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牆脊從柏園潛回集雲居,林縛想著剛纔跟柳月兒說的玩笑話,沒有急著下牆,踩著屋脊走到一坡度稍緩的屋面躺下來,看著暗沉沉的天空想些事,許多事都清晰無比的涌腦子中來,有那個千年之後前世時空的回憶,也有林縛在這個世間的記憶,紛而錯,想得太多都有些頭疼了。
雖說躲在背風的坡頂,夜深霜寒,還是有些冷,林縛將上的服裹些,不忙著下房去睡覺。
他當然不甘心還庸庸碌碌的重活這一世,但是前路也非想象中那種輕鬆。
東、江寧兩府位於地土地沃、市井經濟發達、士紳豪族勢力強大的江東郡,普通人生活看上去平淡而且平靜,江寧城裡每天都醉酒笙歌、繁榮異常,幾乎都完全不到大越朝此時的暮氣沉沉、難以救藥。
事實上,從林縛那些淺薄的歷史知識也能知道地揚子江中下游平原的江東郡在得到充分開發之後,即使於一代王朝的末期世,經濟結構也很遭到徹底的破壞,畢竟江東郡每年兩季的土地高產保障了民衆的生活要比北方的農民寬裕得多。
歷來只見北方流民往南方涌,罕見南方流民往北方逃。
大越朝的問題恰恰出現在北方,奢家勢力再強大,也給李卓死死制住出不了東閩,北方東胡人的勢力幾十年裡卻從渤海擴張到遼西再擴張到薊北,朝廷只能依靠燕山的險峻地形將東胡人的鐵蹄擋在燕山之外。
陳塘驛之戰後,兵退守燕山之險,東胡人對燕山的攻勢稍緩,調轉兵鋒遠征燕山西北的乞、翰黑等北方部族,作勢要將整個燕山以北區域都納東胡人的勢力範圍,屆時將更加的尾大不掉爲中原的心腹之患。
時不相予,歷來給帝國依爲重心的西秦、晉中等北方大郡這些年蝗災、旱災三五年間或不絕,偶爾一兩年雨水充沛,也由於北方的水利設施薄弱又釀澇災,總之沒有一年能安生過。
奢家叛之後,東南稅源之地的稅賦幾乎都投這邊的無底中。塘報裡沒有涉及到的數據,不計算其他損失,林縛從跟與顧悟塵的談話中也能估算東南戰事這些年軍資靡費不會低於三四千萬兩銀之巨。多,這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進行覈算,戶部跟江寧戶部甚至爲此專門立了一個衙門來覈算李卓所部這些年糜耗的軍費。
所幸鄰近東閩戰場的江東、兩浙、江西、湖廣等郡府到底是富饒之,承擔了絕大部分的軍費也沒有到特別的吃力,但是這些年向北方的輸供卻是停了。
大越朝這幾年來不能依靠東南這一塊帝國最重要的稅源地,還要維持帝國的基本運轉以及北方的戰線所需要的大量資糧錢,就只能從西秦、晉中、河北、兩川等地加倍的搜刮,苛捐重稅又兼北地連年重災,苦無生路的農民自然頻頻舉事,三秦故地幾乎是遍地狼煙,盜匪多如牛。
這些事在安逸如溫鄉的江寧城中看不到,卻不意味著北方沒有發生,正因爲北方危急,雖說朝中對奢家痛恨骨的大有人多,也有更多的人將扭轉危機的希寄託在奢家的歸順上。
奢家歸順不僅可以將滯留在東閩的近十萬兵調到北線去跟東胡作戰、鎮北方的農民叛,最關鍵的是期待奢家歸順之後東南諸郡對北方的漕糧輸供能從當前不到兩百萬石恢復到六百萬石的水平,緩解北方的財政力,糧食通脹力。
太宗時,爲恤船工辛苦,恩許船工水手輸轉漕糧時以十二比例攜帶地方產南北販賣,以此形的漕路釐稅恰恰又爲朝廷近百年來的一個重要財源。中樞也希奢家歸順後漕路大開,漕路釐稅能從當前的五十萬兩銀恢復到一百五十萬兩銀甚至更高的水平;也希奢家歸順後,東海盜的活能有所收斂……總之朝中對奢家歸順寄以厚的大有人在。
林縛兩世爲人,倒是明白了一個事,道理說起來簡單,要去做卻是千難萬難。即使奢家暫時歸順鬆開給勒的頸脖子給朝廷以息的機會,但也要有人能站出來替大越朝抓住這個機會才。
奢家也是看了朝中的底細,歸順時討價還價,不僅裂土封侯,晉安府了他奢家的私地,就連奢家麾下予以保留的一萬兩千餘私兵還要東閩郡的財政來供養;此時更是直接向留京江寧府派遣進奏使窺探東南的局勢,也是更方便奢家向東南各郡府滲。
前幾日聽顧悟塵說,東南各郡要補之前戰事的虧空,不願意馬上就恢復向北方輸送糧錢,而歷年以來總是以南補北,這背後的積怨也深,朝中南方兩派員紛爭也多,西秦派是北方員的代表,當今聖上有些起用楚黨,也是楚地於南北之間,希能平衡南北的利益矛盾,卻哪有那麼簡單的事?
