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孫亦諧和黃東來連過兩關后,薛推對他們的態度已和他們剛來時截然不同。
薛推現在再看這兩人,不但不覺得他們是誤打誤撞闖進來的土包子了,還覺得他倆有點像特意來扮豬吃虎的武林新秀。
在這樣的人面前,薛推自不能把題目出得太「普通」了,否則會顯得他失水準。
是的,一般來說,第三關的容就是由他薛推親自出題和對方「文斗」;而「文斗」,通常也就是作個詩、對個對子、猜個字謎啥的。
薛推也正是因為非常擅長這塊,所以才得了「小德祖」這麼個外號;意思呢……就是他上頗有幾分那楊修楊德祖的風采。
但其實,由這點便不難看出,薛推多年來考會試一直不過,也不算冤。
他上的「聰明」,從來就不是什麼真正的大智慧、大才學……而是典型的酸腐文人賣弄技法的能力。
用一句話來總結,就是徒有摛文掞藻之能,卻無安邦定國之策。
所以說,在這不歸樓里當個幕賓,也不算委屈了他……因為比起做來,他干這個的確是更合適。
此刻,薛推請孫黃二人座后,自己卻是背著雙手,在書房來回踱步起來。
方才他本來想用那第二關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沒想到黃東來瞬間就把正確答案給報了,反倒殺了他一個猝不及防。
這種況下,薛推也只能急中催智,趕去思考第三關要考的東西……
「怎麼辦?使我最拿手的對對子?
「不行……這麼短的時間要出個能對死人的絕對太難了,普通的對子肯定難不倒他們。
「要不……指定個主題,讓他們作首詩?
「不……也不行,作詩太簡單了;就算他們隨便作首打油詩,只要能點了題,詩韻和平仄也不出什麼大差錯,我就不好多說什麼……因為他倆前兩關過得實在太輕鬆,我在這第三關若是於一些唯心的事上吹求疵,看起來就會像是我有意刁難他們一般。
「嗯……該怎麼才能讓他們輸得心服口服呢?」
薛推在那兒想了很多,不過他腦子轉得快,用去的時間倒也不長。
片刻后,只見他猛然抬頭,眼中靈一閃,一抹笑容浮現在了角……
孫亦諧和黃東來一看這貨的表就知道——完了,這姓薛的怕是想到什麼壞點子了。
「呵……二位公子。」下一秒,薛推便滿臉堆笑地湊了過來,抬手一施禮,問道,「不知這第三關的『一言』,由你們哪位來答?」
孫黃二人對視了一眼,結果……自然是黃東來開口了:「還是我來吧。」
沒辦法,兩害必擇其一,只得取其輕者;黃東來再不濟,也比大字不識的孫亦諧要強些。
「好。」薛推聞言,點了點頭,自己也坐了下來,搖頭晃腦道,「不知黃公子可曾聽過這樣一個故事……」他頓了頓,開始背誦道,「鄭人有且置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忘之。已得履,乃曰:『吾忘持度!』反歸取之。及反,市罷,遂不得履。人曰:『何不試之以足?』曰:『寧信度,無自信也。』」
薛推就這麼直接把「鄭人買履」這個故事的原文一字不差的背了一遍。
黃東來……其實沒有完全聽懂,不過他從那些自己能聽明白的隻言片語里大致猜出了對方講的是哪個故事,故而有些虛的點頭應道:「啊……聽過啊。」
薛推笑了笑,又道:「那,這個又如何……」接著,他又分別背誦了「亡羊補牢」和「刻舟求劍」這兩個典故的原文。
黃東來也都說知道。
至此,薛推覺得鋪墊得差不多了,便開口用怪氣的語氣言道:「呵呵……黃公子果然是博聞強記、通材達識,所以我想……以黃公子的見識,必定能說出一個連薛某都從未聽過的寓言典故吧?」
「啊?」黃東來被他這麼一問,有點兒懵,本能地做出為難的神,念道,「這……」
薛推看到對方臉上的神,當即面得,道:「若黃公子能說出那麼一個來,這第三關便算是過了,但若說不出來嘛……」
他這道題,可是壞得很。
站在他的角度,以一個朙朝讀書人的常識來看,作詩對對子寫文章……都不難,這對他們來說就是公式化的東西,就跟現代那些畫「本子」的漫畫家出本子一樣,你只要把那幾個套路學會了,且畫技過關,那創作就是信手拈來,反正讀者也不是很在意裏面的劇或是什麼神涵,人家主要就是看畫兒。
但是,你要讓一個為了做整天鑽研八文的人寫個故事,還他喵的得是含著某種深刻思想,可闡發哲理的寓言故事,這就不是難不難的問題了……是本就不可能。
此其一。
還有其二:薛推自信,以他的才學,這世上就不可能有他還沒讀過的寓言典故;什麼戰國策孟子韓非子……你去找,隨便找,你說個開頭,他就能立刻接上並給你全背下來。
因此,他這題出的,至在他自己看來……無解。
不料,黃東來卻只是稍微猶豫了一會兒,就用很平靜的語氣接道:「好吧,那我就跟你講一個『兔賽跑』好了。」
「啊?」薛推都愣了,他兒就沒想過對方竟然還真會去答。
不過最初的驚訝過後,他還是穩了穩心神,暗自告訴自己:「沒事……這小子八是想現編一個……哼,一個十七八歲,臭未乾的年,臨時編撰,又能說出個什麼所以然來?」
然後黃東來就用大白話把兔賽跑的故事跟他講了一遍。
薛推聽完都驚啦。
待黃東來說完,薛推還坐在那兒品了半天,活像個連《兔賽跑》都沒聽過的孩砸。
