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一家在鄉里過得還算不錯, 張阿公搬到南水縣后,大桃鄉的地都是他在種。他老人家兒孫多不愁沒勞力,只不是災年便能安安穩穩過些日子存下點兒錢糧。
但這也僅僅讓一家子維持在溫飽線上一點兒而已, 富貴人家待客用的羊兩房人且還吃不起。張老大一早兒便讓大兒媳寧氏取了臘做火方和糯米藕夾。待二房一家來了,又取了一點子李氏提來自釀桂花米酒做糯米湯圓, 再配上幾碟子口味不一的醬菜,這便是很好的一頓農家飯了。
魚姐兒和幾個姊妹小姑都吃這一口火方, 一聽說要做這個兩個小的就跟在寧氏腳底下打轉, 李氏手藝雖好,但哪有在分家的大伯家里上灶的道理?寧氏便派了個妯娌過去跟李氏說話兒,并不要進廚房。
夏姐兒許久不曾吃這口,便裝模作樣地拉著大姐見針地幫忙, 又燒水又添柴。寧氏見了好笑,等了, 趕給們了一筷子在碗里。
張知魚笑瞇瞇地接過來用筷子分兩半, 先給口水早就流了一地的妹妹吃了一口,這才把剩下的自己吃了。
這火方比起李氏做的,自然有許多不如,但也足以稱得上一道極味的鄉間大菜了,甜的味道還有點兒咸味,正對魚姐兒這個甜咸口的胃。
正宗的火方得用火來做,但平民有平民的吃法,張家用的就是普通的臘, 里邊不僅有糖桂花、糖蓮子還放了豆腐和千張結,煨出來的又別有一番風味。
張知魚著燙燙的一小塊吃得津津有味, 甜話不要錢一樣往外丟, 只長吁短嘆大娘這樣的手藝, 若到城里去,那多小飯館都得關門大吉。
寧氏被逗得心花怒放,當然知道自己手藝比不上李氏,但哪個人不聽好話,當下就拿出兩個蛋蒸給們在廚房吃了。
等到吃正餐,魚姐兒兩個已經被寧氏在小廚房喂了個半飽,待一頓午飯下來,幾個小的肚子都吃得圓滾滾的,夏姐兒好險還差點兒挨娘一頓揍。
吃過飯張知魚就跟著哥哥姐姐們在院子里溜達著轉圈消食。張阿公就和張老大坐在院子里邊曬太邊聊天。
張阿公見了家里幾個小姑娘這樣貪吃,便悄悄跟大哥嘀咕:“怎麼咱們家的閨都吃得跟小豬崽兒一樣多。”
張老大瞪他一眼,“能吃是福,這是好呢。”
待張老大聽說張知魚認字很快,連三字經都會背了,便詫異地贊道:“這孩子這點大,竟然就會認字了?”
正好路過的護姐寶夏姐兒立刻叉腰道:“不止呢,我阿姐打小就聰明,不僅會認字還會寫字,還認藥材治病!”
