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再抬一些，對，瞄準前面。”

寬闊的草坪上，鄭晚洇手把手教周旖錦箭。平日里雖大大咧咧，但教學的時候眉頭鎖，顯得分外嚴謹。

一箭出去，利刃破開疾風，正中靶心。

“好厲害！”鄭晚洇拍手道。才練了半個月不到，周旖錦如今幾乎每箭都能準確命中。

“那我們明天開始練移中的目標。”鄭晚洇興致規劃著，忽然后傳來蘇新的聲音：“娘娘，方才質子殿下來了，留下一封書信，讓奴婢給娘娘。”

周旖錦眼眸一下子亮起來，放下弓弩，三兩步跑上前：“快給本宮看看！”

自從魏璇執掌軍以來，周旖錦偶爾托他往返宮外，傳遞家書，避開魏景的眼線。

周大人在信里寫道，他已經狠狠責罰了周楠，肅正家風，另外，周宴也領了京城大理寺的職，讓在宮里保護好自己便是，不必心費力。

讀完信，周旖錦的眼眶不由的有些熱，緩緩將紙折上。

在夢里冬至時未曾出宮，因此也得不到太傅關于周楠的提點，可如今眼見著周家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或許，一切都還來得及。

出發的日子是在早春晴朗的午后。

魏景特意選了郊外水草沃的狩獵場，一行人浩浩自皇宮而發，沿途百姓無不跪下行禮，好生氣派。

空氣里帶著些潤的寒意，走了約兩個時辰，周旖錦開馬車的簾子，遠山和，蒼青如黛，四綻的野花星星點點，在茂盛的草場上抹出一片濃滟滟的。

隨駕名冊上本只寫了周旖錦、瑤妃和榮妃三個位高權重的妃子，可一下馬車，卻發現胡懷瀠也在。

胡懷瀠穿著一厚重的淡紫襦，臉上未涂脂，顯得有些憔悴，肚子已經略微顯懷，雖子沉重，但到底是極為得寵，君恩浩，破例帶前來。

魏景方下馬車，眾人齊齊行禮，忽然聽見一個雄厚的男子聲音從耳畔傳來：“哈哈哈，這大齊果然豪氣非凡啊！”

“這是……西域太子？”周旖錦看著不遠那男子，略微皺了皺眉。

他強壯，一皮大，腳踏虎皮長靴，五獷，長滿絡腮胡，頭發在鬢邊扎了個小辮子。

桃紅機敏答道：“正是，可汗最寵的太子支頓頓。”

周旖錦深深凝視了他一眼，忽然看見支頓頓的眼神也朝看過來，立刻移開眼。

等宮人將帳篷搭好時天已深，魏景便召集眾人一并圍坐在帳篷邊吃烤。

“娘娘，方才幾個侍從在山上打獵，抓了一只小麋鹿。”蘇新走過來，將剛殺的麋鹿掛在烤架的鉤子上。

周旖錦本想喚胡懷瀠一同吃，卻看見已先行一步坐在了魏景邊，只得笑了笑，吩咐道：“給本宮拿些酒來。”

樹影憧憧，月從枝葉的隙里，撒下一些彌漫的銀輝，把青銅酒杯映出靛藍的芒。

魏璇坐在不遠，看周旖錦面前的火一下子燃起來。

他低著頭飲了一杯鹿酒，似乎沉思著什麼，眼里的神如濃稠的墨硯，目在跳躍的火焰和劈啪作響的木柴間浮如影。

魏景與支頓頓談古論今，周旖錦樂得清閑，麋鹿新鮮的在橙的火中滋滋作響，滿足地嚼著。

忽然，眼前出現瑤妃的影，毫不客氣地將周旖錦的視線擋住。

瑤妃的目落在不遠的魏景和胡懷瀠上，接著又看了眼周旖錦，拱火說道：“胡人好生得寵，在這里位份最低，卻最是氣派。”