「薛先生?」黃東來見他愣半天不說話,試探著問道,「怎麼樣啊?您倒是說句話啊。」
「呃……」薛推回過神來,有些木訥的念道,「敢問……黃公子這則典故,是由何得來?」
黃東來總不能回答對方這是《伊索寓言》裏的段子唄,於是就撇著大胡扯道:「我現編的啊。」他還擺出很輕鬆的樣子,補了句,「就這種故事……我拉泡屎的功夫就能編倆,不信我一會兒再跟你說個『三隻小豬』怎麼樣?」
這下薛推可傻了,他趕起,俯首作揖:「黃公子才高八斗,弸中肆外,薛某……哦不……學生薛推坐井觀天,蠡酌管窺,實在慚愧!此前多有得罪,還見諒。」
「喔!就說了一兔賽跑……至於麼?」孫亦諧見了對方這反應也有些吃驚,他當即吐槽道,「那我要是給你來一長篇單口相聲《海賊王》……」
「誒!誒!孫哥!」黃東來趕提高了嗓門兒,並輕輕推了孫亦諧一下,提醒道,「當今天下可是連評書都還沒有呢,你別搞事啊!」
孫亦諧笑了笑:「哎~開個玩笑,不要慌嘛。」
他倆說的這幾句,反正薛推也沒聽懂,他只當這是兩人間的某種黑話玩笑,也沒在意。
黃東來也是趕扯開話題,對薛推道:「薛先生,既如此,那這『一品』、『一眼』、『一言』三關,我們算是過了吧?可以吃飯了吧?」
「哦!是是!」薛推這會兒可是畢恭畢敬,好似遇上了世外高人一樣,「薛某這就去安排,二位請隨我來……這邊雅座有請。」
…………
長話短說,又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孫黃二人終於是在一個雅間吃上第一批端上桌的冷盤了。
此時,距離他們邁進不歸樓大門的那一刻,已過去了半個多時辰。
其實說晚也不晚,亥時而已……按現在鐘點來說,晚上十點半不到,但他們兩人早就壞了。
之前孫亦諧弄的那盤兒魚,因為量不多,還分給了薛推袁方治等四人一多半兒,導致他倆自己倒沒吃上幾口;可以說……非但沒起到「墊肚子」的作用,還進一步催生了兩人的食慾。
好在那第二第三關他們過得飛快,加起來也就十多分鐘搞定;於是,在十一點前,兩人便吃上了這智仙閣廚房裏端出的菜肴。
那「南廚神」,今天也是興緻大好——煎炒烹炸悶溜熬燉,南甜北咸東辣西酸,袁老爺子幾乎把自己那些拿手的絕活兒都給亮了個遍;反正孫亦諧和黃東來在席時就明確表示了不差錢,讓他們隨意發揮,趕上菜就是了。
當然了,那道「春帶雨晚來急」,今晚的菜單是上沒有的,因為那是春天的時令菜,而現在是秋天,就算勉強做了也味兒也不對。
今夜,袁方治做來唱大軸的菜,「千金買壁」;如果說「春帶雨晚來急」是他二十五歲時的大乘之作,那這「千金買壁」就是袁方治在五十五歲后廚藝已臻至化境的證明。
就這麼一塊豆腐,擱進裏,能讓你品出一代狂生的放浪和悲涼、一位佳人的才和凄婉……好似你就是那高適、那杜甫,站在那裏,親眼看著那一段佳話的發生,但同時又能察覺到故事最後略帶憂傷的結局……
這晚,孫亦諧和黃東來都喝高了,因為那桌菜確實是好……他們一輩子都沒嘗過的那種好。
這不歸樓對雅間客人的服務也是非常到位,在他倆還沒喝傻的時候,薛推已經進來問了他們住的客棧在那兒,以便能在他們不省人事之後派人把他們送回去。
至於這晚的飯錢,薛推也沒收,只是在兩人客棧的房裏留了個條兒,告訴他們這頓飯錢已經記賬上了,二位什麼時候方便,找個人送來,或者下回來時再結都行。
這,就是講究……
客人事後賴賬不給錢,那是客人的問題,但不歸樓的人……絕不會趁客人不知道的時候翻客人隨帶的東西,類似「從已經神志不清的客人上把飯錢搜出來拿走」這種事,不歸樓的夥計是不可能幹的;要是真有人這麼幹了,那老闆一定不會放過他,因為這就不是客人的問題,而是不歸樓的問題了。
…………
第二天,日上三竿,還是黃東來先醒的——他功底子好嘛。
醒來一看,他便發現此刻自己正躺在孫亦諧房間里,床邊還擱著孫哥的三叉戟。
黃東來忍著輕微的頭疼,回憶了一下昨晚是怎麼回客棧的,隨即心道:「哦……應該是不歸樓的夥計把我們扛上來時,搞錯了房間,把孫哥扔我房裏,把我扔這兒了。」
他一邊想著,一邊已從床底拿出了夜壺方便了一下。接著,他便打了個哈欠、了個懶腰,準備去隔壁醒孫亦諧。
因為是被人扛回來直接扔床上的,他這一夜既沒服也沒蓋被子;當然了,這個季節,他又是練武之人,這麼睡一晚也不至於冒。
黃東來就這麼穿著皺的、一酒氣的服走到了門口,隨手打開了門。
不料……此刻,門外已經有個人在等著他了。
只見那人,大白天的也穿著一黑,生得是人高馬大,皮黝黑,飛眉鬢,鼻直口方;而要說他臉上最大的特徵,就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牛眼,好似時刻都在瞪著你一般。
黃東來打開門的時候,此人就站在三尺開外,面朝著門口瞪眼。
一見黃東來現,這黑臉漢子便向其抱拳拱手,扯著朗厲的嗓音,開口即道:「孫亦諧,我要和你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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