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回顧家後,不得母子抱頭痛哭一場。
之前痛哭過一場的沈晚緒已然宣泄了去,此刻也哭不出來,想到顧立軒提到明日午時前需洗乾淨服帽上繳,索就哄了他了帽,令人打了水,拿到院子裡清洗去了。
這是在顧家的最後一夜,沈晚本也不想假手於人,奈何左手被那轎夫之前給折斷了去,此刻尚纏著綳帶沾水不得,只得讓春桃幫忙,而則搬了杌子在旁坐著靜靜看著。
待帽洗淨,收回了放空的思緒回屋,此刻顧家母子已收歇了哭聲。
顧立軒因突逢巨變又在城外不吃不喝的刮了一白日冷風,心俱疲又有些頭昏腦漲,便草草洗漱一番回房臥下。
顧母也神不濟,勉強跟沈晚說罷三兩句話,便回屋歇著了。
至於顧父,恕顧母和沈晚此刻不想提這個人。
此刻緩了神,沈晚也覺得心神俱疲。不提一白日的擔驚怕,就這小半個夜裡連哭帶跑的,也著實令子吃不消。
勉強洗漱一番後,沈晚換了裳進了臥房。
吹滅了彩繪燈,上了床榻合躺在裡側,閉了眼想要睡,可腦中卻紛繁的演繹起這些天發生的一系列事,從顧父醉酒傷人起,一直到今天相公被停職險跳護城河終。種種思緒,紛繁錯,想從中縷出條明綫,可又不知從那開始著手……
不知不覺,躺下已有小半個時辰,疲心累卻依舊沒有睡意。
沈晚嘆著氣擁被坐了起來,不其然側眸瞥到旁邊正背對著,蜷著的顧立軒,一時間竟怔了眸,怔怔的著那後背竟忘了自己爲何坐了起來。
好半晌,沈晚方收回了目,靜謐的夜中流淌著似有若無的嘆息……
翌日,顧家上下均是日上三竿方起。
圍坐在餐桌前,顧家每個人的臉上都或多或刻上了失落和頽喪之意。
吃過這頓飯後,顧立軒就要將服帽送還衙署,這便意味著,從今往後,他便是白了。
顧父戰戰兢兢的喝著白粥,卻是食不下咽的,幾次小心拿眼瞥著對面的兒子,言又止。終於,他沒忍住心中驚惶,小心開口詢問道:「軒兒,你……他們擼了你的職,那還會不會將咱們都下大獄去?」
顧父一開口,周圍的空氣仿佛都靜止流了片刻。
顧母沉著臉,有些惻惻的,現在是連打駡他都懶得廢力氣了。
顧立軒恍然未聞,低頭喝粥的瞬間卻有些嘲諷的勾了勾角,即便要讓他們顧家下大獄也不會急於這兩天,首先要羅列罪名,再找人彈劾,接著衆人附議,最後才是定罪抄家下獄。至於要不要下獄,哪裡是他能說的算的,端看上面人心如何罷。
沈晚面無表的吃著小籠包,真的是不想再搭理這個公爹。
顧父:……
早膳在詭異的氣氛中結束。
顧立軒托著疊好的服帽,腳步沉重的出了顧家大門。
待顧立軒離開,顧母便回了房,臨窗木然坐了會後,似下定決心般搬出紙筆刷刷書寫起來。寫好後晾乾,便仔細折疊好在枕下。臨到此刻,也無法顧及面子裡子的事了,一旦顧家況不妙,就會將這封求救家書托人送到本家,以求本家就顧及同宗同姓,搭救一二。
沈晚也回了房。其實昨夜靜下心來對這起禍事仔細分析了許久,怎麼想也覺得顧家不至於走到最壞的那一步。雖說汴京城私下暗傳淮侯爲人嚴酷,可沈晚覺得淮侯府世代忠良,上數幾代侯爺戍衛邊關民如子,饒是如今淮侯遭遇了十年前變故,也不至於連祖訓都忘了乾淨吧?都說他如今行事多爲狠辣,可那也只是針對政敵,但顧立軒幷非他的不死不休的政敵不是嗎?
更遑論秦嬤嬤和虞夫人兩個當事人都有諒解之意,他淮侯再怎麼不近人,也總不能揪著此事不放,非要將他們顧家整的家破人亡吧?
給他們顧家的懲戒,頂多不過擼了職罷了,不至於再往深裡走一步。
思及至此,沈晚心中大定。
拉開屜,拿了宣紙於案上鋪好,鎮紙上。研好了墨,提筆蘸上,微微一思忖就飛快下筆。
只要淮侯不打算再追究一步,那顧家就有轉圜的契機。雖說富家翁於顧家而言也算是個不錯退路,可想來相公必定不會甘心,而也不會放心。小人難防,顧家若沒了職護,只怕有那起子小人落井下石,那又如何安心做的這富家翁?