仔細地觀察著周旖錦的神，語氣里掩不住譏諷，又接著說道：“不知道的，以為才是六宮之主，恐怕這孩子生出來，是要騎到我們所有人頭上去。”

周旖錦眼皮都沒抬，自顧自吃著，沒理會話中的酸意。

瑤妃不過是嫉妒胡懷瀠得寵，看對魏景一往深，想讓去做理胡懷瀠的棋子罷了。

“皇上的心意誰也說不準。”周旖錦臉平淡，漫不經心地遞了一杯酒給瑤妃：“前些日子他不也時常去你的儲秀宮，可如今……”

瑤妃接過酒杯，臉有一瞬間的郁。

周旖錦到底是真變了還是太能裝，不僅沒順的意嫉妒胡人，還出言暗諷失寵。

周旖錦偏過頭，不愿看瑤妃那郁郁不樂的臉，忽然，到一道明亮的目順著人群，徑直向自己注視而來。

一抬頭，正好看見支頓頓黑亮的眸子。他毫不遮掩地往這里看過來，眼神里滿是玩味的深意。

周旖錦心頭一，倏地聽見支頓頓轉頭對著魏景，手指著，聲音洪亮道：“那邊的子是什麼人？”

魏景眼眸一暗：“你說哪一個？”

“自然是漂亮的那一個。”支頓頓臉頰上是喝了酒的紅暈，眼神瞇瞇地看著周旖錦。

“……那是淑貴妃。”魏景聲音微沉。

聽到周旖錦是宮里的妃子，支頓頓并未氣餒，仿佛愈發興起來：“哈哈哈，原來如此，我倒是想當你們大齊的太子了！”

魏景費解：“為何這樣說？”

“皇上有所不知，在我們西域的習俗里，繼承王位的男子可以繼承先皇的一切——”

他捋著額邊綁頭發的珠串，輕輕挲了下，沉聲道：“包括人。”

支頓頓的聲音不小，不人都聽見了他的話，對這樣放肆又無禮的風俗，難免側目而視。

周旖錦從前是在書冊中看過這回事的，但此刻還是心底一驚。

支頓頓這話公然表達對貴妃的喜，分明是帶著挑釁的意味。西域國力強盛，魏景不敢治他的罪，眾人面前多落些臉面。

可周旖錦眉心微蹙，思緒不由得順著他的話細想。

繼承王位的男子……

下意識偏過頭，視線穿過重重人影火，恰好與魏璇看過來的眼神相。

二人沉默地對了片刻，目皆蘊含著復雜的緒，在半空中緩緩浮織。

仿佛心生愧意，周旖錦的目像被火灼燒，心臟不安地猛烈跳幾下，匆忙收回眼神。

支頓頓還在揚聲說話，下頜的絡腮胡抖了抖，直勾勾盯著周旖錦看，語氣里難掩惋惜：“真可惜，在下生不逢時，竟與這樣麗的子錯過了！”

到底是冒犯了天子威嚴，魏景臉沉郁，沒有接他的話，四周眾人皆寂，無一人敢言。

魏璇抿著，琢磨著支頓頓那幾句話，仿佛揭開了心里某不安似的，他渾的驟然發熱，輕輕抬起眼，注視著周旖錦。

火跳下，秋林一樣的發髻被紅橙的暈映照著，仿佛上了一層釉，烏黑的發亮。

沉默中，魏璇低頭飲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氣息沖上咽，再重重咽下去。

是夜，周旖錦拖著有些疲憊的回到帳篷。

帳子里沒有明火，四周掛著幽藍的夜明珠，串細細的線掛在頂棚上，仰頭看去，像草場上蔚藍的天空。

周旖錦照例睡得晚些，洗漱畢，坐在床頭對鏡梳著一頭如瀑的長發。

不知為何，聽了支頓頓那番話，心思有些。

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魏璇的影，他騎著高頭大馬，佩寶劍，一把將自己拉在懷里的模樣，想起他上帶有侵略的清冽松枝氣味。

