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垚南(一)
燈籠高掛, 炮竹鳴響,整個垚南都陷新一年的歡鬧喜慶中,整條街巷都是炮竹殘渣, 紅紅火火,持續了好幾日才恢復如常。
歲首在暮冬的余寒中一晃而過, 將至仲春,天兒也稍稍回暖, 只是春雨陣陣, 有時仍舊有些涼。
白日里酒館客人,掌柜的為了省錢便也沒燒幾個炭盆, 倒是給了兩個留有余溫的暖手爐,元鈺清沒要,只要了酒。
他燙了壺酒,裹著毯子推開窗, 風夾著雨瞬間撲面而來,他冷得倒吸一口氣, 又捧著酒碗喝了兩口熱酒暖, 隨即瞇起眼去看沈卻。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養這麼個講究子, 明明是個武將, 卻一的矜貴氣, 喝酒都要用酒盞,從不肯捧著碗飲酒。
男人著酒盞在桌上轉了一圈, 良久才道:“想好了?”
元鈺清那雙桃花眼彎了下, 說:“如今邊關安定,垚南太平,王爺也能好好松口氣,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我, 我想了想——”
他說著,半躺下子,手臂枕著腦袋道:“我師父他老人家想要云游四海,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去陪他走走,也見見世面。”
沈卻垂目盯著熱氣騰騰的酒,沒答應也沒拒絕,只是舉杯了他的酒碗,偏頭去看窗外,仰頭飲了酒。
窗臺上趴著個小,小鹿似的眸子瞪得圓溜溜的,被沈卻這麼面無神地盯了幾眼,癟就要哭出聲來。
沈卻看著,忽然從鞶帶拿了顆糖出來放在窗前,那果真就被糖吸引去了注意,也忘了哭。
元鈺眉梢一挑,去看他系得規規整整的鞶帶,倏地一笑:“王爺婚后,胎換骨啊。”
沈卻牽了下角,沒說話,只手將元鈺清推開的窗又闔上,虞錦怕冷,若是沾了裳,說不準還得弄。
思及此,他臉也悄無聲息和下來。
元鈺清饒有興趣地枕著臂打量他,南祁王還是那個南祁王,言行舉止都同往日沒什麼不同,但就是上多了幾分煙火氣,像個人了。
元鈺清“嘖”了聲,也好。
兩個人一碗一盞的喝著酒,今日這酒算是給元鈺清的踐行酒,沈卻還算克制,元鈺清沒人拘著便愈發放肆,喝到最后已然有些神志不清,趴在桌上玩著兩只空的酒壇子,里還不忘提醒著讓沈卻付酒錢。
沈卻喚來段榮,抬了抬下頷道:“把人送回——”
話未言盡,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侍衛跌跌撞撞翻下馬,連門都沒進,徑直奔向窗前,臨了還跌了一跤,拍著滿雨水跑過來:“王爺、王爺!出事、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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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沈卻與元鈺清相約酒館后,虞錦便抱著一卷圖紙去槐苑同楚瀾商定的嫁款式。
楚瀾倒是隨意,不看那些繁瑣的緞子首飾,反而是虞錦萬分挑剔,單是一條腰帶的紋路,便已換了好幾波。
丫鬟送來一碗冰鎮糖蒸酪,楚瀾邊攪著玉勺邊說:“阿錦,我適才聽說舅舅同元鈺清去酒館啦?你可要小心,元鈺清一堆爛桃花,莫要惹了舅舅才好。”
虞錦“嗯嗯”了兩聲,指著圖紙上的紋路吩咐沉溪道:“讓秀坊將這樣式的腰帶做出來我瞧瞧。”
又指著另一頁圖紙,“腰帶上的絡子打這個款式。”
子嫁素材繁瑣,各種邊角都是一種工藝,虞錦埋首翻了翻那堆的圖紙,沉溪一一應下。
虞錦正問問楚瀾的意見,一抬眸便見捧著冰鎮糖蒸酪吃得正歡暢,稍稍一頓,拿眼去看那空的食盒。
楚瀾也停頓了半瞬,隨即拿手捂住碗口,搖頭道:“不,你忘啦,上回你吃冰鎮杏仁酪染了風寒,舅舅說了不許你冰飲。”
“……”
可眼下,都春了。
虞錦不言,只是矜矜持持地著楚瀾,捧著臉嘆氣道:“王爺房里新得了把宮里賜的匕首,比前些年秦都尉贏去的那柄劍不相上下。”
“你……”楚瀾咬。
虞錦眨著眼道:“此時也不是深冬時節,王爺又不為府里,你怕他作甚?”
