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會結束的早,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去,文武百們已從永定門魚貫而出。
江陳一緋服,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幾個品階高的文亦步亦趨跟在后,想要同這位權傾朝野的攝政太傅搭個話,都被他不冷不熱了回去。
一時也無人再敢上前,眼瞧著這年輕的首輔大人出了宮。
甫一出得永定門,便見祖母旁的張嬤嬤迎了過來,老胳膊老的,跑的有些急。
張嬤嬤有些怕江陳,這位主子,晴不定,冷起臉來那是要人命的,見了他便連聲音都有些抖:“國公爺,您......您看今日隨老奴回家一趟可好,老夫人有件事想同您商議。”
江陳頷首,上了轎,便命人轉去了國公府。
他近來公事纏,也有小半個月未歸家了,蔣老太君見了他,便有些埋怨:“懷玨,你如今居要位,是越來越忙了,老婆子我想見你一面,也是不易。”
懷玨是江陳的小字,他早逝的母親唯一留給他的念想。
江陳默了一瞬,替祖母蓄了杯清茶,道:“祖母莫怪。”
蔣老太君嘆息一聲,也不多糾纏,他們祖孫倆向來如此,雖有過命的意,卻從不互相靠近。
“霏姐兒下月也及笄了,你探探宮里的口風,看看何時送進去。”喝了口孫兒斟的茶,道。
江陳微蹙了下眉,有些不贊同:“祖母,你也知道阿霏是個膽小怕事的,送進宮里,怕是不好過。”
頓了頓又道:“祖母,你又何必,阿霏不該是你手上的利。”
江家的利,有他一個就夠了。
蔣老太君臉劇變,咚咚的杵著手杖,迭聲道:“我是為了我自個嗎?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活多久,還不是為了江家。你又何必拿話我心口。你父親臨終言看來你是忘了,如今越發不管不顧了!“
江陳垂下眼,看著玉盞里的茶湯,語氣意味不明:“立百年世家,重振江家門楣,父親的言孫兒牢記在心。”
“如此,便好。霏姐兒早日進宮,我也能放心。”
老太君知他骨子里是個恣肆的主,也不敢的太,轉了話題:“今日廚房蒸了只羔羊,鮮的,懷玨不妨留下來用午膳。”
江陳還是不冷不熱,推還有政事,抬腳出了松壽堂。
蔣老夫人著那闊的背影消失在連廊上,嘆了口氣:“巧姑,我是不是的他太了些?”
巧姑喚的便是張嬤嬤了,上前攙扶了老夫人的手,勸:“老婦人,想當年江家何等榮耀,百年世家,枝繁葉茂,沒有哪個世族能比的。一朝落得個那樣的境地,如何不錐心。如今國公爺又帶著江家起了步,您不敢松懈,自然是人之常,否則怎對的起江家列祖列宗。”
蔣老夫人沉默下來,想起了那些舊時景,丈夫是輔國公,兒子是鎮守一方的大員,兒宮中又得寵,世家大族的底蘊深厚無比,是人人仰慕的國公夫人。
誰也沒料到,狄絨一戰,竟傳來夫君與兒子投敵叛國的消息。先帝震怒,洗國公府,卻留下了與兩個孫輩,沿街乞討,好讓那投敵的國公看看,家人何等凄慘。
蓋了蓋膝上的厚毯,聲音格外滄桑:“現如今我倒是有幾分慶幸,我兒歸來那日,是因著懷玨而死,否則以懷玨的脾氣,你覺得是他個管束的?”
