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的……”殷老二著手說道，“娘啊，您也知道我們二房今年春上沒趕上收麥子，一共就收了不到二百斤。前兩天樂安來信說想買一本書，要三兩銀子，兒子手里實在是拿不出來……”

“就是把糧食都賣了，也湊不夠這個數……我記得當時爹說過，樂安他們讀書的錢都是公中出不是？”

一聽他提起錢，林氏的眼神就變了，老二兩口子很清楚他們老兩口的肋，以往用這種方式從他們口袋里騙出了不錢了。

“我這兒沒錢！”

林氏端著藥進屋，王氏不方便跟進去，就朝著殷老二使了個眼。不用說殷老二也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娘，樂安現在在縣學念書，同窗都是咱們汝縣頂尖的學子，吃的喝的咱能省，但是書本不能省啊！要是現在就低人一等，以后還怎麼抬頭做人啊？樂安面皮薄，要是再想不開……爹，兒子無能，但是不想耽誤樂安啊！”

殷巧手把一碗藥喝干，殷老二搶著茶壺給他倒水，殷巧手病了有段日子了，只有要錢的時候，他會這麼殷勤。

“我記得前幾天你說樂安要買狼毫，從我這兒拿走了二兩銀子，怎麼今天又要買書？買什麼書？”

五房雖然沒來，但是他吃的這些藥，都是五房出錢抓的，人越是病的時候心思就越細膩。殷老二跟老三是他傾注心培養出來的，他不想他們被別人看輕，希他們出人頭地，但是他們兩個就是不！

“打小就送你們兄弟倆去讀書，不是讓你們學了心眼回來對付我跟你娘的！咳咳！”

殷老二趕跪在床前，兩只眼睛蘊藏水，分外委屈的模樣。

“爹，這您可就錯怪兒子了！兒子是不，是干不了苦活累活，但是兒子心里對您跟娘從來都是尊重的，兒子真的不騙您，您不讓兒子念書，兒子就回來陪著您二老，一年來，兒子可啥話都沒說過！”

“咱家里就出了樂安一個有天分的，兒子當年都沒能考上縣學，他念書，既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咱們殷家，爹，您就忍心讓樂安在外面被人家看不起嗎？”

殷老二言辭懇切，殷巧手看了他半晌，最后嘆了口氣，對著林氏說道：“給他拿三兩銀子吧……”

殷巧手都發話了，林氏就是再不愿意又能如何，從領口拉出一繩子，用繩子盡頭綁著的鑰匙把柜子門打開。殷老二長脖子往柜子里看，殷慧上次回來拿了不現銀。

林氏出了三兩銀子，啪的一聲把柜子關上。

“省著點花！”殷老二著手去接，林氏又往后收了收，叮囑道，“別讓老三兩口子知道！”

殷老二把手又往前了，從林氏手里把錢摳出來，咧應道：“放心吧娘。”

拿了錢之后，殷老二扶著炕沿從地上站起來，笑瞇瞇地說道，“爹，您保重，早點休息，兒子就不打攪了。”

“呦，弟妹呀，這麼晚了還沒睡呢？”

院子里傳來王氏的聲音，殷老二趕把銀子塞到懷里。已經躺下的崔氏想起來洗的裳干了還沒收，怕夜里下雨，起來收裳，一眼就看見王氏在上屋門口站著跟放哨一樣，心中立刻就警惕起來。

殷老二從上屋出來，心看起來很不錯的樣子，還沖著解釋了一句。

“去陪咱爹說了會兒話，弟妹早點睡吧。”

說著大步回到自己房間，王氏沖笑笑也趕忙跟上。崔氏心中起疑，猶豫了一下，等二房屋子里滅了燈，抱著裳輕手輕腳地湊近，耳朵在窗戶上聽墻角。

黑暗中殷老二嘆了一聲。

“咱爹越來越不好糊弄了，以前我說樂安買書要十兩銀子，咱爹也就問一句買啥書，利索的就給錢了，現在要三兩銀子還得演一場戲。”

接著是王氏的聲音。

“你看見了嗎？咱爹娘手里還有多錢？”

