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暖初照,四野寂然。
孫亦諧他們的馬車,在這個城門剛開的時刻,便已然出了許州城,上了道。
在前面趕車的,還是雷不忌。
此時,雷不忌倒是神的,他這兩天在牢裏好吃好住好歇著,比在外面還閑。
不過車輿里的孫亦諧和黃東來,這會兒都已東倒西歪地睡著了。
他倆,可是通宵沒睡……自打凌晨時出了七柳幽闌,他們立刻又奔了衙門,把雷不忌從牢裏給弄了出來,隨後他們又帶著不忌返回客棧,更洗漱,順帶餵了馬套了車,接著就退房上路了。
很顯然,莫說是一天半天,他們是一時半刻都不想在許州城裏多待。
那麼……幾個時辰前,庶爺和他們算賬到底算得怎樣了呢?
其實也沒怎樣。
在經過了此前種種的變故后,庶爺最初的目的已經變了。
顧其影的筆記,他可以不要;他那個「替」的死,他也可以不計較;他甚至不需要孫亦諧和黃東來立刻「把賬還清」……
按照庶爺的原話:「眼下,我什麼都不需要你們做,也不用你們給我什麼東西,但你們這兩個『朋友』,我已下了,你們『欠我的』,也請你們記住。」
這話的分量和用意,孫黃二人都明白……
毫無疑問,庶爺已將他們兩人的未來,看作是比顧其影的筆記更有「價值」的存在了,等他將來打算把這份價值「變現」的時候,他會讓雙諧幫他做的事,必然是拿到顧其影的筆記也做不到的、更加重要、也更加困難的事。
事到如今,孫亦諧和黃東來都覺得……之前還真不如就把顧其影的筆記抄一部分給他算了。
這世上什麼債都好還,就是人債最難還。
庶爺,便是深諳此道之人;這些年,他通過這種「朋友」間的互相幫助,在江湖上、朝野中……已佈下了無數可以在關鍵時刻啟用的棋子。
想想那位雪兒姑娘的父親「鬼差」,當年是多厲害的人,可就因為欠了庶爺的人債,最後落得個什麼下場?甚至死後還禍及家人……
這麼說吧,這債一天沒還清,孫亦諧和黃東來是一天不會安心的;再考慮到庶爺這人十有八九是在搞什麼重大謀,他倆將來還這人的時候多半還會「有難」。
所以說,他們昨夜的計劃其實並沒有錯,這事兒最終的、一了百了的解決方法,還是只有「殺掉庶爺」這一途。
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如今的雙諧,確實沒有那個實力去完這個事。
論武功、論勢力,還有其他各種的、的資源……他們都無法與庶爺相提並論;除非庶爺突然和顧其影、沈幽然一樣,公然跳起來與全武林/朝廷作對,並且被他們有心算無心地提前佈局、完致命一擊……否則,他們是沒勝算的。
綜上所述,現階段而言,庶爺和雙諧之間,不存在什麼問題,有問題,也只是「誤會」。
…………
有書則長,無書則短。
這天白天,三人基本便在路上,也沒遇上什麼事。
孫黃二人睡到了午時也就起來了,然後順道跟雷不忌說了說這兩天裏發生的事。
當然了,他們並沒有全說實話,而是有意識地把關於「庶爺」的部分全部都給略去了;他們先是說了雪兒和水生的故事,然後又說朱嘉端發現鄭目開是死有餘辜后就算了,再來就說那「院老闆」覺得水生雪兒可憐,便放他們走了,關於雪兒自毀容貌的事也沒提。
反正雷不忌也好騙,不會去摳什麼細節,兩位大哥說得他就信唄,這事兒就這麼揭過去了。
孫亦諧和黃東來不告訴不忌「庶爺」的存在,無疑也是為他好,若是把這兩天所有事的來龍去脈全都告訴了雷不忌,以不忌的格,肯定會覺得孫黃欠下庶爺人是因為自己,隨即把自己也給卷進去。
三人就這麼一路閑聊著,到下午申時前後,正好行到了一個劉莊的地方,他們一看時候也不早了,再往前趕一個驛站可能來不及,便決定找間客棧住下。
劉莊這地兒,就是個比較大點的村子,村上好歹有那麼一間還寬敞的客棧在。
雷不忌剛把馬車趕到那客店門前,客棧來的小二便麻溜兒地跑了出來,又是牽馬又是招呼的。
別看是小地方的小二,眼力勁兒也不錯,一看是乘馬車的客人,就知道人家有錢,所以那招呼起來也是格外熱。
本來一切都好好兒的,也沒什麼異常,沒想到……
說話間,那小二哥的眼神往馬車後邊兒一瞟,瞟到孫哥那把三叉戟的剎那,其臉上的神忽然就變了。
這還沒完……他這變臉,一開始也不過就是表有點僵,但過了幾秒,當他看到孫亦諧和黃東來從車輿中走出來時,乾脆就出了一臉的憤怒和厭惡。
接著,他便是馬也不牽了,話也不說了,突然就扭頭跑回了店裏。
很快,一個掌柜模樣的人就隨著他一同走了出來,也和他一樣,盯著孫亦諧和黃東來看了看,便馬上黑了臉。
「二位……」那掌柜的上前兩步,縱然神態語氣毫無敬意,但抱拳拱手的作還是做了下,「恕老夫無禮,敢問……」他頓了頓,沉聲道,「二位可是那孫亦諧孫俠,和黃東來黃俠?」
孫黃二人一聽這話還,心說咱倆現在都這麼有名啦?隨便到個村鎮里,遇到個客棧掌柜的,都能把咱認出來?
