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煙熬的粳米紅薯粥確實好喝,噴香糯,只聞一下彷彿就能讓人食慾大開。說來也奇怪,同樣的食材同樣的做法,似乎經了不同人的手,就能出來截然不同的味道。
如果說之前蕭正峰對於自己的小娘是否真會做飯還抱有疑的話,那麼現在他算是心服口服了。此時想起自己的做飯大法,不免慚愧,笑道:「那個只能用來喂兵卒們。」
阿煙笑嘆:「你這分明是餵豬的做法。」
蕭正峰挑眉為自己辯解:「火頭軍都是這麼乾的。」
說歸說,他還是承認自己水平遠不如阿煙的,一邊嘗著心的人親手做出的粳米粥,一邊吩咐蕭榮過來,取了一些分給馬夫一起品嘗。
阿煙低頭著碗中那粳米粥,卻想起了對面客房裡的沈越。上一輩子的顧煙,變著法子地為沈越做些好吃的,曾經在寒冬之季拿著鏟子去地里挖尋農人們殘留在地里的穀米。運氣好的話,也能尋到好的粳米,湊在一起給沈越做頓好吃的。
想到這裡,抬起頭來,向了對面的客房。越過漫天飛舞的雪花,就在隔著一個掌大小院子的客房裡,傳出來沈越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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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站的客房比起尋常的客棧總是要好的,譬如驛站里就捨得在這冷天給客人把爐子燒得暖和,裡面放足了炭。跟隨在沈越邊的侍衛名張恆的,生得黝黑高大,此時正鐵撥弄著炭火,以便讓炭火燒得更旺。
一邊撥弄著,一邊向站在窗前的沈越,卻見沈越上依舊裹著那襲白狐裘。其實張恆鼻尖上都已經開始冒出汗了呢,屋子裡並不冷的。
不過張恆也並不敢問,只是恭敬地問道:「公子爺,今日晚膳用些什麼?我稍後吩咐驛衙去給您做來?」
沈越已經站在窗前好久了,事實上從阿煙的窗前離開后,他就一直以這個姿勢站在這裡。過這半開的窗子,著對面客房的靜。
他看到把門窗閉,也看到蕭正峰提著諸多採買來的事給小廝蕭榮,更看到蕭正峰懷裡揣著什麼帶著笑進屋去了。他閉上眼睛,聽到了對面屋子裡傳來說話的聲音,其中約有撒的笑聲。
接著,他還看到門開了,蕭正峰牽著的手,猶如護著一個寶貝般去了灶房,於是這夫妻二人便在灶房裡開始拾掇起來,竟如同鄉下親手做飯的最普通的夫妻般,你燒火來我做飯,偶爾的一個眼神流里都是濃濃的意。
從他的角度,並看不真切裡面的景,只看到蕭正峰高大健壯的子因為灶房的局促而不得不微彎著腰,可是他看起來並不覺得委屈,反而一直帶著溫煦的笑意。
其實這樣的蕭正峰,對於沈越來說是陌生的。
當沈越靠著一支筆一路闖關斬將最終來到金鑾寶殿跪在天子面前時,蕭正峰已經是功名就的大將軍。他所知道的那個蕭正峰,不茍言笑蕭冷,事間果決狠厲,絕對不可能是如今這個陪著娘子下灶房的溫和男人。
就是這個男人,和他為了嬸嬸的死爭鬥了十年。當時的自己幾乎是用盡一切手段矢志將這個害死嬸嬸的男人繩之以法,他是發誓要讓他付出代價的。
在那十年的相爭中,自己固然疲憊不堪,可是這個蕭正峰想來也並不好過。
沈越想到這裡,怔怔地著那對夫妻攜手走了客房,將門扉重新關上。
小院子里的雪依舊在下,稀薄清涼的雪落在地上,一片一片地堆砌,最終為厚厚的一層,將這個世間盡數染了白。
沈越輕輕嘆了口氣,緩緩閉上眸子。
明明客房裡很是暖和,他上也穿著天底下最華貴的狐裘,可是他依然覺得冷,好冷,冷得心底發寒。
一旁的張恆為難地著沈越:「公子爺,天也不早了,您想用點什麼,我去讓驛卒幫你做?」
他從很早就開始服侍照顧沈越了,按說和沈越應是很的,可是誰都知道這晉江侯府的小公子生孤僻奇怪,明明是個晶瑩剔的小人兒,可是卻總是默默地坐在那裡發獃,跟個傻子一樣。但你若說他是傻子吧,有時候他又聰明機靈,悟極高。
這一次沈越出來,張恆單獨跟隨沈越伺候,可真是老為難了。譬如現在,公子爺連個飯都不吃,就這麼一直裹著皮裘站在窗前著外面,還時不時咳嗽兩聲。
他是實在沒辦法明白,公子爺到底在看什麼?若說看雪,難道燕京城的雪還沒看夠嗎?
