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公主新喪未過,星羅觀半數的道士都在皇陵明月公主墓前為其日日誦經,整個玉京城更是皆披縞素。
未料想,蒙皇恩二十載的凌霜大真人一夜之間死在了星羅觀。
先是蘊宜大公主撞柱,再是摘星臺起火,明月公主與蘊貞公主死于星羅觀臨清樓的一場大火,二皇子息瓊懸梁,再到如今,大真人也喪命于火災。
玉京城中人心惶惶。
“觀主,我已告誡過底下人,他們絕不會出去說。”摶云一白袍,微微伏低。
“如今陛下病重,只怕已無暇顧及星羅觀中事,師父去了,宮中卻至今沒有人來。”青年跪坐在團上,閉著雙眼。
“要變天了,觀主。“
摶云低聲說道。
青年聞聲睜眼,看清案臺后漆黑的棺槨,他側過臉來,“那麼你以為你做的選擇,便是對的麼?“
“觀主....”
傳云張張。
“我并非要責怪你什麼,”青年再轉過臉,案臺上的香斷了一截香灰落爐中,“如今星羅觀已不可能獨善其,總是要走出這一步的。”
“將觀中的弟子都打發了吧,們……”青年一頓,有些喑啞的嗓音裹了幾分憐憫,“在這觀中也算足了苦。”
星羅觀的弟子比之宮中的采宮娥,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我會將們的名冊送至無極司消除道籍。”
摶云垂首道。
“請太子殿下放心,星羅觀與殿下共進退。”
青年沒有回頭卻仿佛悉了摶云心中所想般。
摶云總算松了一口氣,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轉提著擺走出殿門去。
油燈擺滿整個燈架,金燦燦的大殿,三清塑像俯視著底下一片繚繞的香火,青年孤一人跪坐在團上,聽見后一陣輕盈的步履聲。
他又睜眼,卻沒回頭。
紫的袂過他的袖,滿殿香火的味道也遮掩不去走過他邊時那一縷淡香,那子立在一旁端詳他臉頰上多出的一道鞭痕,那鞭痕猙獰蜿蜒,蔓延到了他的脖頸,沒嚴整的襟底下。
“你不是說,你有萬全之策,不會被你師父察覺麼?”第四雙手抱臂,扯了扯紅。
“對你是萬全,對我不是。”
青年垂著眼簾,嗓音清淡。
“那你怎麼連傳信讓我來救你也不會?”第四上前兩步,蹲在他前。
的呼吸臨近,迎面拂來,青年寬袖下握著拂塵的手一,他忍著如此近距離地打量,一言不發。
“白,不是說了,你我兩個是水姻緣,見了就會被曬得干干凈凈,”第四的指腹輕他臉頰上那道結了痂的傷疤,“不要自作多眷顧太多,你看,破了相的是你,疼的是你,多傻啊。”
甚至還笑得出來。
指間的溫度太冷,冷得令人心中發寒,白抬眼看,語氣平靜:“我若不是我,你也不會找上我,不是嗎?”
第四臉頰的笑渦消失。
這個道士從沒出過星羅觀,他足夠單純,像一張白紙,但是第四最初引他,也僅僅只是一時興起。
并非他所以為的,蓄謀已久的利用。
但第四沒有反駁他。
反正,什麼理由都一樣。
第四站起,繞到案臺后出彎刀來,白見狀,立即道:“你要做什麼?”
“你這麼好的一張臉被這老東西給毀了,就是死了,老娘也得讓他上沒一塊好。”第四說著便將彎刀抵上那棺槨。
“不必了。”
白制止,“他是被燒死的,燒得焦炭一般。”
燒死的?
