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知魚心下慨, 閔大夫卻司空見慣地開始問渠老娘閨的病。
渠老娘說起這事就有不完的心:“還不是我那大閨,嫁了個水上飄,家里有幾個歪忌諱, 年輕不知好歹,懷了孩子還當是吃撐了, 一二月間落了胎后養得不好,子最近還有些不爽利, 要不是丫鬟跑出來跟我說, 如今家里都被瞞著。”
都不用人提醒,張知魚自己就知道這是為什麼。
在現代時每年清明祭祀,族里的長輩都有讓來紅的出列不要燒紙的,張知魚有時候懶起來不想去那許多墳包挨個磕頭作揖, 常說已經來紅就用不著去,等人散了在家自己給親燒兩把紙錢盡盡心就算完。
南水縣出船的人多, 迂腐些的對婦人上船尚有忌諱, 來了紅更是連水路都要避了去,有的婦人因家里有人日日在船上往來販貨,耳濡目染聽了這些話竟真非得等紅走完了才肯出門。
閔大夫得渠老娘一說就有了數,估著開了一劑方子給魚姐兒去柜臺抓,依稀認得一些閔大夫的字,看清了方子就忍不住回頭看閔大夫。
這些藥分量都減了一半,即使給十歲的小孩也使得。可吃的卻是一個小產后的婦人,這對的病最多也就能起到一個穩定作用, 要想治好是不可能的。
閔大夫見看了眼紙就盯著自己,便拉了人出去小聲道:“人不來誰敢開足量的藥, 就這還是趙掌柜心善才肯給這些娘開一半穩住病, 若真開了足量藥卻不對癥, 吃壞人怎麼辦?們來拿藥的都知道規矩。”
就這保和堂也要承擔很大的風險,豆娘的事一出,趙掌柜已經開始琢磨著把這個小灶給取消掉,免得到時候里翻了船,把家業賠進去不說人還得去衙門走一圈兒,吃力不討好。
張知魚垂眉想了想,眼睛一亮道:“病人不來,可以請大夫上門去嘛。”
看渠老娘穿金戴銀的不像是沒錢的人家,應該請得起外診,這樣外邊哪里知道你得了什麼病?富貴人家的小姐都是這樣的。
“那不,本來就是街巷里長大的兒,都了這個樣子,那家里得迂腐什麼樣兒?還能讓大夫上門去?那還不得被打出來?我跟你說,你年紀小也得記住了,咱們以后捧的藥不是蓮花臺……”說到這,閔大夫愣了,看著魚姐兒不住地轉眼珠子。
不錯,這會兒保和堂正有個可以出家風迂腐的人家后宅而不容易被趕出來的學徒。
渠老娘一雙耳朵似鬼,早前就知魚姐兒止住了豆娘的產后,也是生養過的人,知道產后病大致上都差不多,只是嚴重程度不同,心里便上了心,聽閔大夫一說,面上一樂,走出來笑道,“我看小張大夫就可以跟我去看鮑娘,里頭躺的那個娘子都那樣兒了還能活著,鮑娘人好得多保準沒事兒,到時讓這孩子看了再跟你說。”
也曉得自己傳的話不一定準,但孩子不來,這麼大了娘還能把拖著來麼?
這其實就算魚姐兒截走了閔大夫的病人,閔大夫的徒弟小天在旁邊聽了就有些不樂意,但閔大夫沒惱,思索片刻道:“你知道保和堂的規矩,出外診得加十文錢,小張大夫人小,你也不能欺負了去。”
“今兒我先回去跟鮑娘商量下,了我再來。”這點錢還不夠渠老娘消磨一下午,得了準信兒就連連點頭,恨不得立刻就攆到婿家去跟兒好生說說。
張知魚知道給病人看診大夫有謝銀,窮家人就不說了,渠老娘這樣也算得上有鋪有宅的門戶肯定是要給的,但他們也沒到給雙份地步,自己得了錢那閔大夫估計就沒有了,等渠老娘出了門就道:“錢該閔大夫收著,我不要這錢,趙掌柜一天給了我十五文我已經拿過了。”
更重要的是閔大夫并不排斥接病人,有病人就有病例,有病例才能進步,這比那十文錢重要得多。
閔大夫聽了這話兒神就溫起來,有分寸的孩子誰都會多喜歡幾分,但沒魚姐兒在這十文外診費他也拿不到,便道:“你去記了脈案,還送到我這兒來瞧,你年紀小還不到開方的時候,這份銀子安心拿著,家開了藥還有謝銀,我拿這個就足夠了,難道你學醫這麼久還不配拿這十文錢嗎?”