張阿公聽了就笑,現在才幾歲多,還得打多小兒?但他確實也沒忍住出一點兒得意之,雖然家里的孫他個個喜歡,但誰都會對給自己長臉的孩子另眼相看些,轉頭就將路上魚姐兒認出草藥的事兒得意洋洋地說了出來。
“魚姐兒是個好孩子,”張老大跟聽故事似的,聽得一愣一愣的,好一會兒才又悠悠地說:“明年恐怕不是個好年。”
說起這個張阿公也不吱聲了,家產田地歸大哥,他沒多大就去了府城做學徒,雖說沒怎麼種過地,但也不是沒下過。
這會兒張老大一說,他就反應過來,今年的冬天實在太暖和了,往年這會兒再沒見過公英。江南不怕旱怕澇。上一次也是這樣一個暖冬,天卻旱了起來沒落一點春雨,南水縣是個水窩,再旱也不到莊稼,但江南怕澇,那年夏天便下了潑天大水般的雨,如今想起來張阿公還有些哆嗦。
農戶一年的出息全靠地。一但沒了收,即使是江南這樣的富地,活下來的也絕不會是他們。這樣一想,張老大簡直愁得坐不住,忙喊了幾個兒子出去干活兒。
雖說冬日閑,但也只是沒有重活兒干而已,張老大渾家早早便去世了,如今是大兒媳寧氏管家,二兒媳呂氏和三兒媳施氏吃過飯便在家做針線,家里孩子多服鞋子都廢得快,李氏也坐在旁邊兒幫了把手,幾個姑娘都跟梅姐兒月姐兒差不多大了,這會兒正在院子里照料菜地和圈。
張大伯幾個還沒歇晌午就被自家親爹趕到田里清排水,防止雨水淹田。張家還有幾十畝永業田都種了桑,為了來年收好,還得時常清理周圍的雜草荒樹適當追。
張大伯的兩個兒子大桃小桃本來是不愿意去干活的,但想到火方的滋味兒,又覺喂豬這事兒看起來似乎也不太壞,便紛紛同意去割豬草,那架勢簡直恨不得小豬崽子一夜長大,兩天下鍋。
幾個小子很喜歡新來的這個長得好看的妹妹。尤其是大桃,一見著張知魚就瞪著眼跟自家娘寧氏道:“娘,魚妹妹真好看,比堂舅都好看。”
張家人本就清秀,又專挑著爹娘優點長,雪白,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水靈靈的,因為李氏照料得好看起來又又乖。
大桃一時惦記著想把豬崽兒喂得的,一時又想跟魚妹妹一起玩兒。皺眉苦思了一翻后忽然靈機一,轉頭看他娘激道:“娘,我讓魚妹妹跟我一塊兒打豬草!”
寧氏當然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哪有讓客人一起去打豬草的。
大桃就纏著,十歲的小子了眼看著都要坐到地上去撒潑打滾,寧氏就道:“你是想挨頓打再去打豬草還是現在就去?”
眼見大桃眼圈都要紅了,本來也很想出去放風的張知魚就笑:“大娘,我跟大桃哥一起去,我還沒去地里玩過呢。”
夏姐兒就是個跟屁蟲,姐姐走到哪,跟到哪,一聽姐姐這樣說便忙話:“我也去!”
這樣寧氏就有些為難了,實在是沒有這樣的事。對此已經二兩小酒下肚喝得臉兒紅紅的張阿公擺擺手,“讓們去。”
鄉里的孩子養得不如城里細,會走就滿鄉的竄,從不見有丟的,只叮囑道:“玩一會兒就回來,不要去水邊,記得回來吃了飯咱們就得家去了。”
張知魚拉著妹妹也背了個寧氏翻出來的小背簍跟在哥哥們后邊頭也不回地道:“知道啦,阿公。”
看著傻兒子樂呵呵地拿著鐮刀一去不回頭,寧氏深深地嘆了口氣,轉頭去地里給丈夫送水時就悄悄說了這事:“十歲了還這麼傻,以后怎麼說親,別人都送花送糖,他倒好,請人家小姑娘去打豬草!”
張大伯嘿嘿一笑:“他才多大,還沒開竅呢,再過幾年就知道了。”
但寧氏見兒子對魚姐兒這麼上心,魚姐兒又乖又聽話,還會照顧妹妹,一下也心起來:“再過幾年你兒子就該說親了,你看魚姐兒如何?”
張家雖幾輩子都從土里刨食,但好歹也出了個大夫,張大伯雖然覺得喜歡魚姐兒不錯,但還是覺得這事沒譜:“不,咱們可是一個姓,魚姐兒和大桃且還在五服,真干了這事兒得被人著脊梁骨罵,老婆娘一天吃多了凈胡說。這樣結親往后孩子容易出事。”
寧氏聽了也笑起來,“還不是怪你兒子,傻得讓人險些昏了頭。”但魚姐兒長得好,兒子不能還有別的人選,寧氏想了會兒又道:“你看哥兒如何?”