停職查看幷非革職查辦,既然此間事幷未說死,那就說明還有運作的餘地。
揮筆書寫間,沈晚的面容愈發的平靜從容。相公當初既然是以才仕,那如今就要助他以才起複。
兵部署的大堂,氣勢盛大,往日的顧立軒有多麼的引以爲豪,如今的他就有多麼的恐慌畏怯。
雖是兵部侍郎下的令讓顧立軒停職接工作,可待顧立軒來上繳服帽,虞大人卻連面都未,畢竟是兵部的副長,幷不是什麼人都值得他親力親爲的。
來給顧立軒辦相關接手續的是兵部郎中於修。
說起這兵部於郎中,倒是個頗有能力的實幹人,唯獨一點,此人心狹隘,頗有些嫉賢妒能之態。
素日裡他就眼紅嫉妒上峰大人對這兵部顧主事的青眼相加,又看不慣那仗著才氣清高自傲勁,要不是他畏懼他們兵部長的狠辣手段,他早就作妖整死這姓顧的。沒想這顧主事黴運當頭,如今反倒被自個的家人拖累了,早就這一天的他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遂要過來親眼看下往日裡以清高自詡的顧主事如何做那喪家之犬之態。
兵部令史劉琦裕接過漿洗乾淨的正六品服帽,看著面前顧主事那慘無人的臉,有些不忍,又有些唏噓慨。雖這位顧主事往日也待他不薄,可礙於兵部郎中和職方主事都在場,他自然不敢多說什麼,托著服帽就趕退了一旁。
職方主事於立是於修的本家侄子,在場上自然是與本家叔叔同氣連枝。更何況,不提他叔叔這茬,就單這顧主事差點阻了他晉升之路一條,就足以令他恨得咬牙切齒,與他不共戴天。
於主事目一冷繼而又轉爲慶幸,之前他從叔叔那裡得知,兵部員外郎近期要請辭歸鄉爲母丁憂,得知此事他叔叔遂私下積極爲他奔走,以求他能借此機會晉升一階,沒想他們上峰虞大人竟屬意這顧主事接任員外郎一職,生生斷了他的念想。這幾日他心中一直憋著暗火,食不下咽,寢不安枕,對這顧主事自然是既嫉且恨,可人算不如天算,誰也算不到馬上要春風得意的顧主事人走背字,偏偏攤上個不著調的老父呢?
思及至此,於主事臉上霾盡去,盡是快意。
「顧主事,哦,錯啦錯啦,本到底還是不習慣份的突然轉變。」於主事哈哈大笑,笑著過去拍顧立軒的肩膀,無不挪揄著:「顧老弟,不知接下來你這廂打算去哪高就啊?想以顧老弟的才華,謀生應該不問題吧?」
顧立軒一張臉瞬間又慘白轉爲絳紫。
於郎中看著也覺得快意的很。他捋著頜上短鬚,假意輕斥:「這說的是什麼話,顧主事哪裡需爲生計發愁,東市的顧記綢緞莊生意興隆,以後見了面,不得要尊稱聲顧掌櫃的。」
顧立軒頭重腳輕的落荒而逃。
後面於主事偏還在喋喋不休的奚落:「瞧這顧掌櫃的,真是個急,做這狼奔豕突之態,著實有失讀書人的面。不過大家也要諒下,畢竟如今生意難做。到底同僚一場,日後大家若得空了,多去照顧下他綢緞莊的生意。」
衆人的笑聲如魔音般傳顧立軒的耳中。
顧立軒渾抖,雙眼赤紅,這般折辱,這般辱,是誅心之恥!若是有朝權在手……他定屠盡世上辱他人!!
「兀那小子!」
一道聲音猛地衙署外傳來,這極爲無禮之言令兵部的人詫異,不由紛紛出了大堂,杵在門口像外打量。
只見一五短三的漢子從隔壁衙署急急趕來,瞧那漢子上的服斷定他爲從七品低價員,隔壁是吏部,吏部的掌固?
於立覺得這員有些面善,左右打量了一番後,猛地掌大笑,這不是吏部掌固沈揚麼?是那顧立軒顧主事的岳丈大人。
顧立軒冷不丁被人住又被人拽住了胳膊,便赤紅了眼惡狠狠看去,待看清來人,有一剎那的怔忡。
自從沈晚嫁給了他,這位岳丈大人從來見他都是目不斜視,更別提拉住他講話了。
沈揚也冷不丁被這惡狠狠的目盯得心臟一。滿是橫的臉了下,想起來意,他猛地沉了臉,抬起手裡一直攥著的文書,一把扔到了顧立軒臉上:「我們沈家世代清白治家,斷沒有仗勢欺人爲非作歹的兒親家!以此文書爲誓,從今我沈家便沒了這個兒,也沒了你們顧家這個親!你們是死是活與我們沈家再無半點關係!」
斷親文書!兵部衆人面面相覷,這沈家釜底薪來的真狠。
沈揚才不去管衆人怎麼看他,他只知道這姓顧的一家得罪了淮侯。那是心狠手辣的淮侯啊,他們之前的吏部長李涵,同樣也是正二品尚書大人,就因爲開罪了他,生生被設計給腰斬了去!當時不僅兵部的員被勒令觀刑,他們吏部的員同樣也被勒令觀刑,以茲爲戒。
沈揚後背泛起寒意,那樣的場景,有生之年他實在不想再行回憶。
看了眼面前待若木鶏的婿,沈揚狠狠啐了口,而後揚長而去。
顧立軒抖的彎撿起那刺目的紅文書,一雙眼被這文書的顔映的通紅如。
都欺他,都辱他,他年及第,冠絕京城一時,怎麼就走到讓人如此輕賤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