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黎沒忍住噗嗤一笑。
霍玨垂眸著頰邊的兩粒梨渦,安之若素地由著掐。
等到馬車在客棧停靠時,何舟何寧俱都發現,自家主子自打到了青州後的那點子極難察覺到的冷厲消散了。
下榻的客棧就在青州的仙府街,客棧掌櫃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那老人家坐在櫃臺後,支著下,一臉昏昏睡。
幾人一進門,掌櫃撐開眼朝大門了眼,目在及霍玨時驟然一頓,很快便急急忙忙上前,躬道:“幾位客可是住店?”
霍玨頷首,眉眼溫和道:“四間東南向的天字號房,若是能看到青州的九仙山便最好了。”
掌櫃眼眶一紅,子得更低了,連聲音都帶了點抖,“有有有!今日小老兒這客棧沒人,幾位客想住哪兒便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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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有一座九仙山,薑黎在來的路上便聽聞過了。
聽說那座山從前出過仙人,裡頭有座道觀,青雲觀,很是青州百姓青睞。
“外祖母從前是門寡婦,守寡後便去了青雲觀做道姑。外祖父年輕時是個無所事事但武功高強的遊俠,有一回去道觀遇見了外祖母,還以為是遇見了仙子。”
天字號廂房裡,霍玨推開窗戶,指著遠棲在漫漫夜裡連綿山脈,繼續笑著同薑黎道:“後來知曉了外祖母的份後,外祖父便投軍營,拚了命地去掙軍功。想著有了功名,就能娶外祖母了。”
誰都不知曉,那位世人相稱頌、用兵如神的霍老將軍。當初願意從軍,也不過是為了娶一個子罷了。
“後來外祖父與外祖母大婚,方神醫與圓青大師還給他塞了藥,說能保證他三天三夜,金槍不倒。”
年輕的郎君低沉的聲嗓在夜裡氤氳出一,薑黎默默聽著,心底卻一點一點湧出酸來。
霍玨聲音微微頓了下,半晌後,同道:“阿黎,霍乃我外祖之姓,我原姓衛。”
說話間,霍玨眸一轉,長指指向東側一燈火輝煌的府邸,道:“那裡,曾是我衛家世代宅居之。”
薑黎順著去,便見不遠的那府邸,佔地面積極廣,黑夜裡搖曳的燈火就像夏夜裡藏在叢林深的螢火蟲,麻麻的燈火連了海,一看便知是住了人的。
薑黎頭微堵,可終究是問出那話:“如今住在那裡的,是何人?”
霍玨似是察覺到了薑黎難以抑製的難過。
闔起窗,抱起這位眼眶鼻尖都犯了紅的小娘子,在榻上坐下。
“若我沒猜錯,如今住在那的,應當是首輔凌叡的兒子,凌若梵。”
世家族選址建族,極看重風水。
而衛氏的府邸,背山靠水,是整個青州風水最好的地方。
只不過那歷經了不知多代風雨的衛氏祖宅,早就在七年的大火裡燒了灰燼。如今建在上頭的簇新府邸,再也不是姓衛。
霍玨低下頭去尋薑黎的眼,黑沉沉的眸子裡,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阿黎,我原名衛瑾,字昭明,是青州衛氏第一百八十三代子孫。”
薑黎眼睛裡噙著淚珠子,認認真真地點頭。
那日他同說,青州是他的出生之地時,就猜到了他是誰了。
他姓霍,阿姐姓衛,出青州。
七年前,霍玨遍鱗傷地出現在朱福大街,阿姐了定國公府,了“魏”姨娘。
再聯想到二人那堪稱舉世無雙的風華,除了青州衛氏,還能是誰?
朱福大街裡的百姓其實鮮會關心朝堂大事,大多都隻關注眼前的小日子。可七年前的那樁謀逆案,便是連薑黎這樣的總角小兒都聽說過。
承平二十九年,太子謀逆,皇帝去世,邊疆告急,皇權更迭。
那一年,不僅先太子府沒了,連青州頗盛名的衛氏一族與用兵如神的霍將軍都沒了。
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能同的。
薑黎這輩子最難過的事便是父親病逝,而霍玨失去的不只是一個親人,而是一整個家族慘死在他眼前,可他卻無能為力。
薑黎便是想想都覺得心如刀割,更遑論是不足十歲的小霍玨了。那時的他該是如何的絕,如何的悲痛?
也因此,從盛京到青州的這一路,只要霍玨不說,薑黎便不問。
怕一問,就要勾起霍玨的傷心事。
眼下霍玨用如此雲淡風輕的聲音,同說起這些過往,薑黎眼淚簡直是要繃不住了 。
忍住淚,努力用雀躍的聲音說道:“沒事兒的,霍玨,日後等你當大了,我陪你回來青州。然後,我會掙好多好多銀子,將以前衛家的祖宅給買回來!”
薑黎不懂朝堂之事,自是不知曉方才霍玨裡的首輔凌叡就是害得他與阿姐家破人亡的人。
在心裡,那首輔的兒子遲遲早早都是要回去盛京的,到得那時,只要有足夠的銀子,就能買回那府邸了。
霍玨瞧著薑黎那幾乎被淚水淹沒的眸子,也不說什麼,隻低下頭,額頭上的,輕聲道:“好。”
他與上輩子早已不一樣,上輩子的霍玨走錯了路,選擇了復仇。這輩子,他有更重要的東西要守護。
幾乎在他額頭上來的時刻,薑黎眼裡的淚便兜不住,跟掉了線的珠子一樣直直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