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
「多?!」
他爹不信來就瞧。兒子咽了咽口水石,不是去年村長家才四石多——」還沒說完,先被他老子了一掌在頭。
「四石還嫌啊?」他爹說。
「沒。」兒子被了也高興,呲牙咧的笑,說:「爹,咱,你說都,還是咱家的多?」
「那不曉得,去年咱家沒料,收下來的時候都饞著別人家的,今年從做料到料,我是半點心都不敢放下來,天天的往黎大家跑,鞋底都磨破了兩雙,總算是盼著到了收,這多?」他爹也不信,仔仔細細的瞧了又瞧,還讓小兒子去屋取別的過來試試。
莫不是稱壞了吧?
沒壞。
實實一斗。
院子都不敢高聲張揚。
「不不,趕收,地的不能耽擱。」他爹說。這會也不歇了,歇啥?一瞅見院子糧食就了力氣。
不收回自家院子,那是提著心呢。
西坪村家家戶戶都是此,半個月的時間收完了稻米,好了穀子舂完了米,晾曬好裝袋。又不停先給旱田把麥子種,這就到了十月底,才是真正能歇著。
去鎮送糧稅時,村的老爺都高興,樂呵呵的,扎堆聊著呢。
「你家今年多石?」
「老頭還問我呢,你家不也是。」
整個村水田都一樣,起碼一底,好了一些的兩斗、三鬥了,等人功夫聊起來了。
「你說以前老天爺順順利利的,一畝地也就三石,我是做夢都沒想過會這多啊。」
「誰不是呢,那時候地收個三石都高興的能哭出來。」
「我家剛,我都不敢信,怕是稱壞了。」
「哈哈我也是,今年真是日子好起來了。」
「多虧了黎大家的顧書郎。」
「對對對,顧書郎是好樣的,黎大家也不藏著掖著都是好的,要不是黎大家拿出來教大家做料,咱哪知道,那石我以前聽都沒聽過。」
「誰不是呢。」
「去年一畝田收四石就高興壞了,沒想今年還多一石,聽顧書郎說今年的時間好,去年太晚了才收的。」
「讀書還是用的。」
「咋滴你還想送你家娃娃讀書不?那可費錢的。」
「啥不?今收好,要是年年此,供個讀書郎也是的。」
剛說費錢的一想那倒是,以前是地刨食,一年到頭來夠吃喝,還要攢錢蓋屋給娃娃娶媳『婦』、結親,供讀書郎那是想都不敢想,他莊稼地的人讀啥書?
現在不同了。地收好,留著自家吃的,賣出去的糧食,一年的能攢個十二三,多了像是王家那樣能攢二十兩,供個娃兒也不是太。
「不過我家孩子就算了,顧書郎都那聰明了,也沒考——」老實漢子說直,差點說,他不是瞧不顧書郎的意思,「我意思是我家娃比不得顧書郎,還是不念書了,攢個幾年錢蓋個屋娶個媳『婦』兒,再買幾畝水田,這不是正好。」
圍著的漢子一聽紛紛點頭贊同,就是啊讀書不是他莊稼漢能的,還是踏踏實實種地、蓋屋、娶媳『婦』生娃娃是正經事。
人齊了,送糧。
黎大牽著自家的騾車,面裝著糧稅。
村男人出去送糧稅,嬸子阿叔紮堆,經開始盤算下次賣了糧,要去鎮買,還給家兒、哥兒應承好的,買飴糖、頭繩、扯布做新。
田氏正高興,霹靂拉說了一堆,「……不我得跟周周說去,到時候我家蓋屋來吃席。」
「這還早著呢,到時候蓋好了再說也不遲。」村人『婦』人笑田氏。
田氏高興得意,眉一挑,「你懂,黎家可是大恩人,當早早說了。」說完一扭就去了黎大家。
留在原地的阿叔嬸子都笑,不過這次是善意的笑,說田氏這樣脾氣怪,誰能想到一年多前,田氏還指著黎家大門罵,今就差給黎周周一家燒高香了。
田氏原:幸好黎周周沒招我那個侄子,不顧書郎不門,咱村這料誰琢磨,我家屋子大牛的媳『婦』誰給蓋給娶?
