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放明,秦氏藥莊就早早開了門。
伙計們把店鋪與門前的廊沿清掃好,藥莊年過半百的總管與一位俊絕倫的公子步出店鋪。
公子年歲不大,著紅,越發映得如雪一般蒼白,但那舉止談笑間,卻自有一風流態。
老總管向遠客舍旁一株被風吹枝知的柳樹,著眼角說道:“唉,風沙真大啊,像要是下雨了……”才說著,幾滴豆大的雨點竟就滴了下來。
風勢稍轉弱,雨水隨即纏綿落下。
這是東城夏以來的第一場雨,街上的行人都不抬起頭看著前一刻還沒有下雨征兆,下一刻竟突然轉為霾的天。
總管進藥莊給公子拿來一件油布披上,看著東邊的天際道:“看來皇上到慈恩寺為東這一帶的百姓祈來甘霖了。”
七天前,東人便聽說皇帝凈戒犖,到慈恩寺為百姓祈雨一事。
皇上連續五個日夜的誠心祈禱,終于使東城降下喜雨。
漸漸轉大的雨勢讓眾人不雙掌合十,激這場及時雨滋潤了久旱的大地,讓東大地再次萌發出生機。
公子眨眨俊目,像是沒有聽見總管在說些什麼,他出沒有的修長手指,接著從天而降的水珠,默默的,默默的。
幾年前,東也是遇到這樣的干旱,似乎旱比這還嚴重,他病得也很嚴重,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他也是一襲紅,和在一間小飯館里吃飯,好奇怪,那小飯館的庭院正中,卻怒放著幾株野櫻,得令人窒息。席中,一直沒有心思吃飯,視線全被那株櫻花吸引著。
吃完飯出來,天氣又悶又干,口氣,呼吸下去的都象是團火。就在那時,街上一頭驚牛突然向他沖來,他想他必死無疑了。一個文靜的小子,鎮定地下他的紅,向護城河跑去,從而救了他一命。
后來,他的病加重,已經踩著了生死邊緣,又是冒著生命危險,把他從閻王手中生生地搶了回來。
他在床上靜養了近四年,才能自如地行走、出行,只是還弱得很。
去年,他終于恢復如初,能象從前一般,替爹爹料理生意了。
只是……
“公子,你說娘娘今日還能來嗎?”總管看到藥莊前慢慢聚攏著撐著傘的越來越多的子,擔憂地問。
秦論這回聽見了,他溫地傾傾角,“總管,你還不了解嗎?”
對任何人都言而有信,尤其是病人。
是最最稱職的醫生了。
為皇后,小太子五歲,小公主才三個月,非常的忙碌。但不管怎樣,每月的十五,都會風雨無阻地來到秦氏藥莊,進行義診,就是懷六甲時都沒斷過。這一義診,算來,都堅持了五年了。
十五這天,就是東子的節日。考慮到娘娘的子,藥莊每月只發出三十個號。沒有搶到號的子們,也會聚集過來,一睹皇后娘娘的風范。有時看人太多,就不義診,而會給子們講講課。
秦氏藥莊因為帶大的巨大聲譽和收益,那就不必說了,就是對面的茶樓、飯館、客舍也跟著沾不。
爹爹不僅一次提過,娘娘救了你的命,又對藥莊幫助這麼多,我們要不要找個方式謝一下。
他搖搖手,不必了。任何謝方式對都是種。
是把他當了朋友,對于朋友,總是不計回報的付出。
不能回應他的,但是,卻可以為他不顧命。
這樣的子,真傻,卻傻得讓人心。
店外站立的人群齊刷刷地扭過頭,欣喜而又崇拜地看著一輛輕便馬車徐徐停下,四個高大而冷漠的男人跳下車,恭敬地掀開車簾。秦論走上前,出手,微笑地攙出一位著白、頭發僅簡單地扎一束的素面子。
平常的表是淡淡的,很有緒起伏。但是面對病人,則會自發地換上一臉溫和,那笑意如同寒冬之后的第一縷春風,讓人覺得特別的溫暖。
看到,他腦中總是浮出一句話:有一人,婉若清揚。
“嗨,秦公子。”認識這麼些年了,一直客氣地喚他秦公子,沒有過一聲秦論。不知是習慣,還是刻意地提醒他,和他之間應該保持適當的距離。
他才不管這些呢!
“映綠,今日怎麼辦?”是小公主的芳名,才五個月,還有哺中呢!
“今天只好讓滿玉心了,不過,現在可以吃一點稠粥,沒事的。”云映綠以笑回應一路帶著仰慕的目。
“今天下雨還來這麼多人,別讓人家白跑一趟,我們多放些號吧!”和他商量。
他想都沒想,直接搖頭,“不行,這樣開了個頭,以后就不好收場了。你子怎麼吃得消?”