就在他疑的時候,便聽到外面有敲門聲,忙過去打開門看了,外面卻是之前見過的那個小廝——蕭將軍邊的蕭榮。此時蕭榮手裡捧著一個瓷碗,瓷碗上還細心地罩著一塊白的籠布。
蕭榮笑著道:「這是我家夫人親手熬的粳米粥,想著雖不是什麼好菜,可出門在外的這飯食也比不得家裡,如今送給你家小公子,只圖吃個熱乎吧。」
張恆聽著這個,連忙點頭收下,並謝過了。
一時蕭榮離開了,張恆捧著那粥放到了桌上,請示沈越道:「公子爺,這個怎麼置?」
他家小公子從來不吃來歷不明的吃食的,況且本來今晚就一副不想吃飯的樣子,張恆本不指沈越會吃的。
誰知道沈越卻睜開眼睛,清淡的目落在那碗粥上,怔怔地著,也不說話。
張恆沒辦法,只好上前就要端起那碗粥:「小公子,那我拿出去扔了?」
沈越聽到這個,微怔,淡掃向張恆:「你出去吧。」
啊?
張恆微詫,不過想著公子的心思他從來都搞不懂,便點頭:「好,公子我先出去了,若是有事再我。」
待張恆出去后,沈越才邁步來到桌前,小心地掀開蓋著的白籠布,卻見裡面果然是一碗燉得稀爛噴香的粳米粥,素白的粳米中有著幾塊黃橙橙的紅薯。
沈越凝視著那碗粥,愣愣地站了好久,最後才輕輕嘗了一口。
糯穠香的滋味,稀爛噴香的口,這是只有嬸嬸才能做出的味道。
眼前忽然便恍惚起來,他的記憶陡然間回到了上一世,許多許多年前,在他還沒有金榜題名看盡長街花,還不是那個人人稱羨的長公主駙馬爺的時候,在他還沒有被怨恨蒙蔽了心,還沒有和蕭正峰十年相爭的時候,在他困頓而溫暖的年時代,在那個灰暗冰冷的茅屋裡,他的嬸嬸帶著溫的笑對他說,越兒晚上讀書不,喝碗粥吧,暖暖胃,聽說這個還能補益氣呢。
猝不及防間,淚水一下子就湧出來,大滴的淚水落在那糯香甜的紅薯粳米粥里,他抖的手捧著那碗粥,泣不聲地道:
「嬸嬸……是我錯了……我當日不該不聽你的勸告,一步錯步步錯……是我的自以為是年無知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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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客房裡,吃過晚膳后,阿煙起去收拾桌上的碗筷。原本這些事該是青楓做的,如今青楓不在了,便起去做。蕭正峰見此,抬手阻止了:「我來吧。」
見此景,也沒有拒絕,左右也沒什麼事,兩個人便一起把桌子收拾過了,恰好驛卒送來了熱水,兩個人便分別洗過了。
若是以前,就這麼陪著自家男人共同洗浴,阿煙怕是還有幾分的。可是這段時間兩個人窩在馬車裡,蕭正峰時不時干點腥的事兒,把該看的該的都攤開來看過過了,阿煙也漸漸習慣自己和這男人實在是親無間,讓他看著子所產生的強烈和不安也慢慢淡去了。
一時兩個人躺倒在榻上,榻上的被褥比起普通客棧的都要乾淨。阿煙這些日子以來算是難得舒適地躺在那裡,放鬆地靠在蕭正峰上合著眸子。
蕭正峰呢,則是抬手輕輕索著纖細腰肢那裡的,有一下沒一下地這麼著。
窗外雪花怕是依舊在飄,這是越下越大了,阿煙都開始擔心明日的行程是不是要耽擱下來了。
一抬首間,卻見這男人鎖著眉頭,虎眸微瞇,倒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蕭正峰眼都沒睜開,卻已經覺到懷中小人詫異的樣子,雖依舊鎖著眉,邊卻泛起一點笑來,抬起大手輕輕挲著的發心,啞聲道:「早些睡吧,這些日子累壞你了。」
阿煙哪裡能睡著,抬首凝視著他鎖眉沉思的樣子,想著這個蕭正峰又和自己往日所見那個誠懇溫的蕭正峰不同了。當他皺起眉頭,便自有一威嚴之態。若不是就在他懷裡,被他這麼溫地放在手心,這經歷了多世事的人都會生起畏懼之心吧。
輕輕抿了下,終於道:「你在想什麼?」
這個男人,總覺得自己不他的心思呢。
蕭正峰輕笑了下,總算睜開眼睛來,抬手將往上一抱,讓枕在枕頭上,和自己臉對臉。
他凝視著,彷彿不經意地問道:「你往日和這位小公子極為相?」
阿煙挑眉,淡淡地道:「也不至於多,只是看著他孤一人在外,上又帶著病,我們雖不,卻到底有過道,怎麼忍心不管呢?」
蕭正峰聽阿煙這麼說,良久不曾說話,笑意漸漸收斂,皺起眉頭道:「依我看,沈越這個人突然出現在這裡,怕是別有所圖。」
啊?
阿煙詫異地看著他,不聲地問:「他能有什麼圖謀?」
蕭正峰皺眉道:「沈越曾經為齊王獻上一個重要的東西,那個東西非同小可,我其實對他一直有些疑心。這一次我們前往錦江城,那是三國匯之要地,偏巧不巧,他竟也要去錦江城。」
他的手指輕輕了,淡淡地得出結論:「這不可能是巧合。」
阿煙聽到這一席話,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沈越的行為異常,那是必然的,自己明白怎麼回事,這些話卻不好給蕭正峰說。可是看著在蕭正峰眼裡,是不是沈越已經有通敵賣國的嫌疑了?
默了良久,終於笑了下,隨意地道:「他弱多病的,應不至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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