若是問心無愧，為何心跳的那樣慌？

難道是孤在宮中太久，見到這樣英俊溫的年，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沉思良久，輕輕搖了搖頭。

周旖錦心思不寧，睡的也淺，剛進夢境，突然聽見一陣嘈雜慌的聲音，穿帳子落耳畔。

“蘇新？”周旖錦從睡夢中驚醒，連忙呼喚道。

不過片刻，蘇新拉開帳篷的簾子走進來：“娘娘不好了，外面走水了！”

周旖錦呼吸一，頓時睡意全無。草原上最是干燥，若火勢蔓延，恐怕要傷著人。

匆忙換好裳走出去，不遠的西邊大營上濃煙滾滾，人影雜，打水的滅火的、倉惶逃竄的，鬧一團。

見周旖錦來了，宮人們都聚在一起圍著，等候吩咐。

“西邊火勢如何？皇上呢？”周旖錦問道。

“回娘娘，是廚房炊煙不小心引燃了野草，皇上已經撤離，宮人們發現的早，火快滅了。”

周旖錦還是不放心，不住地思索著，忽然心中一震，問道：“胡人是不是住在西邊？”

們幾個后妃都住在東邊，但唯獨胡懷瀠深魏景寵，因此住在西邊，以便單獨伺候用膳水，且離魏景的帳子近些。

“是，娘娘，到都沒找到胡人的影。”

西邊住的人本就，無意間著火還好，可若是有人刻意制造了這場火災，目的只可能是胡懷瀠，以及肚子里的孩子。

“快隨本宮去找！”周旖錦眉頭一蹙，立刻轉往西邊走去。

胡懷瀠的帳子前，果然烈火滔天。

黑暗中，一個宮好不容易從烈火中沖出來，在地上打滾，好一番折騰，才撲滅上的火焰。

那宮努力撐起，用巍巍的嗓音說道：“娘娘，胡人……還在里面。”隨即，兩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本宮要進去救人。”周旖錦心中焦急萬分，在上淋了一整盆水，我就準備往里沖。

“娘娘，不可啊！”宮人們跪在地上，紛紛乞求道。

眼前烈火焚焚，濃煙沖天，周旖錦被嗆人的煙氣一激，腳步猛的一頓。

方才不過腦子一熱，和胡懷瀠其實并沒有什麼過命的，至于冒著生命危險，沖進火里救嗎？

不如就讓聽天由命吧，周旖錦忽然有些猶豫，心中不產生這樣退的念頭。

凝視著火場中進進出出的宮人，這樣久了，竟沒有一個尋到胡懷瀠的蹤影。

來不及了，再怎麼樣，這也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周旖錦心一橫，披著浸滿水的袍子，猛的扎進了火里。

“貴妃娘娘——”

背后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四周都是激烈的炸聲，四肢百骸傳來火熱的刺痛。

周旖錦形小，左沖右突，避開撲簌簌落下的斷壁殘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正在快支撐不住，準備退出去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微弱的咳嗽聲，喚道：“救、救我……”

聞聲，周旖錦忙急奔過去，果不其然，在帳篷的壁爐下看見胡懷瀠虛弱的影。

胡懷瀠虛虛地靠著后的架子，手里著一個漆黑的東西，臉蒼白，已經有些神志不清。

“快搭著本宮肩膀！”周旖錦將的手繞過頸后，一使勁將打橫抱了起來。

胡懷瀠已經有些失力，懷孕的子本就子重，周旖錦這樣小的板，抱著才跑了幾步就氣吁吁。

周旖錦咬著牙，使出吃的勁奔逃。稍一低頭，卻看見胡懷瀠滿臉淚水，聲音極其虛弱：“娘娘，有人要害我……”

周旖錦一怔，這才看清手中黑的東西是一個燒了一半的火折子，再一回想，方才的帳篷角落里似乎有不類似模樣焦黑的易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