「呵……不錯。」孫亦諧當即笑道,「在下正是孫亦諧。」
「在下黃東來。」黃東來也是微笑著接道。
他們本以為店家聽到這回答後會先來一聲驚呼,然後把他們吹捧一番,聊表一下其滔滔不絕的敬仰之,再接著就是好吃好喝好房一條龍走起。
萬萬沒想到……
「哼!」迎接他們的卻是一聲冷哼,「好啊!剛跑了兩個,又來兩個……來得好!」那掌柜的簡直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段話,「鄉親們吶!快來啊!那騙吃騙喝騙銀子的齊孫兒又來了仨呀!」
他這一嗓子吼完,那四鄰八里的,歘欻欻就衝出來十幾口人,他們手裏有拿菜刀的、有拿鋤頭的、還有抄著搟麵兒的,轉眼間就把那馬車給圍上了。
孫亦諧、黃東來和雷不忌一下子都看傻了,這是幹嘛?黑店?不對……黑村?就算是黑店也得等人進了門才手吧,怎麼他們現在還在街上就被gank了?
「娘里個歇比的!還來是吧?」那掌柜的也是氣得臉通紅,各種土話髒話全都出來了,「我告訴你們……今兒到了咱們村算你們倒霉,咱已經上過一回當了!大夥兒都還憋著火呢!今天你們就代另外那倆騙子把該挨的打給挨了,然後跟咱去見!」
那老頭兒說完,一回就去客棧櫃枱底下出一木來,帶頭就要上來打人。
周圍那幫村民們也是群激,有幾個膽兒力壯的眼瞅著就要上前去把馬車上的三人給拽下來。
這一刻……有著富群架經驗的孫亦諧當機立斷,而出。
只聽得,他「」一聲暴喝,如驚雷乍起,似龍狗嘯。
喝聲未盡,孫亦諧已經一個箭步上前,劈手奪下了沖在最前的一個大漢手中的菜刀,然後一手鉗制住那大漢,另一手將菜刀抵在了那大漢的脖子上。
「誰他媽敢過來!老子先一刀砍死他!」孫哥說這話時,突然又把菜刀從那大漢的脖子那兒移開,沖著前方的其他人揮舞了兩下,隨即又重新頂回了其手中人質的脖子。
還別說……他這手非常管用。
僅僅是他那高的一聲狂吼,就已經把很多人給鎮住了,再加上他那種殺人如麻般的態度和氣勢,誰還敢上前?