他還不知道張知魚學醫還不到半年,只當從會走路就開始學醫了,藥鋪的孩子的打小都這樣過,他自己也這樣,張知魚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加上上輩子確實久了,想想也點頭答應下來,只給閔大夫添茶倒水更勤快起來。
小天看得心里吃味,覺得魚姐兒搶了他的活兒,臉就有些不好,只是他也才十二三歲,張知魚從心里把他當個小侄兒,不僅不生氣,只覺得這孩子表富,以后一定不會得面癱吶。
但閔大夫琢磨著也不能這麼不知底細地給人送了去,還得探探魚姐兒的底。
閔大夫年紀不算輕了,眼睛不大行,平時寫脈案都是小天代筆,只要不是急癥的病人,閔大夫都先讓小徒弟一遍脈,他再補充寫下來看有沒有,各個大夫對自己親傳弟子都這樣,常來保和堂的病人對這套流程也,魚姐兒一來,們就不肯讓小天看,都是孩子和大夫,人天然更放心自己人。
閔大夫正愁著怎麼探,心里一下就笑開了花,怕小天吃醋,還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才讓魚姐兒接手。
張知魚給來的婦人了脈,就跟病人嘰嘰咕咕說起來:“你脈相看著也虛,也是氣不足,要多休息不能干重活兒,多吃補補氣的東西。”
婦人聽得連連點頭,臉上也有了笑模樣:“我家附近還有娘生病,你明兒可還在,我讓們得空來瞧,也不用在家熬日頭了。”
“我要在這待半旬,但明兒說不準我得出去一趟,你后日再帶們來。”
小天見一坐下就跟個老大夫似的嘚吧嘚吧說,一點不怯場,就有些出神,他在保和堂待了五六年看著病人還有些怵,不敢下斷癥,就怕錯了被師父罵。
閔大夫想起這茬,恨鐵不鋼地看徒弟一眼,轉頭對魚姐兒就滿意起來,讓接著寫脈案。
張知魚提筆寫了一個字,閔大夫笑容凝固了,沉默地把筆墨收了回來,給小天道:“脈,你寫。”
張知魚看看手上的筆眨眨眼,困地看著閔大夫。
“這狗爬的字兒,還不如我呢!”
小天看了一眼險些笑破肚皮,得意洋洋地揮手寫了一張出來拍在魚姐兒跟前。
張知魚湊過去瞧了一下就懂了。
閔大夫和小天寫字用是正兒八經的筆,不像家那個彩斑斕的筆,又又不上,習慣了筆這會兒寫出來的字就有些不形,又大又丑又費紙。小天和閔大夫的字雖然龍飛舞自章法,但誰讓人家寫得很連貫,就算看不懂也給人一種大書法家的氣勢。
張知魚沉默了一會兒,決定回家就買新筆下苦功,被寫脈案的大夫嫌字丑,跟被夏姐兒說笨有什麼區別?
盡管魚姐兒字上有瑕疵,閔大夫見脈準,心里也高興。
一上午過去,閔大夫漸漸不笑了,出幾張脈案納悶道:“這幾張都是肝虧損的虛癥之相,脈相這麼明顯,你都出來了怎麼不說病癥?”
“我看的書上就寫到這。”張知魚頓了頓,張阿公拿手的是外科,這方面教得不,學得也不久,所以能出變化卻不知道為什麼。
閔大夫想起張家如今的況也好了許多,真要供一個大夫出來不可能一點不花錢,便認真道:“往后你還想在這條道兒走下去,不是只做給人扎針的大夫,那天開出來的單子,一定要全部看完,而且沒看完之前不許給人斷癥,不然容易出事。”
要不是張年是保和堂的人,魚姐兒因這層關系天然就是半個自己人,他還懶得廢這心思,這會兒權當照顧了一回后輩,這孩子只待半個月能拿走多就看的本事了。
張知魚點點頭,知道自己的水平,也沒覺得不好意思,本來自己中醫學得就還不久,只是有些擔心:“那我還能去給鮑娘看病嗎?”
閔大夫想了想,覺得的水平只記錄不問題,便點頭道:“能去,只到時候他們問起究竟如何,你都得說先回了我。”
張知魚還以為得等兩三天渠老娘才能再來保和堂,不想第二天一早渠老娘上門要帶了魚姐兒過去。人小張阿公不放心,還讓長生給趕了保和堂的車和渠老娘一塊兒走。
鮑娘夫家在紗帽街,姓韓,幾代人都吃龍王飯,有一艘小貨船來往金陵蘇州兩地,賺得盆滿缽滿,在東街也算有名姓的人家,鮑娘若非生得好被韓大郎吃茶的時候瞧上,還嫁不了這樣的人家。
紗帽街往后再走幾刻鐘就是縣衙,地段金貴,張家除了張大郎誰也沒來過,那宅院從外邊看著比顧家還漂亮些,進去也只比顧家小一點兒,連腳門的門檻都修得老高,張知魚人小短,不看著點還不過去,仔細數了數大門就有三道,還轉了幾個月門才走到鮑娘房里。
鮑娘的丫鬟蓮兒端了個銅盆站在屋門口正要往外走,張知魚鼻子很敏,雖然只是淡淡的一點,還是聞到了腥甜的味道,便駐了腳問,“這是來了紅?”
蓮兒看了眼渠老娘支支吾吾地不敢替主子搭話兒,渠老娘家里有個婆子,也算是用慣了下人的,一看這樣兒就知問不出什麼,還轉進去捉住兒盤問。
鮑娘昨兒被娘一說心里就了下來,見魚姐兒也不大,就說了實話:“這些天一直淅淅瀝瀝地有一些。”
渠老娘臉刷一下就變了,盯著門口捧著盆子的蓮兒沉聲問:“你娘子還有什麼不舒服,上次問你你也不說,下紅不止是要死人的,有個三長兩短你可想好了怎麼跟我家代?”
蓮兒冷汗出了一腦門子,抬眼看著鮑娘點了頭才巍巍道:“娘子這些天睡也睡不好,每天都疼。”
渠老娘看著的臉又問:“真沒有了?”
蓮兒嚇得人都要跪下去了,鮑娘有些不忍趕忙直起攔住渠老娘:“是我不讓說的,說了你不是連覺也睡不好?真的只有這些,再沒有了。”說完又把蓮兒打發出去免得挨渠老娘的眼。
這才三道門檻兒而已,張知魚聽了一耳朵戲,側臉看著雕花大床,一下沒了先前興沖沖出門的勁,只想著快點兒回家和姑姑小妹一起喂耍。
作者有話說:
這兩章寫得不是很滿意,有點卡文。晚上十二不一定能寫完,明早九點前放上來,大家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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