」
渺音子這時也搖搖頭,喝了茶:「我先說好啊,你以後要是下山了,可別到跟人說你是我徒弟啊。」
黃東來也喝了口茶,角了兩下后回道:「行……」
短暫的沉默后,似乎是為了緩解僵的氣氛,黃東來手拿起了桌上的那本笈,但見那封面上寫著三個大字——十二諦。
「誒?師父,這本兒看名字……怎麼像是講道的經書,不像是笈啊。」黃東來也算有點文化,知道那個「諦」字大概的意思,故有此問。
「嗨~道道,道中有,中有道……這是互通的,就好比武學之中功和招式的關係。」渺音子道,「總之你學起來就是了,你從中悟到的『道』越深,會的『』自然也就越多,箇中奧妙,那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啊……」
他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不過黃東來也沒深究,因為他也知道這種道不道的話題說下去沒底,反正有的學就學唄。
「好,那東來謝過師父。」黃東來接道。
「這有什麼好謝的,給你學東西是應該的。」渺音子道,「還有啊,你在學這『十二諦』的過程中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呢,也別來問我,因為這本兒我也沒看過。」
「啊?」黃東來都驚了,「師父您就不能教我點兒您自己也會的嗎?」
「什麼『也會』啊?」渺音子一臉嫌棄地回道,「我沒看過這本兒,就代表這本上面記載的東西我就都不會嗎?就算這上面的東西我不會,學了這上面的東西能做的事我就做不到嗎?」他頓了頓,又喝了口茶,「道法千萬,殊途同歸你懂不懂?這世上無數的道書經文,就好比是無數條登山的道路,無論走哪一條都可以到山頂,區別只在於哪一條路更適合你走;今天這本兒十二諦到了你眼前,就說明你跟這一條道有緣,換一本我學過的給你,說不定反而把你耽誤了。」
「好好好,您說的都對……我學這個就是了。」黃東來畢竟是徒弟,在修道的領域他自然說不過這已經修了一百多年的渺音子,人家怎麼吹他都是無法反駁的,他也只能再度扯開話題,「對了,師父您說找我有兩件事,這第二件又是什麼啊?」
這一刻,渺音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嗯……」他調整了一下語氣和表,嚴肅了一點,「東來啊,你上山也有段時間了,門的功法也已練得有模有樣,按本門的規矩,差不多也該賜你個正式弟子的道號了;有了道號之後呢,你才算是正式籍我玄奇宗,今後這歷代弟子的系譜表上,也會有你一個。」
此說個題外話,玄奇宗里給道號,一般都是在弟子練了「無奇功」的第一層之後才給的,因為在那之前,嚴格來說這人還沒邁修道的門檻呢——只有當你掌握了一個門派里最基礎的練氣法門,你才能算是「修士」,才能有「道號」。
這一點,其他的修道宗門也是一樣的,只不過其他門派也各有自己的基礎功法,那些功法的難度和「無奇功」未必一樣。
當年那白如鴻就是沒有「道號」的,「銀道」只是他的江湖稱號而已;儘管他後來花了幾十年也把無奇功練上去一些了,但由於他只是「記名弟子」,終究是不了宗門的系譜表,也不會被賜予道號。
「哦?」此刻,黃東來一聽自己也能有道號,也是相當高興,心說我這相當於是「試用期表現優異轉正」了啊,「那好啊,師父您準備賜我個什麼名號啊?」
不料,下一秒,渺音子卻是反過來問道:「你自己有什麼想法嗎?」
「我?」黃東來稍稍一愣,「這事兒我也可以提意見的嗎?」
「唉……」渺音子這時竟是嘆起氣來,「其實本門對於起道號這事兒並沒有任何的限制,全看當師父的當時當刻的想法,運氣好的呢,遇上個講究人兒,給你認真整個名兒,運氣不好的……就比如我和我師兄這樣兒的,趕上個特別隨的師父……」
