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又被摔碎了一批瓷。
打書房出來后,新皇就徑直往慈寧宮而去,慈寧宮沒一會,里面就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舅父他是年邁昏眊!”新皇憤而拍桌,語氣又氣又急:“宋毅那老賊夜闖舅父私宅,舅父卻瞞而不報,生生錯失了彈劾那宋毅的良機!母后總讓朕朝事上多聽取舅父意見,朕也依言聽了,可朕的言聽計從換來的卻是舅父的欺瞞、糊弄!”
太后巫氏被此話震得連退數步,看著面前眼紅面青的年輕帝王,臉上出現不敢置信的神。
“圣上,你怎能如此看待你舅父!你捫心自問,你我孤兒寡母深陷東宮多年,若無你舅父嘔心瀝為你謀劃,我們母子二人又何來今日榮?縱然你舅父行事略有偏差,那只怕也是自有他的考量,你又怎能忘恩負義,口出如此誅心之言!”
“母后!”新皇氣急,臉上神說不出是悲憤還是沮喪:“母后對兒臣這番話,又何嘗不誅心!朕,繼位四年,四年了,母后!縱然朕高高坐在金鑾殿上,可又何曾像個能夠皇帝?朝野上下,唯左中右三黨馬首是瞻,他們乘隙結黨,竊弄威福,或呈告無據,或舉薦無因,矜功自伐,蒙蔽上聽!他們要的不是個能夠乾綱獨斷的皇帝,而是個眼盲耳塞的木頭人!”
太后連忙反駁:“你舅父不是的……”
后面的話在新皇失的神中自息聲。
“昭兒……”
“母后不必說了!”新皇一揮袖,背過道:“朕并非不念舅父昔日的庇護。只是朕大了,不再是躲在舅父后面的兒皇帝,而是需要做個乾綱獨斷的真帝王。”
語罷,憤而離去。
太后在原地立了很久。沒有那一刻比此刻更令清醒的認知到,的兒子是皇帝是一國之君,不再是昔日那了挫折而苦痛的伏在膝上痛哭的小兒。
老虎再弱小也是森林之主,容不得旁人冒犯一一毫。
回過神來,太后平靜的人進來,囑咐人悄聲打聽況。倒要看看,是何人在挑撥皇帝跟右相的關系。
又另外派人出宮一趟,將右相大人請進宮來。
右相進宮后,聽了太后的陳述,好長時間沒有說話。
太后觀察著右相的神,擔憂道:“大哥可是在怪昭兒?昭兒待你從來都是尊重的,若不是那起子小人挑唆,也不會……”
“太后莫要再說這樣的話。”右相打斷太后的話,長嘆一聲:“圣上為一國之主,想要平黨禍、定朝綱之心,其實臣一直都清楚。為九五之尊有雄主抱負,又何嘗不是國之大幸?說句托大的話,圣上與臣既為君臣,又為老親,看見圣上有韜略,臣只有高興的份。”
圣上的心結他從來都是知道的。早在做太子孫那會,就對黨爭深惡痛絕,登基后更是想要大施拳腳肅清政治,卻沒想舊黨未去,新黨已氣候。這要他心里如何痛快?對于他這橫加阻攔的舅父也多生怨言。
圣上太心急了。右相心底不知什麼滋味的嘆氣。
他又不瞎不聾,如何看不到圣上近些年來私下作?之前就越過他拉攏了不右黨嫡系,試圖制其他兩黨,繼而能將朝中黨派一網打盡。直到出師未捷反令人逮著機會將吏部尚書劉瑜拉下了馬,這方消停了些。
這兩年來他見圣上努力跟他學治國之道,再也未提平黨禍之事,還當圣上想通,徐徐圖之不再急于一時。如今瞧來,卻并非如此。
想到這,右相神不免帶著憂:“臣現在就怕圣上被人煽,不管不顧的就要對那宋毅開刀。”
“宋毅此人……不得?”
