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某于民居深,極不起眼的別院中,白神醫尚且呼呼大睡著。
“這才什麼時辰……一大早的能不能人睡個好覺!”
被醒的白神醫被迫披起下床趿拉著鞋子往外走去。
“白爺爺——”悉的面龐出現在門外,笑了道:“您倒是寬心,昨日城中鬧出那般大的靜,夜里差軍四搜尋叛軍蹤跡,您竟還能睡得著呢。”
白神醫自鼻孔出發出一聲冷笑:“我都等著挨雷劈的人了,還怕這個呢!”
蕭牧朝他抬手行了一禮:“這些時日辛苦神醫了。”
白神醫神這才稍緩,衡玉見狀才敢問道:“白爺爺,蕭伯母眼下如何了?”
“三日前人已經醒了,只是尚且不能行走,說也得一年半載才能恢復走——”
衡玉聽得一愣,路上只聽蕭牧說人已無命之危,只是尚于昏迷之中,怎如今人醒了,卻是不能走了?
“我記得此前伯母上并無傷在——”下意識地道。
“誰說一定得傷在上才會如此!”白神醫沒好氣地道:“傷在后腦,腦中有淤,又險些溺斃,難免殃及四肢——這條命可是我從鬼門關給拽回來的,你還在這兒挑三揀四嫌東嫌西呢?嫌我醫不,你早些找別人去就是了!”
衡玉本是下意識地一句話,遭他這般劈頭蓋臉一頓數落,脖子都要起來了,連聲賠罪:“您莫生氣莫生氣,誰讓我不通醫理呢……”
“哼,知道就好!我說什麼,你聽著就是了!”
衡玉點頭如小啄米:“是是是。”
到底是心中懸了把恐遭雷劈的利劍在,脾氣大些,是應當的。
“行了,人就在后院正房里,自己瞧去吧!”一大早的剛起,白神醫一通輸出難免也有些口干舌燥,擺了擺手將人打發走。
衡玉如蒙大赦,這才與蕭牧往后院去。
“……你就瞧著我挨罵?”走出幾步,語氣不滿地小聲問側之人。
那人面磊落地說道:“我倒也想與你分擔,但神醫志不在我,便實也是莫能助。”
衡玉竟無言。
的確,對著這麼一張殺神般的臉,白爺爺想罵人的話到了邊,出口之際只怕都要強行變“萬事如意恭喜發財”——
“但待你歇息夠了,你盡可以在我上罵回來,我隨時恭聽就是。”蕭牧很有誠意地提議著。
衡玉也不與他客氣,頗為贊地點頭:“這倒算是個好主意。”
院子不大,二人幾句話的工夫,便來到了那間正屋外。
此時屋子里走出來了一位婢,見到蕭牧的一瞬面訝然又驚喜,連忙低了聲音行禮:“婢子見過侯爺。”
侯爺果然平安回來了!
還有吉畫師——
婢又趕忙朝衡玉福。
蕭牧剛要開口詢問,已聽衡玉先他一步開了口,看向屋,輕聲問:“伯母可醒了沒有?”
死里逃生,昏迷多日,才剛轉醒的人,想來不得攪擾。
若是人未醒,便先從窗外瞧上一眼求個心安即可。
“夫人還睡著呢……”婢也小聲地說著:“這兩日夫人都要睡至近午時才能醒來。”
“那咱們便先不去打攪……”衡玉轉頭對蕭牧說道。
蕭牧點頭應“好”。
然下一瞬,只聽房中有聲音傳出——
“誰在外頭說話……是阿衡嗎?”
這聲音較之從前聽來格外遲緩滯慢,卻衡玉立時紅了眼眶,快步走了進去。
蕭牧跟在后。
“春影……可是阿衡來了?”
床上之人撐著要坐起來,衡玉忙奔上前去相扶:“伯母慢些!”
“真是我家阿衡!”
蕭夫人一把將人抱住,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伯母還以為是聽錯了呢!”
說著,將衡玉的子扶直了,雙手輕捧著衡玉的臉仔細打量著,不是滿眼心疼:“天爺,怎了這般模樣?……上可有別傷沒有?”