哥兒是寧氏娘家侄兒,家里也有些田地,在鄉里日子也算數得上的。張大伯還是沒同意:“孩子這麼小哪就說得上這個了,你中午沒聽二伯說?魚姐兒這麼點大都在學文識字了,二伯還打算把自己的手藝給。這樣的人,鄉里的小子不說春生兩口子,就看張阿公也是不會肯的。”
見魚姐兒這樣得家里疼,寧氏更覺得可惜,但素來是個開明人,聽丈夫這麼一說便也撂開手。
大桃鄉一共快百戶人,占了很大一片地。這片地上水草茂,想要到哪割草都行。但豬最吃的還是灰灰草。這東西路旁、荒地和田間到都是,都不用費心找。但農家砍柴打草都有自己習慣的地方,大桃一般都在自家山頭,還能順便給桑樹整整環境。
張知魚當然認識灰灰草,不過這會兒到地方了才發現自己有背簍,寧氏兒沒給裝鐮刀,這是把當出來放風的孩子哄呢。
大桃和小桃也不在乎割不割草,滿山,哦不,坡里給兩個妹妹邊找玩的邊割草,足足割了一個多時辰才意猶未盡地抱著滿滿的背簍回來。
回家后兩個年就去拿了中午剩下的潲水,和豬草一起拌勻了,再提到豬圈去喂豬。豬吃得多拉得多,還要養足足兩年才能出欄,滿鄉養豬的就沒幾家人,大房卻仗著人多午養了三只,大的是豬爹豬娘,小的是新下的豬兒子,本來還下了好些,都被寧氏賣掉了,就剩這一個挑細選小豬在家。
張知魚拉著妹妹去看,這會兒的豬黑黑的,又瘦又小,看起來跟記憶中白白胖胖的大豬半點不搭邊,倒是跟豬八戒很有可能是近親。
夏姐兒頭回見著豬一點兒也不怕,膽子素來便大,只覺得這豬威風凜凜,不比那小狗兒好?
“這個豬能給我一頭騎著玩兒麼?”夏姐兒獅子大開口道。
大桃盯著眼前小小一個人,張口就要他家一口豬,嚇驚得心都快不跳了,忙搖頭道:“夏妹妹,豬不是小驢,不能騎。這豬我們都養了一年多了,再過陣子就能殺了賣錢,也不能給你。”
看了看兩頭還沒殺的大豬,張知魚直納悶兒,養了快兩年,都生小豬了看起來還沒一百斤。
大桃和小桃練地把豬圈一開,用掃把把豬糞清理干凈,又把潲水倒進去。
豬崽兒才一個多月大,還是小小的一只,豬爹豬媽都可著勁兒吃自己的,不管它。
大桃門路地就和小桃兩個把小豬崽抱出來,單獨拿了個盆裝了食給它。
張知魚一看豬崽肚皮就道:“難怪豬長不大,你們都不騸豬嗎?”
大桃打小在鄉里野,什麼不知道,聞言只覺·下涼風四起,低聲道:“魚、魚妹妹,你是孩,不好說的!”
張知魚一見他這樣就細細給他解釋:“馬都要騸了才乖,豬也是一樣的,騸了的豬能長兩百多斤!”
“兩、兩百多斤?”大桃嚇得一屁坐在地上。
張知魚嚴肅點頭:“就這我還是抻著說的,最的能長三百斤呢!”
小桃也忍不住問:“魚妹妹,你從哪里知道的啊。我們怎麼不知道。”
張知魚就道:“書上都是這麼說的,我記得。”其實張知魚在這哪看過什麼類似的書,不過是一點兒以后的人眾所周知的常識罷了。
大桃同所有莊稼人一樣,對書的那是有著天然的敬畏,他也聽張阿公說了魚姐兒在念書認字的事兒,是以這會兒都不帶猶豫一下就信了。轉頭就撂下潲水桶風一般跑到田里滿臉喜地跟張大伯道:“爹,趁豬還小,咱們給它騸了吧。”
張大伯正在鋤地,好懸沒一鋤子砍到腳。田里的張家人也被驚住了,一時之間竟沒人說話。
張大伯默默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把鋤頭扶起來道:“不就讓你喂了它幾頓嗎?至于把人家給騸了嗎?人家好好的一只豬崽兒在圈里,還沒兩筷子長,你干嘛要騸人家?你就下得去下去手?”
“這孩子是痰迷了心竅了。”張二伯也扶著鋤頭搖頭。
大桃看著他爹揮過來的子,絕地在心里吶喊,爹,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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