這雖些沒影,但仔細一想還真是。村那時候那說,也多虧黎家父子頂住了沒輕易鬆口,黎周周挑了個東坪村的顧書郎。
真真是好姻緣啊。
進十一月,賣糧的賣糧,蓋屋的蓋屋。西坪村熱熱鬧鬧的,因為各家手頭都松,人逢喜事神爽,天天聊天扎堆是見人就笑,連高聲起個爭執都沒了。
納鞋底做裳放針線活的竹簸籮放一把瓜子花生,嬸子阿叔一邊幹活一邊吃,小孩子含著飴糖圍在旁邊玩,蹦蹦跳跳的,一會過來問阿娘阿爹討幾顆瓜子花生吃。
說的口乾舌燥了,端著大茶缸喝口水。
「這東西好,蓋著蓋子也不怕落蟲子,乾乾淨淨的肚量大。」
「可不是嘛,顧書郎琢磨出來的好使。」
等屋子蓋好了,村人又開始吃席,熱熱鬧鬧的整個十一月都沒停。而遠在寧平府縣的黎正仁,黎三家就沒那好過了。
「家米缸快沒米了,鄉下時候來送米?往年早幾天就到了,今耽誤到現在都沒來,別是為了你那侄子的事吧?」
黎正仁的娘子馮萍萍歪著子坐在梳妝臺前,「先說好了,要是你那鄉下的二哥想拿送米拿我,再送那個侄子過來,我可不依。」
「不是我小氣,次你的好二哥二嫂門來,我都沒臉說,罵的是?也是我脾氣好不計較,家孩子是個兒,我就是教訓兩句,是他自己嚇跑的。」
黎正仁扶著妻子肩,輕聲安說:「知道,我也沒怪你,當時我沒在家,害你了委屈挨了那些污言穢語的,這不是聽見了連忙了人來幫忙,我那二哥一家沒見識,鄉下人過的也可憐,才養的孩子沒規矩。」
「那高的個子,就是挨你幾掌能多重,這就不了苦跑了,不怪你的。」
馮萍萍回頭嗔相公,說:「都這久了,該的氣也散的差不多了,我好歹也是做長輩的還真能跟你侄子計較不?」又豎著眉說:「不過不能讓他再來了,他一來,那大的個子,說聲也大,驚著讀書的耀祖。」
黎耀祖是黎正仁與馮萍萍的大兒子。
「自,我也不了宗笨。」黎正仁坐回凳子,唉聲嘆氣說:「也不是我嫌棄宗,多年前就跟二哥說好好教宗,宗聰明伶俐,結果呢?唉,四個月了,我當叔叔的都沒能把『』病掰過來,這孩子是廢了。」
馮萍萍轉與相公對坐,手握著相公手,說:「這哪能怪你,都是他家沒教好,咱雖說小叔小嬸可也是外人。」
說了這一堆,馮萍萍又蹙著眉,「相公,你說你二哥家不會記恨咱了吧?從此往後不給咱送米了?可也不是白送的,咱也花了錢的。」
「都耽擱了幾天,怕是氣還沒散。」黎正仁拍拍娘子的手,說:「別擔心,不讓爹娘回去一趟,我還活計不好離開,爹娘許久沒回鄉,正好藉此機會回去,爹娘在,勸說勸說,二哥應該氣也能消了。」
馮萍萍這才安了心。
公爹婆母過去,就是拿孝道都能著二房來送米。又過了兩天,黎三家米缸徹底是空了,沒法子只能去糧鋪買米,回來兩老口就留不住,念念叨叨的罵黎二沒良心。
一升米要啊。
買的是心肝疼。
黎正仁給爹娘租了一輛騾車,親自送車,說:「勞累爹娘為我苦奔波了,本來應該是陪爹娘一起回鄉的,可是我這邊實在是——」
「我兒心意娘知道,你一個人養活一大家子不容易,放心吧到時候你二哥送米我倆也能跟著回來,快進去吧,外頭風冷別凍著了。」黎老太說。
黎老頭沉著一張臉,「要不是老二,怎的勞咱倆再這折騰跑一趟,真是不孝子。」
「爹,你也彆氣,小心氣壞子。」
「路慢些。」
黎正仁叮囑了,旁邊馮萍萍也是,讓公爹婆母早早回來,注意子別冷著了,絮絮叨叨的,車夫聽得聽不下去,說了聲再不走就晚了,吆喝了一嗓子趕了騾車。
心卻想:那夫妻倆說的好聽,也沒瞧見給他爹娘路帶著吃的喝的,他著倆老人乾的空著兩手的車。