「啊?」黃東來這就不懂了,「師父您這道號有什麼問題嗎?我聽著還行啊?」
「唉,你不懂……」渺音子語重心長地回道,「我也不想跟你說,你以後也別問。」
見對方把話都說死了,黃東來也就不接茬兒了,只是默默喝了口茶。
一息過後,還是那渺音子自己又拾起了話頭:「簡而言之,我是不想步我師父的後塵,搞得你今後埋怨我,所以便先問問你自己的想法。」
「哦……」黃東來似是明白了,他念道,「那您說『通天子』、『無極子』、『白雲子』之類的,我合適嗎?」
「俗了。」渺音子的評價言簡意賅,「而且我印象中峨眉山和青城山那兒已經有同道用了這幾個名兒了。」
黃東來聞言,微蹙眉頭:「嘶……那我什麼『子』好呢?」
「你也不一定要什麼『子』啊,誰告訴你道號非得是什麼什麼子了?」渺音子道。
「是嗎?」黃東來對這部分知識是真不清楚,「那還能什麼?」
「道人、散人、先生都可以啊。」渺音子回道,「你樂意的話半仙也行啊。」
「這樣啊……」黃東來旋即又問道,「那怎麼……咱山上好像凈是些什麼什麼子的啊?」
「起名兒的人懶唄~」渺音子道,「我今天要是也稍微懶一下,直接給你按個『東來子』,那我現在還用在這兒跟你繼續扯皮?」
「是是是……還是師父您會疼人。」黃東來趕來句馬屁哄一哄對方,生怕對方失去耐心,忽然給他來句「就這麼著吧」然後扭頭就走。
說罷,黃東來又思考了一下,隨即抱著半開玩笑的態度來了句:「呵……師父啊,您覺得『旭東老仙』這個號怎樣?」
「妖道?」渺音子反應也是賊快,口而出,「魔頭?」他這話也不知算是疑問還是陳述,「這名兒可以啊,聽著就像是那種準備自立門戶出去騙去的路子啊。」
「沒有沒有,東來不敢……」黃東來趕否認。
然,正在他準備把「我只是開個玩笑」這後半句說出來之際……
「有什麼不敢的呀?」渺音子卻已搶道,「自立門戶怎麼了?玄奇宗可從來沒攔著弟子出去自立門戶,也沒有限制過弟子下山世修行;你上山以來見過的師兄師伯們,包括師父我……有一位算一位,都是自己想賴在山上不走的。」
「啊?」黃東來道,「這都可以?」
他道完這句,自己再琢磨一下,就發現這好像是句廢話。
就他目前為止對玄奇宗這幫道士的了解,他們連在自己門派里擔任點職位都嫌麻煩,像「自立門戶」這種更加麻煩的事他們又豈會去摻和?至於世修行什麼的……這山上過得這麼舒服,再加上這幫懶鬼本來也是凡事「不爭」,更沒可能去了。
「沒什麼不可以的,你想『旭東老仙』是吧?好!那就這麼定了。」渺音子接著便道,「以後你的道號就旭東老仙,你管我師父,我管你老仙,齊活兒了。」
說罷,他居然站起來就要走。
「誒誒!師父,我就隨便那麼一說的啊。」黃東來這下可急了,「您別走啊,咱們再商量商量啊。」
「不必了。」渺音子擺了擺手,「這名兒有點兒意思,我喜歡的,我這就跟師兄說一句,讓他給你籍,就這樣了啊。」
說到這兒他就已經邁出門去了。
黃東來哪兒攔得住渺音子啊,他幾步追到門口,後者就已不見了蹤影。
只留黃東來一個人站在門前,呆若木地著空的院子。
傻站了片刻后,黃東來突然抬手,連著扇了自己好幾掌,邊扇邊道:「老仙老仙老仙……老子真的是犯賤!」
當然,他可沒真用力,就是象徵地拍了幾下。
一想到今後這山上但凡是個人見了自己打招呼就是「老仙」,他就覺著蛋疼,但事已至此,他也知道已經沒辦法了,因為他現在再去找渺音子強行要求再改一個名兒,那就「勉強」了,不「自然」了,「味兒不對」了。
因此,他也只能認下這個自己一時玩笑而提出的道號,關上房門回屋,慢慢參悟那「十二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