第四轉過臉來看他,他仍跪坐在團上,那張很喜歡的臉上那道疤十分扎眼,越是看,心中便越是生氣。
白有些難堪,忍不住側過臉,想要躲避的視線。
哪知那子從案臺后走來,俯下來,一只手住他的下,油燈搖晃的火苗在他眼底跳躍,的吻落下來,齒糾纏。
白瞳孔微,地攥住的手腕。
第四殷紅的脂幾乎都蹭在了他沒什麼的邊,這般氣質清淡溫和的道長,猶如沾了俗塵的白雪般,有點著迷。
可惜的是,他臉頰的那道疤。
“拂柳……”
他的呼吸有些難以自持,但他才喚出這個,他取給的名字,卻聽道:“我欠你的,用這個還你。”
將一枚銀菱花飛鏢塞他手中,又著他的臉,“若再遇危及命之事,你憑此去敬山茶樓,自會有人助你。”
只這一句,白將要口的話淹沒于咽。
晚秋風冷,枯葉落門檻來,白回頭迎向那一片爛漫明凈的線,指節收,掌心被菱花飛鏢尖銳的棱角刺破,他結微,低聲道:“你走吧。”
第四沒了新紅的口脂作點綴,那一張臉仍舊冷艷非常,輕瞥他片刻,毫不猶豫般,站直朝殿外走去。
的影融那片耀眼的線里,珠順著白的指骨流淌下來,他回過頭,仰三清道祖的金塑像。
如今的星羅觀已不是凌霜大真人的星羅觀,第四來得輕松去得也輕松,回到藏的宅院時,正見那位小公主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擺弄魯班鎖。
總是在擺弄那個奇怪的魯班鎖。
第四不走正門,飛躍上房檐又很快落在小公主的面前,見嚇了一跳,第四噗嗤一笑:“公主,小十七都傷了,你怎麼不在房中陪著他,卻在這兒擺弄這麼個破玩意兒?”
商絨看滿額是汗,便放下魯班鎖,倒了一杯茶推到的面前,說:“我也想的,可是我在里面他睡不著。”
第四見了那碗茶,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便也坐了下來,端起茶碗來抿了一口,又問:“這個魯班鎖究竟有什麼玄機?難不里頭有什麼藏寶圖?”
在第四心中,沒有什麼比錢財更好的東西。
“沒有藏寶圖,”商絨搖頭,一邊拆解魯班鎖,一邊說,“只是折竹的心結。”
第四一聽,便失了不興致,“不過是他師父的事,如今只要殺了那半緣,不就自然而然解開了?”
“是,也不是。”
商絨想了想,又說,“他是因為他師父才想解開這個魯班鎖,想了好多年,雖然他說如今已經用不著打開它了,但我覺得,他背著這個執念很久,若能打開,我還是想幫他打開。”
第四的手掌在碗壁,看著面前的這個小姑娘,烏黑潤澤的發辮落在一側肩前,發尾系著的竹綠線很像是折竹劍上的穗子。
第四忽然安靜許多,商絨不再擺弄魯班鎖,問:“拂柳姐姐,白觀主還好嗎?”
“命還在,只是破了相。”
第四隨口答。
“破了相?”商絨吃了一驚。
“是啊,很長的一道疤。”
第四說著,又想起那青年白皙面容上結了痂的疤痕。
“你等我一下。”
商絨收好魯班鎖,起走上階去推開那道房門。
第四一手撐著下,看著貓著腰輕手輕腳地進去,不由輕笑一聲,杏眼彎如新月。
沒一會兒,商絨出來了。
合上門,快步朝第四走去,將手中的一個小小的瓷盒遞給:“這是宮中的藥膏,可以去腐生,他是新傷必然管用。”
藥膏是夢石給的,但對腕上的舊疤作用并不大。
第四看著那瓷盒,出手去卻又懸在半空,隔了會兒,收回手,眉目冷艷:“我已經沒有必要去見他了。”
“為什麼?”
商絨坐在邊。
“我與他的事可跟你與小十七之間不一樣,等小十七報了仇,再將他承諾我的財寶分給我,我便要離開玉京了,若沒有殺人的任務,我是不會再回來的。”第四當著的面出彎刀來拭。
“因為他破了相?”商絨想不出別的理由,只能試探著問。
第四聽了忍不住捂著笑了好一會兒:“人與人相識的第一面,看的不是臉是什麼?難道公主你不為小十七的皮相所迷?他啊,那樣一副好相貌,若不是他比我小了六七歲,手段狠,心眼兒又多,哪還等得著你。”
“他的臉若是壞了,你還愿不愿意和他在一塊兒啊?”第四說著,故意問。
“我記得他的樣子,那他就永遠都是好看的,”
商絨幾乎沒多加思慮,捧過那本道經來翻了一頁,“反正,他還是折竹。”
第四有些笑不出了。
心里沉甸甸的,微揚的眉也下去:“可我不是小十七,他可以活著出櫛風樓是因為樓主待他不同,但我可沒有誰眷顧。”
“我沒必要為了一個男人,而去闖那鬼門關。”
又飲一口茶,喟嘆一聲,“如今這般日子不好嗎?我才懶得找那些不痛快。”
商絨抬起眼簾來看片刻,還是將那個瓷盒塞給,說:“你若不給他,就自己留著吧。”
“謝了。”
第四也不推辭,大約是手,忍不住了商絨的腦袋,得頭發糟糟的。
午后秋爛漫,灑了滿檐。
第十五跟在姜纓后院,邊還有一個年輕子,額角有一道發紅的痕跡。
便是陳如鏡的義添雨。
“第十五,怎麼這副模樣了?”第四一見第十五,便嘲笑起來。
“我什麼模樣?”
