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供奉的兩幅黑白照，里面的人渾濁的眼睛似乎正在瞪著他。

還有那個混沌無知覺的人，家里來了一堆人，就拿著鏟子在翻地，聽不到外界的聲音。

看見程師傅，才放緩手里的作。

程師傅拉著他給那人看，里不住的跟人喊話。

“這是牛牛，大牛回來了，這是咱們大牛，我給你找回來了！”

那人看見他，先是嚇的后退，等程師傅把他的服起來，讓人看腰間的胎記，人仿佛不會說話，張著半晌，眼淚才嘩嘩往下掉，迫不及待的上前，仔細看他的掌心，他側額的傷疤，又去看他腰上的胎記。

他就像一截木頭，被人上下查看打量，邊還圍著好些人，據說是他的堂叔伯嬸娘，小聲嗡嗡說話，他的耳朵也嗡嗡響。

就在他后悔不該這麼草率的決定回來的時候，那個人突然發出一聲哀嚎，哭的撕心裂肺，抱著他喊那個陌生的名字。

明明心里像是塞滿了木屑，這會兒又開始酸脹酸脹，視線也變的模糊。

程師傅從未有過的高興，就沒合攏過，院子里搭起鍋灶，木柴火熊熊燃燒，鐵鍋里咕咚咕咚，滋啦滋啦，油炸蛋白質的氣味在院子里盤旋不散。

桌子上放不下的菜肴，跟這個破舊的房子一點也不搭。

邱利軍想起剛才在灶房櫥柜里看見的，邦邦的餅子，那才是這個家日常吃的干糧。

程師傅仿佛已經忘了邱利軍還要讀書的事，忙前忙后，怪異的爬行，給孩子看他準備的新服，新鞋子，房間里新搭的床，被褥都是新的。

邱利軍食不知味，到了飯后，親戚們都散了，邱利軍早就如坐針氈。

季明玉掐著點，在最后一趟回青蘭的車次發車前一小時，站起來，拎著邱利軍的書包。

“走吧，晚上還有晚自習。”

季明玉一句話，猶如一記驚雷。

程師傅張了張，說不出話。

邱利軍的生母大悲大喜之后，累得不行，已經被季明玉哄睡著了，不然誰也走不了。

現在剛剛好，總是要回去讀書的。

邱利軍對季明玉激不已，不然他真不知道如何提起。

程師傅蹲在板凳上，擤擤鼻涕。

“回，嗯，回去，是要回去的，還得讀書，大牛你好好的，爸爸有空就去看你。”

說著拿出新買的手機。

他沒有那麼多的錢，只買了個二手蘋果六，存大，外觀完好，比新手機便宜一半，卡什麼的都給配齊了。

“人家孩子有的，咱也不能，拿著，有事沒事給家來個電話，爸爸原先準備去南方聯系以前的老板進廠，可是你那邊還有家里我都放不下，所以先打零工，有空我就去看看你，你，你別不見我……”

程師傅一番話說的顛三倒四，邱利軍沉默不語。

不想讓孩子走路到鎮上坐車，程師傅打電話聯系開小賣部的小軍爺爺，他有個電三，平時進貨，偶爾送人去鎮上，掙點零用花銷，這會兒來送季明玉和邱利軍剛好。

邱利軍背著書包來的，走的時候大包小包，程師傅把家里燉的都給他裝上了。

小軍爺爺聽說癱子把兒子找回來了，蹲在門口三車上，用方言調侃程師傅。

程師傅知道話里話外都是諷刺他不配，可他還是滿臉高興。

他以為孩子們都聽不懂，只管做出歡喜的表。

已經一無所有，只有這點臉面，拼命的在孩子們面前維持住。

邱利軍坐上車，季明玉拍拍三車。

“師傅，走吧，麻煩你。”

小軍爺爺不自在的敲敲煙袋鍋，個城里丫頭，還蠻有禮貌，讓他調侃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三車嗡嗡的啟，程師傅爬行到壩上，遠遠地看著。

收拾行李的時候全程低頭一言不發的邱利軍，這會兒日夜敢抬頭，毫無顧忌的回頭看去。

就在他將將松一口氣的時候，屋子里跑出來一個人。

那個人頭發凌，服襤褸，一只腳趿拉著一直軍綠膠底鞋，另一只腳上的已經跑掉了。

出門視線就鎖定了遠去的三車，和車里的親生骨，大喊大，追著三車跑，里含糊的著牛牛的名字。

小軍爺爺耳朵有點背，沒聽到，或許聽到了也習以為常，加快速度，很快把那個人甩的越來越遠。

程師傅爬著向前，想要拉回妻子，速度太快，胳膊一，臉先著地，沒有穿鞋的人也跟著摔倒。

邱利軍雙手地扣著三車欄板的鐵邊，恨不得摳出一個來。

回去的路上，邱利軍一言不發，季明玉默默地戴上耳機。

李玨最近不在邊，但是早就把上課要學習的容錄音頻，讓季明玉反復的聽。

季明玉學習知識的路上，聽的最多的不是老師講課，而是李玨的聲音。

一句話聽十遍二十遍，總能記得住。

到了青蘭，看見悉的街道，邱利軍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他到了淺水就一直膽戰心驚，生怕程家強行留下他，生怕被邱家發現，生怕有任何變故。

等到終于回到這里，他仿佛到了避風港。

私心里只把今天當做一場青春期叛逆又刺激的短暫冒險。

“我-不想回去。”

季明玉點頭。

“嗯！”

“你不會瞧不起我嗎？”

季明玉搖頭。

“我為什麼瞧不起你？你又為啥要，在意我的看法？”

邱利軍沉默。

到站后，他不想回學校，索請季明玉在校門口吃飯。

無親無故，一個小姑娘，專門陪他跑一趟，路費都是人家自己掏的，邱利軍對這點人世故還是懂的。

依舊是重慶人家菜館，邱利軍點了菜之后，心里不痛快，又趁機點了酒。

季明玉陪著喝了點，聽他七零八落的嘮叨。

他養父母重男輕，但是從不覺得打罵孩子有什麼問題，上頭三個姐姐下頭一個他，忤逆就要挨打。

挨打不算啥，重要的是他們罵人誅心的話，恨不得把自家孩子貶低最下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