衡玉朝笑著搖頭:“都是些小小皮外傷而已,不疼的。”
“怎會不疼呢……”蕭夫人心疼的去扶的手臂,只覺又纖細許多:“人也又瘦了……還不知究竟是吃了多苦。”
說話間聲音漸梗咽,眼里已浸了淚花。
又看向蕭牧:“這些時日這臭小子也不知跑去了哪里……外頭是什麼形我也不敢人隨意去打聽,不知你們究竟是何境,真真是讓我活活擔心死了!日是吃不下也睡不下!”
“?”蕭牧疑地看著自家母親,發出真摯的疑問:“可春影方才說您每日睡至午時醒?”
“……”蕭夫人一噎,瞪著他道:“……臭小子,那還不是因為我夜不能寐!”
蕭牧唯有點頭。
“伯母,那您今夜便可放心安睡了。”衡玉道:“李蔚已伏法,如今一切都已平息了。”
蕭夫人聞言既覺安心,面又有幾分復雜的沉重。
是因提到了李蔚——
蕭牧與衡玉,與說起了李蔚這些時日所為,及那些陳年舊事的真相。
“那晚……在東宮,借敘話為由,與我一前一后離席,傷了我之后將我推了荷塘中時,我便已經猜到了,原來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蕭夫人回憶起出事當晚的經過,心中盡是寒意與后怕。
這后怕,不單是因自己險些喪命,更是對人心的畏懼。
“彼時我便想,定不能就這麼死了,我一定要活下去,如此才能將的真面目告知你們。”
回憶起那時瀕死的恐懼與無力,蕭夫人看著衡玉,陡然就啞了聲音:“那時在荷塘中,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但約約間,好似聽到了我家阿衡的喊聲……那一刻,伯母便突然不怕了。”
之后的事,什麼都不知道了,但醒來后的這幾日,已聽婢與白神醫說了許多遍。
是阿衡找到了,救下了。
蕭夫人含淚的一雙眼中是笑著的。
想起那晚的形,衡玉心中亦覺后怕。
彼時將蕭伯母救上來后,竭力施救后終是察覺到了一生機——
但于眾目之下,不敢表分毫。
人是在東宮出的事,兇手或就在邊,不能再次將蕭伯母置于危險之下——對方既起殺心,見計策失敗,必然會有后招。
于是,只能悄悄先喂下一粒可暫時續命的藥丸予蕭伯母,然后暗示蕭牧盡快將人帶出宮去醫治救命。
但那樣重的傷勢,那樣危急的形,當時心中也并無半分把握,本不知蕭伯母究竟能否被救回。
至于將計就計,便是之后的事了。
直到此一刻,見到安然無恙的蕭伯母,這顆懸起多日的心,才算真正落定下來。
看著衡玉與自家娘親執手淚眼相,宛若母,蕭牧忽覺自己站在此似乎有些多余了。
雖說在他出城假死之前,一直得以守在母親邊,也早已得知母親并無命之危的事實,故而此時比不得阿衡這般心境……但母親,好歹也該他一并到跟前看一看?
“景時,快過來……”蕭夫人了淚,朝兒子輕一招手。
總算是顧上他了——
蕭牧走了過去。
“我這條命,是阿衡救回來的。”蕭夫人聲音沙啞容:“……阿衡,伯母也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東西表謝意,便將我家這臭小子送予你使喚好了……看在伯母的面子上,你莫要嫌棄他。”
蕭牧:“……”
看著自己母親借著淚的作掩飾眼底喜,蕭牧一時只覺不好評價這份母究竟是多是。
但話都到這兒了……
他不聲,拿余悄悄看向衡玉。
“伯母這份謝意太過貴重,衡玉不敢貿然收下。”衡玉正大明地看向蕭牧:“且伯母怕是不知,此前您生死未卜之際,為瞞過幕后之人,定北侯府曾設下了靈堂,那晚于靈前,此人可是斬釘截鐵地與我劃開了界限,著我與他決裂了。”
果然逃不過——蕭牧誠然只此一個。
“什麼?!”蕭夫人驚聲道。
守在外面的春影聽得軀一震——竟不知夫人已能發出如此洪亮的聲音了!
這聲音聽起來,好似下一刻便能站起來揍人了!