無奈地笑笑。
兩人步診室。
診室依舊,兩張桌案,一張臥榻,桌案之間掛著道簾子,他在里面寫方,在外面看診。
他怔了下,覺時好象沒有流逝過,一切宛若從前。
他曾向說過一個夢,他與去遠方,開一家大大的醫館,他寫方,看診。
現在,他們仍在東。但夢……也算實現了。
人生不能苛求。
珍惜眼前的一切才是真的。
“映綠,那我們開始?”一縷黑發覆在前額,更突顯出他五俊的線條。
“秦公子,你的臉很差?”云映綠皺皺眉頭,凝視著他。
“你不是講我補養五六年,才能把從前的慢慢養回嗎?別看我了,不然我會以為你對我懷有別的心思。”他打趣地看著的俏臉突地暈紅。
“你真是一點沒變。”沒有堅持,瞪了他一眼,“那好吧,開始!”
總管在外面號,中間的簾子拉上。
的呼吸就在咫尺之間,這種覺真好,秦論愉悅地彎起角。
雨一下就是一天。
藥莊外人群悉數散去,街上行人漸漸稀。云映綠與秦論步出藥莊,站在廊沿下,層層的雨打在他們的臉龐上,遠方煙塵盡被雨水洗刷落定。
對街的一輛四駕馬車突然讓眼前一亮,“秦公子,我先走了。”
急急地揮手,全無問診時的淡定鎮靜,拎著擺,踩著水坑,笑著往馬車跑去。
秦論訝異地看看四個男人駕著的馬車,再看看對街的那輛馬車,笑了。
一雙男人修長的手臂從車簾里出來,攬著的腰,拉懷中。“今天累嗎?”秦論聽到一聲象是寵到極限的聲輕問。
“還好,你怎麼會過來的?”云映綠有點驚喜過度。
“可能是想媽媽,一直哭個不停,我就抱著找媽媽來了,你看現在多乖。”
云映綠咯咯地笑著,象個小姑娘似的。
兩輛馬車在雨中漸行漸遠。
秦論一直含笑地立著。
他知道坐在車中的,正是為東城祈雨的九五之尊劉煊宸,他對皇后的專,那是魏朝最人的故事。不過,這也為他爭得了許多人氣,現在的魏朝,在他的手中,是前所未有的強大。
映綠過得很幸福,他看得到、聽得到、覺得到,這真好!
“嘔……”心底里不知什麼,突地上涌,他只來得及用手去捂。
“公子……”總管驚嚇地從店鋪跑出。
他緩緩展開手掌,一手的腥紅。
總管泣然泣。
他含笑搖手,“不要告訴老爺、夫人,也不要在娘娘面前提起。”這不是第一次吐了,他不驚訝。
中過蛇蠱的人,沒人活得過半年的。而他卻已活了六年,真是個奇跡。映綠為他做手,取出了蛇蠱,又為他開藥方,讓他去除的毒愫。
只是那毒愫是百毒聚焦的劇毒,侵太深,現有的藥方已經無法除了。他找過別的醫生悄悄看過,醫生均搖頭,怕是神仙在世,也治不好他的。
關于未來,他做好一切準備了。
他勸娘親,讓爹爹續娶了位妾室。現在那小妾已經懷孕五月,冬天前就會臨產,秦家將會增加一員,但愿是個小男丁。不是也沒什麼,只要活著,只要健康,一切都是有希的,秦家的脈總有辦法延續下去。
而他,也沒什麼憾的,與映綠相遇,深上,被珍視著,世上沒幾個人會象他這樣幸福的。
他們倆,從一開始,就是他一廂愿。
會當他是一輩子的好友,一輩子珍視他,卻不能他。
——
“公子,看哪,下雪了。”總管出雙手盛起那紛的雪花。
又是十五,今年冬早,一進十一月,就開始下雪了。秦論坐在藥莊的廳堂中,比夏天時又瘦削了幾分。“總管,接一捧雪給我。”他虛弱得走不到藥莊外。
總管捧起一手的雪走進來,秦論接過,零落的雪花顯得更加潔白,他看著細雪在溫暖的手心里融化,心里不泛起一酸。
他的生命可否也如這細雪呢?
“是冬天了……”他喃喃地說。
總管也喃喃地說:“是啊!”