第十五哼笑,“不還全須全尾的麼?”
石階上那道門“吱呀”一響,第十五才與第四嗆了一聲,但抬眼瞧見門走出來的那白年后,他臉上的笑意都收斂起來。
“十五哥。”
年睡眼惺忪,聲線里裹了分才清醒的沙啞:“我找你那麼久,你在何躲清閑?怎麼躲了幾月,又忽然不躲了?”
商絨看著他走下來,在邊坐下。
“小十七,我若不躲,也沒這機會今日來見你,你在純靈宮的消息的確是我說出去的,”第十五苦笑,他拱手朝折竹俯,“是我,對你不住。”
“凌霄衛的指揮使賀仲亭以我父親的消息相要挾,你知道我這幾年所為皆為尋父,真相離我那樣近,我實在放不開手,所以便告訴了他一些關于你的事,但多余我的什麼也沒說,更不曾你的長相或來歷,但奇怪的是,賀仲亭竟也沒有問。”
折竹聽了他這番話,垂著眼簾半晌不言。
竟然是賀仲亭。
可既然是賀仲亭,那為何這消息沒有皇帝的耳,卻偏偏傳了榮王府?
一時間,折竹似乎意識到了些什麼。
“那麼你父親的消息呢?他告訴你了?”他抬眼看向第十五。
“我父親……已經死了。”
第十五嗓音干許多,“他說,當年皇帝問云川程氏要一樣寶,但程氏卻說那寶失了,我父親為利祿所,在青霜州為賀仲亭暗查寶下落,但他才來玉京,還沒來得及將消息帶給賀仲亭便被程叔白給殺了。”
程叔白便是他父親季羽青的師父,也是青霜州程氏中人。
“那究竟是什麼寶?”
第四聽見這兩字便眼睛發亮。
第十五瞥一眼,如實說道:“是赤太歲。”
太歲,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澤漆,青者如翠羽,其中赤者為上品,明徹如堅冰。
百年難遇,傳聞以其藥,可得長壽。
商絨一聽,便知的皇伯父為何如此執著于此。
“你為何回來?”
折竹又問第十五,他才不信第十五是因什麼愧疚之心才回來玉京。
“我原想去云川尋程叔白,但半途得知,他已隨云川主程遲來了玉京。”第十五說道。
“第十五,難道你想殺程叔白?他可是青霜州第一劍仙,這樣的心思你也敢?”第四嘲笑他。
“我知道我殺不了他,我只不過是想向他求證賀仲亭所言是否句句屬實。”第十五白了一眼。
第十五與那名喚添雨的子來了又走,第四也沒了影子,院子里只剩下商絨與折竹兩個人。
折竹不說話,商絨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麼。
風拂過耳。
折竹偏頭,發現乖乖地坐在邊,手中擺弄著那個魯班鎖。
“怎麼還在解它?”
明明,他已經告訴過那個他已經不好奇了。
“為了證明我很聰明。”
商絨抬起頭,說。
在騙人,折竹知道。
但他輕笑一聲,沒有破,斑駁的樹影在他肩上搖晃,他雋秀的眉輕揚,眼底影漾漾:“要是解不開也不許哭。”
“你是說我笨嗎?”
商絨皺了一下眉,瞪著他。
折竹原本想說“不是”,但他想起早晨那會兒真站起拿了東西從房中出來,他翹起的角往下了,“嗯”了一聲,懶懶地道:“有時候有一點。”
商絨不說話了,也不理他。
“你不服氣嗎?”
折竹歪著腦袋湊到面前:“那你告訴我,你知不知道此時我在想什麼?若是猜對了,天黑了我帶你去消夜。”
“吃飯。”
商絨不假思索,他一覺睡到午后,還沒用過午飯。
折竹搖頭:“不對。”
“想你師父?”
“我想他做什麼?”
“那,想妙旬的事?”
“他的事不差這一刻。”
那還能是什麼?
商絨有點苦惱,為什麼折竹可以輕易悉的心事,可是此刻著他這雙漆黑純澈的眸子,卻什麼也看不出來。
“折竹,我好像還不夠關心你,不像你對我那麼那麼的好。”
的聲音有點悶悶的。
折竹一怔,未料會這樣說。
他有點開心,再凜冽的風也吹不散他耳廓的溫度,看垂著腦袋,他出雙手捧起的臉來,親了一下的角。
“我在想這個。”
他的聲音輕快而歡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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