“我沒看清，咱娘背對著我，他們現在對咱們防備著呢！”

“那怎麼辦，想分家再分不了了！”王氏從床上坐起來，氣道，“我好歹也是個秀才娘，天天待在鄉下這個人破地方！天天做飯熬藥，我都快一個黃臉婆了！實在不行咱就找個由頭回縣城吧？反正老六老七都了親，還是老七聰明，孫家來鬧了一場倒是便宜他了！”

殷老二也覺得憋屈。

“咱爹娘手里還有錢呢，再忍耐一段時間，咱們再想辦法出來點。反正還有五房呢，五房收瓜子收了不，既然他們手里有錢，就得幫襯幫襯咱們兄弟！”

提起五房，王氏氣就不打一來。

“也不知道咋了，我就跟殷清瑤八字相沖，老五兩口子都好說，主要是殷清瑤太難纏，咱們從手里嘗不到甜頭！”

殷老二半天沒說話，王氏以為他睡著了，調整呼吸正準備睡覺。

“五房的棉花該摘了吧……明天你去幫五房摘棉花去。”

王氏呼的一下又從床上坐起來，著聲音拔高音調。

“你瘋了？當時請你去做先生你都不去，現在讓我去給五房摘棉花？我不去！”

生氣地扭過子，殷老二坐起來扳住的肩膀，在耳邊小聲說道：“不是真讓你干活，棉花值不錢呢，你去干活的時候拿一些，四五斤就能賣一兩銀子，五房這段時間都忙瘋了，殷清瑤肯定沒工夫去地里盯著。”

王氏也就小時候家里條件不是很好的時候下過地，后來長大之后，尤其是嫁給殷老二以后就再也沒有下過地了，有些拉不下臉面。

“你看啊，種瓜子咱們沒趕上，摘棉花又不累，你去干一天，就算能落半貫錢也是好的。看咱爹那個架勢，是真不打算讓咱們白吃白喝了，咱們就收那點麥子。我現在困在村子里不能賺錢，以后總不能靠你的嫁妝過活吧……”

說著話他的手就從王氏肩膀上下去，不安分也不老實，王氏嗔怪一聲：“我去干活，跟花我的嫁妝也差不了多！你老實點！”

崔氏默默地抱著服回房間，把老兩口又給二房錢的事兒說了，殷老三本來迷迷糊糊，聽見這個消息瞬間清醒，推了一把。

“你咋就比不上二嫂機靈呢？”

崔氏心里的火氣冒上來，哼了一聲說道：“錢是二哥跪在咱爹床前要的，還說我呢，你咋不會跟二哥學學？”

黑暗中夫妻倆大眼瞪小眼，都著怒氣。崔氏想到殷老二的提議，覺得可行，于是單方面跟殷老三宣布。

“明天讓樂琪做飯，我要去幫五房摘棉花。”

殷老三用見鬼的眼神盯著看。

“呦，開竅啦？五房當初找來讓我去當先生，你一個勁兒地給我吹風，說工錢太，不值當干，現在你自己要去給五房干活，你能拉下那個臉？”

崔氏被他嘲諷的語氣刺激到，辯論道：“我當時是想讓五房提提價，誰知道他們轉頭就找了別人！五房都蓋上大宅子了，工錢就給那些，也太不把咱們當人看了！”

“再說，我剛才聽二哥說讓二嫂點棉花出來賣。市面上的棉花大概是三百二十文錢一斤，咱們便宜點賣二百文一斤，五斤就是一兩銀子。”

“五房在長平村的沙地上種了八十畝棉花呢！路過長平村的時候，河灘邊上白花花的一片，都是棉花骨朵，跟銀子似的，要不是趙大郎看得，肯定很多人去。等摘棉花的時候就不一樣了，到時候趁人不注意，不說多，幾兩銀子還是能撈著的。”

殷老三也覺得有道理。

“那你去吧。”

說完躺下又準備睡覺，崔氏氣得往他胳膊側擰了一把。

“我去摘棉花，你在家瞅個機會問咱爹娘要點錢，咱家底薄，比不上二房，咱們自己就更得鉆營了，別整天在屋子里睡覺！聽見沒！”