楚瀾猶豫著忖度片刻,在虞錦那“放心、我罩著你”的盈盈目下,便讓丫鬟重新備了一碗冰鎮糖蒸酪。
不得不說,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無論天氣冷暖,子對冰飲都別有一番求,尤其是糖蒸酪,冰鎮過后口更佳。
只是自除夕后偶染了回風寒,瑯苑的小廚房便沒人敢給做了。
虞錦捧著小碗舀了一勺,口即化的口,頓時饜足地瞇了下眼。
沉溪略略有些擔憂,道:“王妃用些,過會兒便要用晚膳了。”
虞錦應了聲,稍嘗了幾口后,著玉勺的指尖忽頓了頓,停了瞬,只覺得小腹疼了一下,接著“噹”地一聲,玉勺落進碗里,虞錦疼得蹙起眉,“沉、沉溪……”
沉溪面忽變,忙扶住:“王妃?”
突如其來的事端讓槐苑慌起來,楚瀾也顧不得別的,當即請來郎中,白管家不知如何得到消息,一雙年邁的跑得飛快,竟是就落后郎中一步到達。
一時間,寢屋里幾人排排駐足凝。
虞錦泛白,虛弱地半躺在榻上,小腹的疼痛已漸漸消散,但看著屋里的陣仗,惶恐道:“齊郎中,我這是怎麼了?”
齊郎中眉頭一蹙,沉片刻,又重新診了一回脈。
見齊郎中面如此嚴肅,虞錦更張了,弱聲道:“你只管說,我、我得住……我還有多日子?”
齊郎中收回診帕,起拱手欠了欠子,含笑道:“恭喜王妃,王妃這是喜脈,只是月份尚小,不好診出。”
……喜脈?
虞錦懵了懵,向窗外的陣陣春雨,忽然想起和大師的話來,真的有孕了?
屋里陷一陣短暫的沉默,還是白管家最先反應過來,高呼一聲“哎喲”,道:“王妃有喜了!王妃有——快,快去告知王爺一聲!”
“給王爺備一匹快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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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卻來時,虞錦已回了瑯苑正房。
那一方小榻已被圍堵得嚴嚴實實,虞錦仿佛一尊吉祥似的,白管家笑瞇瞇地在噓寒問暖,一眾丫鬟捧著各式各樣的粥,選妃似的候在一側,楚瀾則驚奇地去虞錦的肚子,慨道:“我總算不是府里最小的一個了!”
齊郎中坐在桌旁寫坐胎方子,見到來人,忙起道:“王爺。”
榻前才陡然安靜下來。
沈卻遠遠同虞錦對視一眼,因一路乘馬疾馳,他渾都是的,膛也在起伏,目從那剩下的半碗冰鎮糖蒸酪略過,提步上前,但著裳也沒敢靠太近。
虞錦雖一直念著有孕,但眼下真有了孕,還稍稍有些發懵,見著了沈卻,眼眸頓亮,面喜,“王爺……”
了,神有些按耐不住的,大抵是想歡歡喜喜地同他說一聲“我有喜了”,但礙于旁人,只好矜矜持持地將話咽了回去。
沈卻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了手,道:“怎會忽然腹痛?可有大礙?”