往年的冬天也下雪,可今年的冬天,覺似乎更冷冽些。
悄悄灌進廳堂的一陣冷風驚醒了他,他赫然抬起頭,看到云映綠不知幾時,已經站在他面前了。
門外,冷冷寂寂的,一個人都沒有。
天氣冷,看診的人都不愿出門了嗎?可是昨晚發號時,明明那隊排得很長很長。
“我讓們改到下個月來,今天我有別的事。”凝視著他,臉上承滿了愁郁。早注意到他的異常,那日,不顧他的拒絕,強行為他看診。
抑在心底,從不敢吐出口的事真的發生了。
是,是,這毒愫被控制六年,是個奇跡。可秦論還不到三十歲,這樣的俊,這樣的溫和,笑起來那樣迷人,做生意如此明,怎麼能……走得這樣早呢?
是個普通的婦科醫生,甚至對科都不太擅長,不是神醫,有時候,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死神的臨,卻無能為力。
“你真是的,”秦論笑道,“一月只見你一次,你也要毀約。”
他知道很在意他,有幾次,馬車駛離了藥莊,走得遠遠了,還隔著轎簾在看著他。
“秦公子,”坐在他面前,“我前兩天在宮里又看了些醫書,研究了許多祛毒的偏方……”
他搖手打斷了,“映綠,你是醫生,懂對診下藥。那些個毒,只是一種毒,而我中的是百毒、劇毒……不要花時間了,”他調侃地傾傾角,“說真的,喝那些個苦藥,我都喝夠了。我終于要解了。”
沒有跟著笑,無聲的淚沽沽流下。
這病,放在二十一世紀,也是會讓醫生絕的。
但還是很愧疚,很自責。“如果知道我會來到這里,我會好好鉆研醫,每個科種都不放過。”
“映綠,你是從打哪來的?”他很累,講話都講不,把上躺向椅背,吃力地著氣。
“很遠很遠的地方。”握住他的手,覺他的指尖冰涼冰涼。招手,讓總管送上一件狐裘,替他蓋在膝上。
他笑了,“明明我是個大男人,卻總是你在照顧我。映綠,太子和公主好嗎?”
“好,旭兒讓我替他向秦叔叔問好。”
“真是個乖孩子,有杜尚書那樣的好老師,日后又將是一個杰出的帝王。”他的眼淚滴在的手背上,很快,就打了。“真想看到他長男子漢的那一天。映綠,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我能找到嗎?”
“能,不難找,那座城很大,而且是首都,北京。”
北京,秦論念叨著這個名字,“映綠,你以后會回去嗎?”
云映綠點點頭,“會的,百年后我一定會回去的。”
“那好,映綠,我先去那里等著你。你答應過我的,來生,你不會讓我再一廂愿?”他舉起蒼白的手掌。
噙淚而笑,輕輕擊了一下。
人哪有來生啊?就是有,也是另一個人了,象和云映綠,是分隔了一千年的回,但們都分別上了不同的人。
生命之所以珍貴,是因為只有一世。
不說破。
想讓他帶著好的希上路,不必那樣孤單。
秦論俊容上綻放也欣的微笑,幸福得象朵花一般。“聽說,這一輩子過得幸福,來世才不會牽掛著這一世。映綠,我想擁有完完全全的你,所以這一輩子你和皇上一定要過得幸福。”
他慢慢松開的手,回袖間。
“我們現在就很幸福,這幸福會一直延續下去的。”的嗓音異常地沙啞。
“映綠,天氣這麼冷,早點回宮去吧!別讓皇上又抱著公主,冒雪過來接你。我想回府睡一會。”他眼都不眨地看著,能多看一會,便一會。
云映綠站起,擰著眉看著面紅的秦論,他看起來……很不對勁。忙探出手,上他滾燙的前額,“天,你在發高熱……”
“不是,是狐裘太厚。”他拂開的手,“快回宮去,雪好象大了。”
現在再診治,再開藥,都無濟于事了。他不想再折騰,累,真的好累!
“不,我要幫你再看看。”云映綠不依。
“映綠……不要……”他搖手,俊目彎起,“記住我現在的樣子,不要總記得我病歪歪的。我小睡一會,神就會好一點了。”
的心扯著疼,不忍破他的尊嚴,點點頭,“那好,你睡吧!不管那藥還有沒有效,記住要吃。秦公子,我們下個月見。”
下個月呀,太長了。
他笑著揮手,“好,下個月見,映綠!”
下個月,真的是太長太長了。
當天夜里,大雪漫飛中,秦府的大公子秦論因吐不止,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十天后,秦府的二夫人突然陣痛,生下一位小男生。
云映綠親自出宮接生的,胎兒清理干凈之后,用布巾包住他,看著他一雙流盼生、似曾相識的眼眸,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