張嬤嬤也想起了江家遭難前的年江陳,那樣的意氣風發,恣睢肆意,曾因武安侯家的世子爺一句話不中聽,便拆了武安侯府的一座別院,是個無法無天,不把規矩放在眼里的。
后來跌落泥潭,是憑著那子倔勁,一步步爬了出來,手段也益發狠辣,看起來清冷矜貴又自持,其實骨子里還是不羈的。
小心替老婦人摁著肩背,提議道:“或許國公爺日后娶個賢明的妻,日日勸誡著,也能收斂一二。”
老婦人頷首,喃喃道:“是了,也該娶妻了。”
江陳出了松壽堂,徑直往外走,父親滿臉污的模樣在面前晃,讓他微微閉了閉眼,這是他的枷鎖。
“阿韻,我們能不能待會再去祖母那,我大哥或許在呢……”清風送來江霏的聲音,怯怯的。
最怕大哥了,實在不想往槍口上撞。
的手帕柳韻拉著的胳膊,并不停步:“阿霏,我今日既來了,便該先拜見長輩,不能失了禮數。”
柳韻是當今宣慶侯府的嫡,在詩宴上與江霏投契,如今走益發頻繁。
說著,不加快了腳步。想起那位高高在上的江首輔,微微垂下眸子輕笑起來,那樣一個人,是見過的男子里最好看的一個,像是天上的明月,孤高冷清,可眼尾一挑,又帶出冶艷的慵懶,罌粟花一般,危險又蠱,讓人忍不住想要飛蛾撲火。
“哥.....哥哥.....”江霏看見前方拔的影,腳步頓了頓,一副畏懼神。
柳韻也是一楞,眼角余瞟見那抹緋袍角,耳垂漫上一點紅暈。
并不轉頭去看,依舊側著臉,同江霏耳語,一副天真神態:“哥哥怎麼了,你緣何要怕他?我瞧著陳哥哥倒是個溫潤的,定是個好人。”
說著話,睜著圓溜溜的眼,只管瞧江霏,腳步卻不停。瞥見那云紋袍角越來越近,心跳愈快,想,今日大概要撞進他懷中了。
走的近了,男子清冽的沉水香一并傳來,讓人心慌意,微微閉了閉眼,轉頭迎了上去。
沒有預想中的溫熱懷抱,咚的一聲,眼前發黑,跌在地上,抬起眼便見江陳已閃避出幾步外,便直直撞上了廊柱。
柳韻有些委屈,自小兒被寵慣了,還沒這樣丟人過。可旋即又換上了天真神,咬著,泫然泣:“陳哥哥,我......我沖撞你了嗎?好疼,韻兒爬不起來了.....”
說著很是自然的出手臂,似是等他來攙扶一下。一副小兒態,像是爛漫的不懂男大防。
江陳忽而笑了,狹長眼微微上挑,意味不明。
柳韻看楞了去,心也跟著跳,可接著,便聽見了他嫌棄的語氣:“柳姑娘方才蹭了地面,太臟。”
這話落了,有一瞬的寂靜,柳韻一雙眼兒瞪得更大了,有些不敢相信,委委屈屈看住他,便要落淚。忽而目停在他的領口,微頓了頓,那里,有牙印,觀形貌,似乎是子留下的。可世人都知江大人連個通房也無,從不尋花問柳,哪里來的子痕跡?
旁邊的江霏了天,好像曉得家哥哥為啥連個人也無了。
江陳再不看,只對著江霏肅了面容,鄭重問了句:“阿霏,你可愿意進宮?”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如今的李椹,早已不是當初的李椹。”
江霏想起那個廢了一雙,如今益發鷙的年帝王,垂下頭,低低嗯了一聲。
......
江陳出國公府時,尚不到午時。
他急著回首輔府,將今日的折子理完。
拐過幾條街,卻被一路迎親的隊伍堵住了,只好暫緩了行程,等他們過去。
今日迎親的是個胡商,隊伍浩浩,好不隆重,引得路人紛紛圍觀。
江陳閉目小憩,外面的閑談卻紛紛涌了進來。
有男子嘖嘖稱奇:“聽說今日這新嫁娘,原先是李員外的一個外室,竟被這胡人當寶,娶回家當正妻。”
“你不曉得,這些胡人不講究的很,又喜漢小意溫,也就不重貞。那些邊塞小城,據說子三嫁四嫁的比比皆是。”
外面哄堂大笑,笑這些蠻夷的俗。
江陳微皺了下眉,忽而想起,沈音音也說要往邊塞而去。
待理完政務,首輔府上已是點了燈燭。
江陳一邁進寢室,忽而頓住了腳,里面還殘留著些許子清淡香氣,若有若無,在這清冷的室飄飄。
他有些不耐,隨手開了窗戶,讓微涼的夜風飄進來,吹散了那點子留下的痕跡。
廊下,于勁瞧了眼寂靜的室,琢磨著左右無事,早些去歇了。
剛要走,忽聽里面桌椅撞,主子爺隔著窗欞喊了聲:“于勁,去查查,當初牽扯到沈家這樁案子的,可還有活著的?”
于勁從窗框的暗影里瞧見主子扶著案桌,正抬手太,以為他舊疾又犯了,也不敢多問,應聲而去。
江陳額上沁了汗,后背寒涼的,又想起了剛才那個夢境。
夢里沈音音躺在他下,婉轉承歡,一雙迷蒙的眼里,全是他的倒影。他強勢的征伐,一遍又遍的問:“你可記住我了?”
可畫面一轉,便是塞外風,一大紅嫁,被面貌英的胡人男子抱進了房,兩人耳鬢廝磨,那男子暗啞著聲,說的是:“無妨,便當被狗咬了,我并不介意,我們日后,不會再想起他。”
沈音音仰起清的臉,邊含著笑,說:“我從來都不記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