他眼睛看著虞錦,問的卻是齊郎中。
不料齊郎中忽然支支吾吾起來,為難地撓了撓腦袋。
沈卻屏退眾人,白管家與楚瀾很快便識趣兒地離開,尤其是楚瀾,生怕是那碗冰鎮糖蒸酪惹得禍,以防被牽連罪,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須臾,屋便只剩三人。
齊郎中笑笑道:“王爺不必張,王妃并無大礙,腹中的胎兒還算穩健,適才腹痛……應當不是王妃今日第一回疼。”
虞錦愣了下,正想起什麼,便聽郎中繼續道:“胎兒三個月大之前,這床笫之事,還是需謹慎些才好。”
聞言,虞錦登時臉紅地撇開頭。
辰時之前,兩人沒怎麼克制地折騰了一番,沈卻才神清氣爽地去了校場,那會兒虞錦便覺得小腹無端疼了一瞬,但痛稍縱即逝,以為只是他撞得狠,還嗚嗚咽咽地在他肩頭咬了幾口,而后也沒當回事。
方才還以為,是那碗冰鎮糖蒸酪的過錯呢,思及此,虞錦簡直得沒臉見人。
沈卻亦是默了片刻,但他不比虞錦臉皮薄,面不改地點了下頭,又問:“王妃的子沒有別的問題?”
齊郎中搖頭:“王妃子調養得很好,只要謹遵醫囑,莫要忌口之便好,我先給王妃開兩副坐胎藥穩穩胎象。”
沈卻頷首,又問了些雜七雜八的小事,才命郎中退下。
四目相,沈卻目下移,在虞錦肚子上停了一瞬,隨即抬手了的烏發,“我先去沐浴。”
虞錦覷了眼男人的臉,他聲如常,并沒有很驚喜的樣子,言行舉止有條不紊,但又異常周到,晚膳前不僅請來了專門做孕中膳食的廚娘,還命丫鬟將瑯苑上下尖角的件能挪走的都挪走,甚至連廊下那缺了角的臺階,都吩咐了工匠明日來修。
但就是過于周到,反而沒瞧出喜來。
夜里,虞錦看他寬的作,疑地撓了下額角,直到被沈卻摁著腦袋安置下時,虞錦還在揣他的緒。
其實仔細想來,之前也是一人心心念念想要孩子,就連去梵山寺也是的主意,王爺從頭到尾,都沒有表現出急于要子的意思。
莫非是他不喜歡小孩……?
唔,想想也是,王爺看著也不像是個喜歡稚子的人。
虞錦心下略有些失,但轉念一想,罷了,他喜歡就足夠了,這可憐的孩子,便一個人來疼吧。
虞錦心思活絡,七八糟想了許久,甚至打好了書信給虞時也的腹稿,將至子時才稍稍有了些困意,強撐著歡喜一會兒,呼吸漸淺,緩緩夢。
正此時,床榻“吱呀”一聲,沈卻將手臂從虞錦腦袋下了出來,他翻坐起,不知在想什麼,停頓了半響,才點了床邊的蠟燭。
微弱的將床榻照涼,沈卻側目去看睡的子。
頃,他輕輕掀開被褥,目筆直又專注地看向虞錦那平坦的小腹,揭開一截擺,便出白皙的肚皮。
到令人很難相信,這里頭孕育著一個脆弱的生命。
沈卻用掌心輕輕挲了兩下,俯側耳近,仿佛是能聽到什麼聲音似的,隨后又視若珍寶般用了兩下。
被他左蹭一下右蹭一下,虞錦早就醒了,懵懵地眨了眨眼,直至沈卻在肚皮上親了親,虞錦才忍不住意了子。
……他這是,在干什麼?
沈卻微頓,抬眸看過來,整了整的擺,將被褥重新給蓋上,道:“凍著了?”
虞錦搖頭,看了他半響,遲疑道:“我還以為王爺……不喜歡孩子呢。”
沈卻不解地看:“我為何會不喜?”
虞錦手了他的角,“王爺好生照照鏡子,從今兒回府后你就沒笑過,這哪里是高興的樣子?”
沈卻握住的食指,鼻腔溢出一聲輕笑,道:“我很高興。”
虞錦似信非信地打量他。
沈卻失笑,了虞錦皺起的眉頭,吹了燈后,側臥著攬住,掌心覆在的小腹上,小心翼翼地。
他一直很期待它的到來,期待它的模樣和聲音,期待有朝一日,可以不必在夢里,也能抱它,照顧它。
沈卻低頭在鬢邊親了親,聲音很輕地重復道:“阿錦,我很高興。”
作者有話要說:久等啦。阿錦和沈卻的番外不多,就兩三章,然后哥哥的番外嘛也不多,大家看個高興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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