林縛站在牆脊上,聽著越過屋脊的風聲,想起自己兩世爲人,前世又喪命殂擊槍下,心裡輕嘆了一聲,蹲從牆頭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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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吏部的問對質跟千年之後的公務員考試類似,投了牘,通過吏部問對,也就有了候補獲缺的資格,不過要等有實缺才能依次補上。
林縛擔任江島大牢司獄如同按察使司直點,江寧吏部的問對就是走形式,次日午後,林縛還是將打點的銀子準備妥當才趕到江寧吏部衙門。
江寧城很大,大越朝再沒有比江寧還要龐大、繁榮的城池了,就算燕京人丁也還要比江寧兩萬戶,但是長腳的消息卻傳得飛快。前段時間林縛在藩樓教訓藩家主一早就在城中傳來,午後趕到江寧吏部衙門,這邊清閒吏已經聚堆在說昨日奢家侯爺在東華門街遇刺之事,林縛往江寧吏部衙門跑了有三回,好些吏認得他,看著他進來,便圍過來問奢家姑嫂的容貌、段。
江寧吏部要比其他五部稍好一些,卻也是沒有幾個實權的清水衙門。依照慣例吏悉數配齊,由於沒有實權,除了正俸之外,這些員沒有額外的油水好撈,要是家大人多,在江寧城中的生活就頗爲清寒。林縛甚至看到幾個小吏公服上還打著補丁,卻是這些人見到有撈錢的機會絕不肯手。
江寧吏部衙門裡每個月也理不了幾樁人事案子,員政績考覈也完全不歸他們管,林縛獲任江島大牢司獄已是定局,這衙門裡的大小吏幾乎都認識他,今天看到他過來,還沒有等他參加完問對,就紛紛過來賀喜討利市錢。
林縛準備了幾十只禮錦囊,據品階的不同,放三五兩或三五錢不等的小銀錁子,便是堂堂的正三品江寧吏部左侍郎接到林縛替過去裝有三兩銀子的禮錦囊也眉開眼笑。
“還以爲三品侍郎是好大的……”趙虎待江寧吏部侍郎拿了銀子走了著聲音頗爲不屑的說道。
林縛微微一笑,這江寧吏部侍郎跟燕京城裡的吏部侍郎相比,好比是得罪了領導、退居二線的失勢員。他們一旦抹開臉來,不要說三五兩銀,就是三五錢銀子都不會手的。
問對之事,比預想中還要輕鬆,即使有江寧刑部提牢廳的主事趙舒翰參與,也只是走了個過場。
提牢廳主事趙舒翰甚至怕問住林縛,全程只用商量的口氣跟他說話,律令律例方面的問題一概迴避不問,問對結束,趙舒翰還熱要請林縛到吏部附近的醉仙樓吃酒。
趙舒翰是崇觀3年恩科進士,殿試第七名,列二甲第四,一進翰林院就任從七品檢討。當時可以說前程遠大,大越朝兩百多年來差不多有四分之三的輔相大臣最初仕都是擔任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奈何趙舒翰在當朝權相陳信伯草擬的奏章上指出一個小錯誤,事後又多在同僚面前說了這事,給人傳到陳信伯的耳中,沒過兩天就給陳信伯踢到江寧刑部來擔任提牢廳主事。名義上江寧刑部提牢廳主事要比翰林院檢討高出半品,但是一冷一熱,天差地別,趙舒翰一家五口帶一個丫鬟一個老僕在江寧城中就靠他每年六十石的正俸過活,甚是艱難,公服裡面穿著襖都出磨破的袖邊。
林縛也明白趙舒翰請喝酒的意圖,誰坐了四年的冷板凳都會被磨掉些傲氣。趙舒翰得罪當朝輔相大臣陳信伯給貶出京城,說到底他也是沒有什麼聲的小蝦米,就算陳信伯給楚黨扳倒踢出燕京,中樞也沒有誰會記起他這條小魚來,但是他一旦搭上顧悟塵這條線勢就可能完全改觀。
看趙舒翰窮困潦倒,林縛自然不能讓他破費請酒,便藉口說他來做東請教趙舒翰司獄之事。
刑部提牢廳是兩京主管天下牢獄的主管衙門,只是江寧刑部完全沒有實權罷了,林縛心想趙舒翰在江寧刑部空耗了四年,說不定業務能力還有些。
林縛請趙舒翰本是無心之舉,心想著即使不能幫他在顧悟塵面前通容,也不想寒了他的心。在醉仙樓喝酒時頗爲隨意,聽趙舒翰說他這四年來在江寧無所事事,對提牢之事記錄文稿甚多,林縛午後也無其他事,便備了禮到趙宅造訪。
在趙宅看到趙舒翰四年來手寫數百頁文稿從囚糧、條例、章程以及雜事等諸多方面事無細的將當世提牢之事說了個清楚、通徹,林縛才知道眼前這個刻意想通過自己去結顧悟塵的細眼瘦臉文士實實在在的有著一肚子的學問跟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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