村民畢竟只是村民,看著人多聲勢大,實際上沒屁用……你讓他們抓幾個小小、夫(防一手)婦,那是可以的,但真遇上了亡命徒,誰也不願上去當出頭鳥送死。
「兄……兄弟……別……別衝……」那被孫亦諧鉗制住的大漢,剛才還吹鬍子瞪眼一臉要吃人的樣子,這會兒被孫亦諧拿刀架著,便只覺兩發、說話打,就差尿子了。
「誰他媽是你兄弟?」孫亦諧理都不想理他,「你給老子閉!再說話我把你腦袋摘了!」
那大漢本是個廚子,殺殺魚他練,你跟他提殺人他頭皮都麻了,趕噤聲。
「你……你們這是幹什麼?行騙不還要殺人不?」那掌柜的此刻則已退回了客棧門,半個子掩在門框後面沖他們喊話道。
「放屁!」已經這況了,孫亦諧才不管什麼尊老,瞪著那老頭兒就這麼罵了過去,「你們幾十個人拿著傢伙圍上來,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打過來,居然還敢說我要殺人?老子這正當防衛!」
別看他態度惡劣,但話都是佔著理兒的。
今天這事,若是孫亦諧不在,換黃東來和雷不忌去理,那大概率是要吃虧的;雖然以他們的能力要制住這些村民也不難,但他們一個用毒的、一個又太愣,一出手多半要弄出傷亡來……而若他們堅持不想傷害這些老百姓呢,就得挨揍,運氣不好落下殘疾都有可能。
也只有孫亦諧這魚市場里刀劍影趟過來的,最清楚市井裏干架是怎麼一回事兒,也知道該怎麼控制這種場面。
「嘿。」一息過後,眼看局面暫時穩住了,孫亦諧便小聲了黃東來一聲,並使了個眼。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黃東來和他眼神一對,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一秒,黃東來就登高半步,朝著周圍抱拳拱手半圈,高聲道:「諸位鄉親,我等途經此地,並無惡意,更不想傷害大家,卻不知諸位為何要對我等刀兵相向,還賜教。」
他們這也算先兵后禮了,孫哥先用流氓的方式控住場,黃哥再出來假裝斯文,給對方來點的——這樣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才比較容易化解矛盾。
黃東來這話一說,那些村民便也紛紛疑起來,大家都齊刷刷看向了客棧掌柜的,本來嘛……你喊我們出來的嘛,要有鍋也是你背啊。
那掌柜的一想,這個「假冒黃東來」的小子說話文縐縐的,好像還講點道理,尚可流,故而言道:「你說……你們是孫亦諧、黃東來?」
他這麼想、這麼問的時候,卻沒有換位思考一下,自己剛才的言行又講不講道理?
當然了,由於孫亦諧已控制了局面,那也不重要了。
「是啊,我就是黃東來啊。」黃東來反問道,「怎麼了?」
其實吧,現在冷靜下來回想一下此前掌柜說的那些話,孫亦諧和黃東來大致已經猜到這劉莊發生了什麼事了,不過他們還是希當面和對方對質一下、把話說開,免得四周那些村民里還有個別人搞不清楚狀況。
於是,那掌柜的就把他們村兒前幾日怎麼招待了另外一對「孫亦諧」和「黃東來」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說了……
那兩個騙子也是膽兒,除了在客棧里各種白吃白住外,還騙了不村民,說要教他們的小孩武功啦、說要在這村子裏開宗立派啦、還說要在這兒辦買賣、買地買房等等,各種給村民們畫餅。
這些村民一聽,兩位剛剛在揚名的江湖新秀竟然對他們村兒那麼有興趣,那自然是都結上來,各種好酒好菜伺候著,每家每戶都給送銀子、送禮……以換取那倆騙子空口許諾的各種「好」。
沒曾想,就在今天上午,小二按慣例去給那假孫亦諧和假黃東來送飯的時候,卻發現那兩人和他們行李都已不見了……
這些天裏他們收來的各種銀錢、禮……除了一些實在是不怎麼值錢的、和太重的東西外,能帶的都帶走了。
村民們這才反應過來,這兩人怕不是騙子吧?
但要去追,那是追不上了……
這兩個騙子也是早有準備,他們之前每天都故意等到日上三竿再起,並再三囑咐小二不要一早來吵醒他們,其實都是為了逃跑這天做鋪墊;就在這前一天的夜裏,那倆騙子趁著夜,下樓來,給他們騎來的那兩匹馬的蹄上都包好了布,消了馬蹄兒聲,然後把騙來的財都帶上,連夜騎著馬,慢慢的、悄悄地溜出了村兒。等出村后,他們再把馬蹄上的布解下,開始策馬疾馳……所以,當小二發現那兩人不見時,對方早已跑了大半天了。
隨後那半天,村裏人還能幹嘛呢?互相埋怨唄。
那詞兒大家也能想像啊——「都怨你,我就是聽你說他們肯定是,才會相信的,要是我先遇上這倆騙子,絕對不會被騙。」
被騙的人大多這樣,前一天還在一種「被賣了還幫人數錢」的狀態中呢,后一天就都是事後諸葛亮了,你要把他/急了,他/沒準還會說對方用了一種拍他/一下肩膀就能讓他/乖乖聽話把錢送出去的葯,這才導致他/這麼明正直的人中招了。
無論如何吧……
聽到了有人冒充自己行騙的事,孫亦諧和黃東來那肯定是忍不了啊,就算他們能忍,雷不忌都忍不了啊。
也甭管他們還有別的什麼事兒了,眼前的這個事,必須先解決,否則便如芒刺在背、魚鯁在。
這才引出那——「孫亦諧」蒙冤堂上死,「黃東來」失足糞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