默了瞬息后,右相沉重的說道:“不得。”
對宋毅此僚,他比任何人都痛恨,可如今卻生生忍了下來,何故?還不是不想因私而搖國本。
要宋毅,可不是單單一紙詔令將其蠲免遣發那般簡單。不提宋老太師門生故吏留給其多蔭庇,單說這宋毅場十數年,明里暗里經營了多人脈勢力,無從得知。
更重要的是他在兩江三省經營多年,早氣候,就算說這三省境地從上至下皆是他的嫡系也不為過。三省又地勢相接,疆界相連,軍事上可以互為呼應,而宋毅此人亦正亦邪,城府極深心頗有幾分狠辣,若當真急了他,屆時三省四方響應,對朝廷將是滅頂之災。
見右相神沉重,太后也不免憂愁起來:“圣上如今不比時,我也輕易勸不得。若依我來看,當真沒必要非跟那宋制憲過不去,想當初……他畢竟也有從龍之功。況且如今宋貴妃也誕下皇長子,只要宋家安分守己,日后自有他們的榮華富貴,想那宋制憲再明不過的人,又如何不明白這個理?所以只要圣上不急了他,便也能將其穩住了,這樣朝堂不也平平穩穩的?”
右相不語,這回換作太后嘆氣。他們都知道,圣上憎分明,不愿虛與委蛇,又抱負太大,總想一步登天。
這時,出去打探消息的宮人回來,小聲的在太后的耳畔低語。
聽罷,太后臉難看了起來,揮退宮人后,就咬牙切齒道:“我道是哪個不安好心的在從中挑唆,卻原來是吳家的剛宮進了讒言!”
吳越山?右相的眉擰了起來:“此人蛇鼠兩端,見利忘義,實乃小人。圣上不是從不待見他,如今又何故與他親近?”
“還不是……”太后咬牙,臉幾經變換,抑怒火道:“大哥放心,此事由我來理,日后斷不會讓此等小人有挑唆圣上的機會。”
待右相離宮,太后沉著臉喚來宮人:“去坤寧宮將皇后請來,說哀家違和,需皇后前來侍疾。”
一連數日,朝堂風平浪靜,可右相卻心神不寧,總覺得這像暴風雨前的平靜。
仿佛要印證他的不安,這日早朝,一份彈劾宋毅的奏折當堂呈到了案。
出列的是個小小的護軍參領,彈劾宋毅的罪名為宵時分隨意外出,任意妄為,目無法紀。
這種彈劾罪名是不痛不的,眾臣工皆不以為意,畢竟朝堂三黨鼎立,相互傾軋彈劾是難免的事,這種陣仗他們都司空見慣了。況且如今那宋制憲的威如日中天,除非是謀逆造反的大罪罷,否則圣上焉能輕易給他治罪?照著往常經驗,猶如這等小打小鬧,圣上至多會不輕不重的說上幾句,如此事就罷了。
可結果卻出乎人意料。
圣上并未如往常般就此輕輕揭過,而是當堂斥責了宋制憲,并罰俸半年。
一石驚起千層浪。
別看這懲戒不太大,可其中的深意耐人尋味。
下朝后,眾臣工各懷心思的出了金鑾殿。
宋毅只往那右相的方向看了眼,之后抬大步離去。
右相沒有注意到宋毅投來的那莫名一瞥,此刻他正憂心忡忡的往書房的方向而去,想要求見圣上。
他無比確信,圣上到底還是按捺不住了,迫不及待的要開始有所行。
今日的彈劾也只不過是個開始,若猜測不錯,這只是圣上的稍一試探,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圣上怕是要有大作了。
一想到這他就心急如焚,腳步也愈發快了。他要阻止圣上這不智之舉,否則若一意孤行繼續為之,后果怕是猶未可知。
卻不想剛到書房,太監總管就出來歉聲道,圣上歇息了,不見任何人。
這是新皇登基以來,首次給他吃的閉門羹。
右相心涼了半截。
話說宋毅出了宮門后,福祿就趕迎上來,低聲音急促道:“剛幾位尚書大人還有提督大人等下人都來問,朝堂之事,不知大人心中可有章程?”