算了又不是他爹娘,得到他『』這份心嗎?著著唄。
黎家老兩口十多年沒回西坪村了,早忘了當時來時的不容易,那時候分了家,賣了家當,小兒子還給挪了戶,遷到了寧平府,在府縣剛開始不習慣,這多年,現在回去的路都不記得了。
滿心滿意的都是為了給小兒子要糧,要給小兒子出口氣,罵一罵黎二不是東西不孝順怎不送米,勞累的爹娘還要回去。完全忘了吃喝。
說得好聽的黎正仁夫妻也忘了這事。
所以出了城門,車夫駕著車一走兩個時辰,越來越偏荒無人煙的小道,車廂兩老的揭開車簾子抬眼瞅去都是荒地,連個村子都沒。
黎老太出門就喝了一碗稀粥,這會早就了,飢腸轆轆的,掀了簾子就問:「小後生,啥時候到啊?」
「還早著呢,天黑前能到就算好的了。」車夫頭也沒回應聲說。
這可糟了。
車廂黎老頭和黎老頭乾的著,啥也說不出來。最後愣是扛到了見一個村,也沒敢耽擱,花了一文錢買了一個饅頭,老兩口分著饅頭在車吃,乾的拿著口水咽。
錢兩老口倒是,但都心疼小兒子不容易,平時省著不捨得自己吃喝。
騾車比牛車快,天剛黑終於到了西坪村。
現在天晚了,鎮關了城門,車夫趕夜路也危險,平日接這種活都是就近在村歇一晚,給個幾文錢一些熱水就——他自帶乾糧了。
黎老太自滿口答應,說就住二兒子家。想著省幾文是幾文錢。
「二老瞧瞧在哪家?怎走?」
天還是麻麻黑,黎老太眼神不好使,讓老頭下車去帶路,進了村口往走,老兩口是愣沒認出來。
這、這是村?
「我咋記得這片都是荒地。」
「村口的老王家是不是就是玩錢賣了水田的?那時候王家還沒分家,老屋在後頭是大戶,這越往,在村是這個。」黎老頭比劃大拇指,給趕車後生說:「我以前的老屋就給二兒子了,就在頭。」
車夫說:「二老還是殷實人家。」
「村這些也不算啥,還是我小兒子聰明大本事,早早就接我倆到了府縣福去了。」黎老太滋滋說。
村啥好的,每天下地幹活,養豬養,洗做飯——當去府縣黎老太也要做飯洗,不過不用農忙時收花生豆子舂米曬米,也不用養豬。
府縣黎三家院子小,連想種菜劃拉一塊菜地都沒。
「以前這片全是荒地。」黎老頭還在嘆,今是蓋的院子也好。
黎老太說:「別誇了,趕瞅瞅,老二在哪。」
荒地蓋了院子蓋了屋,老兩口也沒法子數著過去,天又黑,從外頭院子大門誰家都像。黎老頭隨去敲了個門。
這是敲到了張柱子家。張柱子家以前院牆也是糊弄,今年不是收好,十一月蓋好了屋,破爛的院牆該修的修補了,還換了新大門——婆給大牛找好了媳『婦』兒,田氏就說門換了,著敞亮氣派。
這個月換了子,過年就辦酒席。
沒辦法開了春大夥都忙,要給旱田,沒工夫吃酒席,還是早早辦。
新屋,田氏正泡腳,聽到門口響嘟囔了句誰啊這大晚的不長眼,漉漉的腳蹬了腳自家男人肩頭,「去開門,還讓我去不?」
張柱子乖乖起去開門。
「誰啊?」
「你是?」黎老頭也認不出來,他一走十來年,村娃娃都變了個樣。黎老太湊跟前,一副府縣老太太的做派,笑的和氣說:「我家是黎家的,十幾年前去府縣投奔小兒子黎正仁的爹娘,我家老二在哪住著?麻煩指個路,實在是太久沒回來……」
田氏等了好一會,才自家男人回來,沒好氣說:「水都涼了,堂屋爐子熱水,你再添些我多泡會,一會你洗完了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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