死里逃生、久未見到兒子的蕭夫人,此際對自家兒子發出了最為樸素的關切與詢問:“——你瘋了是吧?!”
“得虧我是假死!但凡當晚那棺材里頭躺的果真是我,勢必是要掀了棺材板,蹦出來打死你這個臭小子的!”
說著,言出必行,便上了手打過去。
蕭牧連忙抬手擋在臉前。
衡玉在旁隔岸觀火。
那晚去之前,尚且不知蕭伯母究竟是生是死,一開始他提及決裂時,亦不知是真是假——
或者說,他那些話,本就不全是假的。
彼時蕭伯母生死未卜,局面愈發難測,他大抵是當真生出了要獨自解決一切,不愿邊之人陪著他涉險出事的心思來——
那場戲做下來,傷心與憤怒亦不全是假的。
所以,該打。
也該好好地晾他一晾,好讓他改掉這遇事便要將人推開的怪病。
屋這廂蕭夫人揍著兒子,白神醫走了進來,見狀慨道:“看來今日這藥也不必喝了,夫人眼看是要大好了。”
蕭夫人這才停手,臨了仍不忘狠狠地瞪一眼兒子。
白神醫走過來,“嘭”地一聲將一瓶藥膏放在衡玉側的圓凳上,沒好氣地道:“頂著一一臉的傷,還敢出來晃悠呢!”
衡玉心中用,笑道:“多謝白爺爺。”
白神醫輕哼一聲,負著手走了出去。
“臭小子,還不快給阿衡上藥!”蕭夫人一掌拍在兒子上。
蕭牧無奈——
他倒也想,可一心拱火的那位,倒也得肯讓他上?
然目一轉,已見朝他微微仰起了臉,出了雙手,等著了。
蕭牧心底微松了口氣,如獲大赦。
婢打了干凈的水進來,蕭牧攬下了一切,先拿帕子替衡玉拭雙手,見手心中一傷痕尤深,不微皺起了眉。
他在前半蹲下來,細細地替雙手上的每一傷口上著藥。
只是好似那些傷口皆在他上似得,一雙眉眼便不曾舒展過。
手上的傷理罷,則又替去面上點點跡與灰塵,在那些傷輕涂上藥膏。
被拭干凈的面容現出原本的瑩白,也讓那些傷痕愈發顯眼起來。
他看著,只見本樂得見他被使喚一般的那雙笑眼,此時卻微微紅了去。
經歷了這麼多,曾無數次設想過最壞的結果,揭真相的同時亦在不停失去,更見證了太多腥與死別。
此一刻,有慶幸,有釋然,有狂風驟雨過境后的平靜與狼藉,亦有需要漫漫時日來修復的傷痕,及藏于狼藉傷痕之后、等待重現的天。
但尚有漫漫時日,便是最大的幸事——
因為他們想要、需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無聲對視片刻后,蹲于衡玉前的蕭牧仰著,緩緩握住了的手。
蕭夫人在旁看得心花怒放,右手下意識地想要索些什麼東西出來——比如花生瓜子什麼的,看話本子必備之。
……
大理寺天牢中,印海與嚴明并肩自牢中走了出來。
“哎,風頭都他們出盡了,你我除了這囚服與鐐銬,什麼都沒撈著。”印海搖頭嘆息著。
“不勞而獲,才是人生至高境界。”嚴明負手,往前走去。
“嘖,你倒比我更懂得悟道了……”印海笑問道:“總不能是看破了俗塵,準備出家了不?”
嚴明掃一眼他不離手的佛珠:“你我倒果真該換一換,我來出家,你世去。”
印海轉佛珠的手指微頓,含笑看向遠。
半晌后,道:“嗯,可行。”
嚴明新奇地看著他——這是總算想通了?
想到此,他也看向前方:“說不準此時裴家姑娘就在外頭等著呢。”
印海眉頭微揚:“這是京師,不是營洲,被束了手腳,可不敢如此明目張膽——”
嚴明“哦”了一聲:“怎聽起來竟還有些憾?”
印海無聲笑了笑,難得未有辯解。
此時應當還未回京,或尚在外祖家中。
等回來,這一次便由他去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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