宋毅腳步未停,徑直往馬車方向方向而去,邊走邊沉聲道:“回府之后你親自去幾位大人府上走一趟,且告知他們,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如此又過了三日。
一連三日,皆有朝臣出列彈劾宋毅,或告他驕橫跋扈,或告他自恃己功,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竟還有人告他奴視同僚,常令州跪道迎送。
宋毅額外在那告他奴視同僚的人上停留幾個瞬息,目里的深意令人膽寒。
翰林院掌院學士楊儒頓時汗流浹背,僵的撇過臉不與那深冷目及。
圣上皆是以罰俸了案。統共加起來,共罰宋毅五年俸祿。
眾臣心里皆驚濤駭浪,這幾日朝堂風云無疑是圣上在向外釋放信號——他想要拿宋制憲開刀了!
這信號不啻于驚天暴雷炸在朝臣當中。
眾臣朝后議論紛紛,猶有幾分不敢相信圣上會有這般冒然舉。而反觀宋黨一派,對此竟詭異的保持緘默。
右相心急如焚,朝后就火急火燎的去尋圣上,依舊吃了閉門羹后竟將心一橫,不管不顧的就要闖書房。最終卻是被兩個侍衛一左一右的架了出去。
右相氣急攻心,就此病倒了。
朝堂沒了右相橫加阻攔,圣上行事起來就愈發沒了顧忌,本就有心依附圣上的右黨見此形索橫了心,甘當圣上的馬前卒。
由單人彈劾轉為聯名彈劾,罪名也由最初的任意妄為等小打小鬧轉為驕縱攬權,目無圣上,屢次干涉朝中及地方事務等數項重罪。
同樣加重的是圣上對宋毅的懲戒力度。
由罰俸祿,到革去宋毅兼領的兵部尚書并右都史二職,再次降為二品臣工,再到銜一降再降直到降為閑散章京。
短短十日,朝堂風云變幻,快的令人猶不敢置信,那威如日中天的宋制憲,會就此轟然倒塌。
朝堂上下哪個也不信,那宋制憲會坐以待斃。
左相不信。
右相也不信。
縱然事態已朝著不發收拾的局面而去,縱然圣上的諸多舉令他寒了心,可右相又如何狠心置事外,束手旁觀?
遂拖著病往宮里而去。右相昏沉的雙目略過狠意,既然事已至此無法挽回,那就索將事做絕了,打蛇七寸一記擊斃,斷不給其反口回咬的機會。
右相上奏,羅列宋毅八十七條大罪,諸如欺罔罪,僭越罪,狂悖罪,專擅罪,忌刻罪,殘忍罪,貪婪罪,侵蝕罪等,奏請圣上將其收押死牢,擇日問斬。
此奏一出,且不提眾臣工如何反應,金鑾殿上的圣上先懵了。
只是這回宋黨不再保持緘默,紛紛申斥右相大人此奏為無中生有,戕害忠良,圣上察秋毫,莫要冤枉忠臣良將。
宋黨據理力爭,右黨窮追猛打,左黨渾水魚,今日的朝堂吵了一鍋粥,一派烏煙瘴氣。
圣上游移不定,決定先散朝,此奏之事押后再議。
散朝之后,圣上讓人將右相請到了書房。
“朝堂水已渾,要的就是快刀斬麻。”
右相如是說,見那圣上卻又開始猶疑,顧慮,心里團起無法排解的郁怒,頗有些恨鐵不鋼。
這事要做的是你,最終不想做絕的也是你。
右相還勸說,圣上忙打斷:“舅父放心,朕會慎重考慮的。”
回府后右相就急聯系嫡系,反復商量明日早朝如何讓那宋毅將罪名坐實,又如何上奏定其死罪,若是能勸圣上將其當堂拖出午門問斬,那便再好不過。
縱然此番冒然殺重臣,朝堂會很長一段時候,可只要控制得當,患也大概在能控制的范圍,總比打蛇不死反其害來得強。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尚沒等他來得及行,圣上已經開始行了。當日就連下八道圣旨至宋府,將其職一擼到底,貶為白。
右相當即一口老哽在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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