殷老三疼得滋溜一聲，倒也沒反駁，應了聲知道了背對著睡過去了。崔氏這才也躺下睡了。

六房屋子里，馬氏把孩子哄睡，推了推殷老六，輕聲說道：“老六，明天咱們去幫五哥家里摘棉花吧，我把樂思背上，咱們兩個人都去，我看五哥五嫂家里實在是沒人能用了，老七兩口子說不準都去呢。”

殷老六睡得迷糊了，沒聽清說啥，含糊應了一聲又睡過去了。怕他睡死著孩子，馬氏把殷樂思放到另一邊，自己躺在中間。

這個月子坐得說好不好，說壞不壞，反正只要不出屋子，外面發生啥事兒就都不關的事兒，妯娌之間的爭吵也好，婆婆的怪氣兒也好，都不放在心上。

因為殷老六對好，啥都不讓干，為了讓下，還專門去河里抓魚，還會去鎮上給買豬蹄，因為考慮到這邊不方便，李娘有時候還會給送一些煮的蛋，有時候是燒餅。

也沒著，水也夠吃。五房待他們兩口子好，他們兩口子得知恩圖報。

地里的瓜子剛上完料，得過幾天才去除草，正好得空，殷老六就想著幫五房摘棉花，沒想到馬氏跟他想到一起去了，不僅跟他想到一起去了，還想著背著殷樂琪去干活。

其實窮苦人家都是這樣過來的，剛出月子就下地干活，背著孩子洗裳的大有人在，在家里帶孩子不意味著什麼都不干。

等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飯，馬氏用床單把孩子背在背上，準備跟殷老六去摘棉花的時候。

殷老六疑地問：“你要出門啊？”

“昨晚不是跟你商量，咱們兩個一起去給五哥家摘棉花嗎？”

“你也要去？”殷老六就跟不知道這件事兒一樣，先是驚訝，后是擔心，“還是別去了，你還沒出大月子呢，要是嫌在家里無聊，就去找五嫂解解悶。再說了，五哥到時候肯定請得有人，不差你一個。”

殷老六每天下地，再忙再累沒說過一句，見他是真心關心自己，馬氏心里很舒服。

“放心吧，我有數呢。五哥五嫂幫了咱們不忙，我總想著得報答回去，咱們能怎麼報答？不就是幫著干點活嗎，咱們啥也沒有，只有一把子力氣，還是說你嫌棄我？”

“怎麼就扯到這上面……”殷老六無奈道，“行吧，那你收拾收拾，咱們出發吧。”

馬氏親的時候啥陪送也沒有，屋子里有一個柜子，自從賺了點銀子之后，殷老六去買了把鎖，平時就把柜子鎖上。

準備出發之前，馬氏不放心，拿鑰匙把鎖門打開，從柜子最深出一個荷包，用舊服包了塞到炕里，又把柜子重新鎖上。

雖然說在自己家里，但是家里沒人，誰知道會不會有外人溜進來！這也是多一個心眼。

兩口子帶了些干糧就出發了，王氏跟崔氏也一前一后出發，崔氏悄悄跟在王氏后面，等到了殷清瑤家門口，兩個人遇上。

王氏斜眼打量著穿了一布裳的崔氏，怪氣地說道：“呦，弟妹也來幫著干活，看來咱們越活越倒回去了，都趕不上五房了！”

崔氏對著笑了笑，沒說話。旁邊的劉氏說道：“風水流轉嘛，以前咱們都羨慕您二位在縣城有頭有臉，現在回到村子里種地，您們二位還不如我家大花一個人能干呢！老三家的，你們家樂琪說上好人家了嗎？我們家大花很快就有眉目了，你猜是誰家的小子？”

“嘿，說出來你們都不信，清瑤舅舅家有個表哥，長得是一表人才，對我家大花一見鐘，非我家大花不娶！嘿，就是這個小子在軍營里混，聽說還上前線打仗去，怕我家大花嫁過去將來……”

守活寡三個字在邊打了個轉，在殷清瑤家門口，到底沒敢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